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霓想到就做,直接去了苏月宸住着的小院。
因为是白天,只要是他在的时候,院门都不会锁。
院中传来阵阵的琴音,她轻轻一推将院门打开,只见苏月宸穿了一身月白的宽松长袍,散着长发,正坐在院中摆弄一架瑶琴。
叮叮咚咚的很好听,可是林雪霓听不懂,于是蹲在他的面前看着他弹琴。
苏月宸冲她淡淡一笑,林雪霓只觉得似乎春风拂面一般的和熙温暖,他低眉浅笑,无限温柔,眉梢眼底之间,具是风情。
林雪霓一把抓住他弹琴的手,琴声戛然而止。
苏月宸淡淡的望着她,忽然轻轻一笑。
将他拉起来,林雪霓问道:“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拉着他就出了小院。可是去哪里吃饭,倒成了问题。
林雪霓平时不讲究吃喝,除了在军营蹭饭,有时会在林府用饭,再就是和几个要好的兄弟哥们去喝酒。
既不能带着苏月宸进军营吃饭,又不能带他去喝酒,该去哪里好呢?
看出了她的为难,苏月宸微笑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庆丰楼,林雪霓恍然大悟,对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该去那里吃!
庆丰楼的伙计们一见他二人进来,顿时一愣,连忙打着招呼将他二人迎进店内。
庆丰楼的老板见到他来,连忙过来问道:“月宸,你没事吧?你这次些日子没来,我这里的生意可都清淡了许多呢!”
苏月宸淡淡一笑,以示歉意。
老板自然知道他的事情,见他仍是不方便开口说话,倒也不便再问,只说道:“你们想用些什么?”
苏月宸望向林雪霓,林雪霓想了想:“一斤牛肉,再炒两个菜,一坛老酒。”
她问苏月宸:“你想吃什么?”
苏月宸张了张口,不甚清晰的说道:“粥,就好。”
林雪霓有些心疼:“光喝粥哪行?”
苏雨辰摇摇头,示意无碍。
林雪霓只得对老板说道:“那就再来碗粥。”
老板答应着,吩咐下面的伙计们去后面传菜,自己朝他们点了点头,不再打扰他们。
不多一阵的功夫,他们所点的酒菜都已经上来,林雪霓喝了几口酒,只见苏月宸小口小口的抿着粥,时不时面上仍露出隐忍的表情。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受的苦,我已让他用十倍的痛苦来偿还了,从今以后,他休想再折辱与你。”
苏月宸惊住,动了动唇,“那件事,是你,做的?”
樊修武深夜遇袭,赤…身…裸…体的被绑在最繁华的闹市街口,听说受损最严重的,是他的命根子,如今此事被传的沸沸扬扬,却无人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
林雪霓扯了扯唇角,眼中闪过一抹嗜杀之色:“这是他应有的下场!他如今已是废人一个,今后再也无法做那些欺男霸女之事了!”
苏月宸震惊到了极点,却顿时满面担忧:“你,要小心,他会,报复。”
模糊不清的词语从他口中说出,听在林雪霓的耳中,俱是暖暖的关切,她微微一笑:“放心,他奈何不了我。”
两人此时贴得极近,苏月宸只感觉她淡淡的呼吸就喷在自己的脸颊上,温热的,痒痒的,忍不住微赧,朝后躲了躲。
他仍是不习惯与别人离得这么近。
林雪霓顿时顽心大起,他微赧的样子极为动人,竟然不住想要逗弄于他。
慢慢地靠近他,轻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就见苏月宸白皙的耳廓渐渐红晕了起来,带着几分羞赧瞪着她,似乎在控诉,她一个女子,怎能如此当众无礼。
林雪霓哈哈大笑起来,全然不顾周围的人传来的异样目光,在苏月宸耳边轻轻说道:“快吃,吃完了我带你去选剑鞘。”
一般在一些好的兵器铺子,会有成品的刀剑卖,自然也有剑鞘这种东西,好一些的剑鞘从几两到几十两,甚至几百两都有。
两人站在兵器铺子内,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林雪霓看中一个样式极为古朴的剑鞘,刚想拿下来,却见苏月宸在看他右手边一个剑鞘上镶满各色宝石的剑鞘。
她眨眨眼,拿下了那个递给他:“你喜欢这个?”
虽然她觉得一把宝剑已经是那样花里胡哨的,再配个同样花里胡哨的剑鞘更没什么用处,但是如果他喜欢。。。。。。也没什么关系吧。
苏月宸看了看手中那柄镶满各色宝石的剑鞘,虽然觉得这把剑鞘与那把宝剑似乎更相配一些,但是忽然想起她曾说的:兵器是用来杀人的,嵌满了珠宝那只是一个装饰品,而不是武器。虽然这把剑在他手里,估计以后的用途也只是个装饰品,但是既然她不喜欢,何必再选这个呢。
他微微一笑,摇摇头,将这把剑鞘依然挂回去,拿起她手中的那把样式古朴的剑鞘,晃了晃。
林雪霓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你喜欢这个?”
苏月宸点点头,林雪霓咧唇一笑,高声叫道:“掌柜的,付账!”
两人拿了剑鞘相携而出,此时不远处传来鸣锣开道之声,想必是有什么官员从此经过。
林雪霓也不在意,只拉着苏月宸站到一边,静等那些人通过再走。
随着一行差役头前开路,缓缓行来一台四人的绿泥大轿。轿身在经过他们的时候,忽然轿帘微微掀开,露出一张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的脸庞。
那人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绕了绕,冰冷而狠冽。
林雪霓不禁皱了皱眉,是苏锦堂?
苏锦堂只略略看了他们一眼,随手又放下了轿帘,轿身逐渐远去。
忽然一只充满汗渍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劲力之大竟然令她也感到了几分疼痛。她不禁一怔,回头望去,却见苏月宸望着那远去的轿身,双眸中透出一抹恨意,浑身发抖。
☆、往事
林雪霓一把抓住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手冰冷潮湿,她皱眉问道:“月宸,你怎么了?”
苏月宸怔了怔,朝她淡淡一笑,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但是林雪霓分明的看见了他笑容背后的牵强。
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那远去的苏锦堂所乘坐的轿身,她问道:“你认识苏相?”
苏月宸明显的愣了一下,背脊忽然绷得挺直,没有任何征兆的转身就走,竟然将她抛之脑后。
林雪霓将他一把拉住,直视着他的眼,一字字问道:“你姓苏,他也姓苏,你与他,是何关系?”
苏月宸清俊的面容变得极为冷峭,眼中泛起寒气,一把拂开她紧紧抓着自己胳臂的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林雪霓摸了摸下巴,她怎么忘了,苏月宸这个男人,天生就是喜欢做一些激怒她的事情。
她越逼迫,他越执拗。
摇摇头有几分无奈,仍是这个脾性啊!
不过,她喜欢!
至于他与苏锦堂之间的关系,她总有办法能查到的。
夜幕渐渐降临,小院漆黑一片。
没有点灯,苏月宸怔怔的坐在桌前,望着窗外。
他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一个多时辰。
方才林雪霓问他,认识苏锦堂吗?他当时没有回答。
怎么会不认识?这个男人,他曾经叫了他八年的“父亲”。但是他却宁可没有这样的父亲。
思绪飘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天。
记得自己那时才八岁,印象中家里的兄弟姐妹甚多,但几乎没有一个愿意和他玩耍,只因为父亲从来不会进入到他和母亲一起住着的那个小小侧院。
母亲无名无分,连他也时常被那些兄弟姐妹们嘲笑,自己是“野种”,是“杂种”。
每当此时,他多么希望父亲能够出现,替他出头,然后将自己和母亲接回又大又温暖的正院。
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再到绝望。
真正令他心若死灰,是在那个严寒冬日,大雪纷飞,他和母亲所住的小屋终于受不了大雪的积压,轰然倒塌。
母亲为了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推出了门外,而自己则被压在了被雪压垮的屋檐下。
他哭叫着用手指去搬那些压在母亲身上的石块与木料,挖得十指血肉模糊,恍惚中看见了父亲的身影朝他走来。
他哀求父亲救救母亲,父亲却嫌恶的望了一眼露在杂石下,母亲泥泞的发丝,声音淡漠而疏离。
“人已经死了,还救什么?让几个小子去把她挖出来,埋的远远的。”
他蓦然抓住父亲的手,“父亲,她也是你的妻,为什么不葬入祖坟?”
那个男人满脸的讥诮:“她一个低贱的戏子,不过是因为来我府中唱了场堂会,老爷我见她长得尚有几分姿色,才让她在这府中住上几年。她有什么资格能算得上是我的妻?更休想死了能葬入苏家祖坟!”
看着那个男人拂袖而去的冷漠背影,年纪幼小如他,顿时已明白了为何他与母亲会住在这样的偏院,为何备受冷落,为何连死后也没有一个栖身之地。
母亲,你是多么痴傻?活着的时候,心心念念想着那个无情之人,可是在你死后,牌位进不得宗祠,尸身也入不了苏家祖坟。
看着母亲的尸体被那些粗手笨脚的小厮挖出来,随意用了一袭草席一卷,被扔上了一辆毛驴拉着的平板车上。
他偷偷跟在那些小厮的身后,看见母亲的尸身只是被他们随意丢到了乱葬岗。
他悄悄离去,没有为母亲收尸,因为他知道,他没有能力再给她多添一副棺木。
没有人理会他的生死,在大雪飞扬中,他离开了这个住了八年的大宅子。
又冻又饿,天地茫茫,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最后他晕倒在了玉梨班的大门口,是玉梨班的班主秦叔救了他。
醒来以后,当他知道这里是戏班之后,忽然笑了,或许这就是命运。
他跪着求秦叔为母亲收尸,愿意留在玉梨班。
秦叔很爽快的帮他收敛了母亲的尸体。
既然那个人视戏子为下…贱,那他就要唱戏,他不更名,不改姓,就用本名,他想试试看,当那个人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成了一个戏子以后,会是什么表情?
所以他用心的唱,卖力的唱,使自己成为一代红伶。苏月宸的名字,如今在风国,几乎家喻户晓。
他要让那个曾被他称为父亲的人知道,他的儿子,就是个戏子。
而他从来不出堂会的原因,就是因为他那傻傻的母亲,在苏府唱了一场堂会,才会被那人看中,宁可无名无分,也要留在他身边,最终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所以,他绝对不会出堂会!不只为他那悲惨逝去的母亲,也为他自己,保持那一点最终所剩无几的骄傲。
思绪漫天飞扬,混不觉夜幕渐渐降临。
听到有人翻墙的声音,他就知道,她又来了。
不禁微微发怔,为何,她还要来到这里?难道刚才他的举动,还没有令她愤怒吗?
却见她径自来到自己的身前,从桌上拿起那把流光潋滟的赤霞宝剑,缓缓放进了那把古朴的剑鞘中。
“你忘了拿剑鞘,”她说道:“你可答应过我,要拿着这把剑,给我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
忽然心中就突然温暖了下来,是不是无论如何,她总会陪在自己身边呢
身上猛然一紧,发现林雪霓已紧紧抱住了他。
他怔了一下,只听她低低说道:“月宸,我不希望你有任何事情瞒着我,你要相信我,无论是什么事情,都不要自己去承担,你不要忘记,你的身边还有我。”
望着她晶亮又坚定地眼眸,他默默的问:“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似在问她,又似在问自己。
头顶上忽然传来那个女人可恶的嬉笑声:“你再这样看我,我可要亲你了!”
话音未落,两片温热的唇瓣已落了下来,重重含在了自己的唇瓣上。
是她特有的味道,也是她特有的表达情感的方式。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的直接,没有半点女性的矜持与温柔。
可是。。。。。。他的那颗坚如硝石的心,却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