嘭——
对方传来一阵像轮胎爆破一样的声音,“喂,喂?沈先生你怎么了?”
他好像轻咳了几声,“没事,好像轮胎破了。”
匆忙间断了线,她捏着手机,心口有点发闷。一种莫名的情绪像发酵一样在心里膨胀开来,分不清滋味。
“有点奇怪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珞诗,你那天是被谁接走的?”绵绵捅捅她的腰,“服务生就说你和一男人走了。怎么你突然有男人了?”
“不是男人,是债主。”她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穷鬼的天敌。”
“你欠人钱啦?”绵绵把文件往后面的桌子上一放当做是交待,“这会子我有时间,和我说说。”
“别八卦了,你还拉肚子不?”她左右看看,虽然组长不在,却也不敢太嚣张。绵绵毕竟不是这个部门的,可以54别人的目光。可她还得在这里混饭吃呢。
“别提了,肯定是什么烂肝酱吃坏了肚子。”绵绵恨恨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那男人什么人?”
“债主!”她更有气无力了,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只吃了四根香蕉,“好饿”
“债主?瞎掰,”绵绵看看从方格子处探头的某个人,声音转小,“我先走了,中午聊。”
她目送绵绵离开,从桌子上爬起来,继续手上的工作。刚把错误测试做好,一旁又丢来一叠数据,“下班前分析好,明天进行系统维护。”
她翻了翻,闷闷地应了声,又埋头工作直到午餐时间到了也不自知。绵绵进来时就看到整个办公室留着珞诗一个人盯着屏幕手指噼里啪啦,不由怒从心头起,“TNND,是不是欺负你老实啊,怎么又是你一个人单独干活?”
她抬头看看绵绵又很快低头,“你等我五分钟,马上就能处理完一半了。下午时间就充裕多了。”
“压榨人也不是这么压榨法的,还这么多男人呢。真不是东西!”绵绵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特别响,“珞诗,你也学着去拒绝啊。他们的工资又不给你赚的,你只要负责他们安排你的那块就好了,不要管太多。你要知道,你要是做错,是算你的。做好的话表扬没有,奖金也没有你的份!”
“我知道。”她的手指不停,“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绵绵,我毕竟是新人,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而且,他们也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有看法也是难免的。”
“你又不是没考试,你是正当应聘进来的!”绵绵有些激动,“珞诗,你不能一直这样,给人一种你好欺负的样子。有的人就是这么得寸进尺的,该拒绝要拒绝!”
“绵绵,其实这里很好了,比起我以前工作的地方已经很好了,”她保存好文档,“我挺满足的。真的。”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珞诗,你不能一直和过去对比啊。你得往前看,有更高的目标。”绵绵帮她把文件夹好。“你要是拒绝不了他们就和组长提提这事,让你的组长出面好了。”
她低头,“再说吧。”怎么提呢?有好些是和组长同批进来的,亲疏立见,她提了岂不是不识好歹,再换来一句“人家这是教你成长,分给你经验!”更是自讨没趣了。
“你又是再说吧。唉,你这种性格让我怎么说你呢。”绵绵看她颓丧的样子,直直感觉到有团巨大巨大的衰气乌云笼罩着她,吸着好友的生气和精力。
她叹了口气,“绵绵,你不明白。”经历过最坏的情况,她只会对未来感觉到不确定,而对现在已经稍好的境况感到庆幸。像绵绵这样一帆风顺地成长,在父母疼爱下念完大学再顺利面试入职的人,经历得少,自然不会知道从底层打滚过的人的心境。绵绵是为她好,真是好意。可她却不能一味听从她的好意,毕竟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不论从性格,还是从实际情况出发。
这些年,她学会了审时度势,学会了虚与委蛇,学会了吃亏。她并没有觉着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因为这个社会是这样的。人人都要学着去顺应它或黑或灰的规则,而不是试图以一已之力去改变。
那无异是螳臂挡车。
“无耻,无耻,居然这么卑鄙。太贱了这男人!”绵绵一边喷着饭粒一边激动地挥手,“不过这么点钱,居然还搞什么分期付款,这太过份了。我们去报警抓他!”
她赶紧拉住,“别激动,我都和他定了协议了。而且现在我的收入来支付这笔钱还不算是太大的负担。”她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转了正,刨去一些费用到手有将近两千块,加上时不时发的非现金福利,的确很好了。
“什么破协议,我看他就是敲诈!主席别怕,我们去报警!”绵绵喷着口沫,“我们把他的相片和恶劣行为放上网,让人肉搜索的口水沫子淹死他。”
她听着人肉搜索,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要是搜出她下不良动画片那她赶紧一通解释和几个善意的小谎言才让绵绵平静下来,“那你现在是不是很紧张,我可以先借你,欠我钱总比欠那种男人钱好。”绵绵气愤难平,“你那天还被他带走了,我咧!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珞诗想想那天诡异的情况,心下躁动不安,不由咽了口口水。这表情在绵绵看来非常引人遐思,声音都变调了,“主席,难道他挟债要胁,把你给”
“没没,没有,”她连连摆手,“他只是喂我吃药,其他什么也没做。”不由脸涨红起来,“那种人怎么可能看上我呢。”
绵绵看她故做轻松地扭过头,却连脖子都红了,“主席,你可别骗我。”
“骗你的话我就被雷霹!”她指天发誓,“我们真的没有什么。”
绵绵睨她,“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主席,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们真有什么,估计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非把你连皮带骨啃剥干净不可!”这么个老实人,不欺负她欺负谁啊!
接下来几天的工作依旧是忙碌的,可有意无意的她感觉到那些使唤她的老鸟都有点对她视而不见了。这样不是没有好处,工作量减少了很多。可心里不由地忐忑起来。哪里不对了?
早上接到通知,说各部门发超市购物券,每个人都能发上几百块。珞诗听得双眼发亮,待到下午接到实物时,更是微微发抖,她也有领购物券的一天呐!绵绵的电话追下来了,“主席,发了多少?”
“五百。”她甜蜜地卷着电话线,“这公司的福利太好了,打死我也不走的。”
绵绵笑了一声,“把券卖给我吧,我家正好要换电视了。”
她的眼睛发亮,“好,八折给你!”即做人情又套了现,何乐不为?
“行了,我怎么能占你便宜。”绵绵想了想,“我给你四百八,改天请你吃饭,怎么样?”
“成交!”她欢天喜地地收了线。这么一来,这个月她可以提前还一次款了。赶紧给债主发短信,债主回得很快,“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
下了班她管绵绵换了钱,再加了几张钞票塞到信封里。又打发了一个月,不知道下个月还有没有发购物券。她甜蜜地想着,熟门熟路地到债主家。
债主正坐着看进口大片,声效好到飞起。可在一片枪声和爆炸声中他也能注意到她进来,微微点个头算是看见她。示意她坐下,眼睛还是盯着六十寸的高清晰电浆电视不放。
她扭着信封发皱,不由想起上次在这里住宿时的场面,耳根有些发烫。
蓦地一个震撼的音效把她屁股都震起几厘米,她心脏怦怦直跳,心口有些疼。看沈夔倒是一脸的满足,果然男人的骨子里都有暴力的因子。影片放完,她清清喉咙,“沈先生,这个。”她把信封往他面前推推,他飞快地看了眼,“这么快?”
“呃,有了点额外收入,”她看他碰也不碰一下,“你要不要看看,我把利息钱也放进去了。”
“我信得过你。”他起身。
她也站起来,脚尖往外拐,“那我先走了,麻烦你开个门。”
他站着不动,目光几乎能算上古怪,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一直含在喉咙里,欲言又止,“其实我”
一阵动听的音乐声打断了他的话,他看了她一眼,做了个坐下的动作,往厨房处走去。
偌大的客厅就剩她一个人,她颇有些如坐针毡,于是起来到处看看。看到窗外,正好就看到自己的小房子。从这里看去,小支架已经有了渐渐爬上的绿意,看来今年夏天,她尽可期待绿染成荫。
她嘴边正含着笑意,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和陌生的说话声音。回头看,他身边跟着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子,身边还有一个保安打扮的人。
她不由吃惊道,“他们怎么上来的?”明明电梯门没有开啊。
中年男子笑笑,“我们是物业处的,物业有专门的电梯上来。”三梯两户是这处房产当初售卖的特色。一层两户业主,三部电梯,业主用两部,物业出入另有一部出入。以彰示出地位和等级的差别,虽然说社会体制早就消弥了不平等,但用金钱却很容易能购买来少部分人的与众不同。
她倒吸了口冷气,越觉着自己和此处的格格不入。
“沈先生,我们请附近的商家帮忙调来了段录像,您看看当时的情况。”中年男子的口气相当恭敬,“虽然外围划了免费泊车位,但那算是市政的公共车位。而且外围往来人员比较多又复杂,所以我们还是建议您下次把车停到小区内,这样比较妥当。尽量避免再像这次一样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他点点头,“好。”
此时后面的保安扫了站在一边的珞诗一眼,目光犀利起来,上前和中年男子低语。中年男子看看珞诗,脸色微变,“沈先生,这位小姐是您的朋友吗?”
他把手里的光碟塞到放映机里,“是啊。”
中年男子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保安亦是。珞诗被他们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但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
偌大的屏幕上放着一段监控录像,画面虽然模糊但还是能看到上面那个穿着套裙的女人踢了一辆名贵跑车车尾几脚,接着蹲下来,掰了几瓣香蕉往排气孔里塞
废柴之交锋
汪珞诗感觉她自出来到这一刻为止,都没有被这么五雷轰顶过。看着屏幕上翘着屁股装作捡东西,实际上正往排气管里塞香蕉的女人,她不禁内牛满面。有句古话怎么说的,浑身抖如筛糠。她现在的状况简直一样,差些的是她抖的不是糠,是一地的玻璃心
待那段只有几分钟的录像放完,她已经完全雷僵略呈粉末雾化状
此时,天色早就黑沉,略略打了几个闷雷,像是要下雨一样。一股诡谲的气氛在此间流转着,像是一条盘桓欲动的魇兽一样。
她的手指扭着包包,还在颤抖着,脸色刷白,唇色尽褪。眼睛里泡着大颗的泪水已经摇摇欲坠了,一付饱受惊吓,倍受欺凌的样子。
中年男子和保安对看一眼,一时摸不清什么状况。如果说是她主动找人赔礼道歉,那为什么他们拿录像出来时沈先生是这样的态度?又或者,他们早就认识?中年男子毕竟是有眼力劲儿,想着业主的私事他们不好插手,于是给保安使了个眼色。
“沈先生你这里还有事,我们不便打扰了。”中年男子身子微倾,冲沈夔点了点头,再冲珞诗笑了笑。保安性子比较直,可能是因为业主车坏了被扯上了关系,颇有几分不满。于是上前一步,瞪了她几眼,刚要开口便被中年男了扯了下,只得忿忿地跟着中年男子后面离开了。
他们一走,珞诗觉着头上的乌云开始变得浓重,黝黑黝黑的。她身子很重,双腿和灌铅一样,跑也跑不动。只能看着他慢慢地从影碟机里取出碟片,手指套在小孔里,然后歪着脑袋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看她。那表情难以描述,他的笑容很温和,可眼神里的和笑容里的意味完全背道而驰。珞诗想起了火车站边上的奸诈小贩,在哄骗她买泡水桃子时就是这样的表情。
可面前的不是无良小贩,是她的债主。她本来是来还债的,现在又债上加债
她看他慢慢地往自己的方向走来,双腿开始打颤,脸上红得能滴血。她觉着自己是倒霉到家了,真是人老实不能干坏事,一下子就被人逮到正着。不仅录像证明有了,自己也就在当场看到实况转播。
她觉着自己别的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唯有老好人这点。可现在这么一看,她不止是三观不正,还有毁坏公私财物之嫌
他看看手里的碟片,再看看她怯怯地惨绿着一张小脸。只被他扫了一眼,马上可怜巴巴地缩了下手脚,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他心里刚生出的一抹恶作剧的兴奋一下子被冲淡了,再仔细看看她衣襟上已经有泪水的痕迹,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半天才蹦出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