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玉刚刚与皇帝吵过一架,此刻他突然到此,不知为了何事?他该如何面对他?虽然在景浣烟面前说得坦荡,但自己内心却并未释怀。
“你……从此不许踏进香雪宫一步!”景剀狂怒的话在耳边回响,字字如铁锤砸在他心上,痛到麻木。
人到情多情转薄,原是因为无奈,并非真正淡薄了感情。
家国天下、知己晴人,哪一样都负不得,却总也不能周全。
总要失去什么,总要牺牲什么,孰轻孰重?他分不清。只是事到临头,便全凭心去作主了。
星罗站起来。
他对景剀素无好感,但此刻狭路相逢,碍于温如玉的面子,又不能失了礼数。
景剀乍见星罗在此,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平和,竟然微笑起来,先向星罗打招呼:“原来星罗王子也在,真巧。”
星罗躬身施礼道:“下臣来此已有数日,只因忧心王爷身体,无暇旁顾,故未曾朝拜陛下,还望恕罪。”
温如玉心中涌过一股*。
象星罗这样骄傲的人,若非顾着温如玉,不想令他为难,是绝不愿委屈自己,向他不喜欢的人行礼的,所以他上次来时便不曾上朝拜见景剀,只是见了温如玉。
景剀向星罗摆手:“王子不必多礼。朕知道你是如玉的好朋友,一心为他着想。朕很感激你。”
星罗有些*。这个人如此和蔼可亲,看来今日是带着善意来的。
略略放心,道:“陛下有事与王爷谈,下臣先告退了。”
景剀道:“王子不是外人,无须避嫌,请坐吧。”
转向温如玉。
温如玉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力不足心,颓然倒下,脸色愈发苍白。
“恕臣有伤在身,不能拜见。”努力平稳气息,声音却仍然虚弱。
景剀拂袖,语声温和:“如玉不必多礼,朕知道你伤得不轻。”
目注温如玉,见他愈发憔悴,气色比丧父之后更差,心中怜惜,嘴里却轻轻抱怨道:“不是伤便是病,天天见不到你上朝,这样的状况,还怎么为国效力?”
星罗的火顿时冒起来,几乎要发作,但拼命咬牙忍下去。
温如玉一震,抬头看着景剀,眼里露出歉意:“皇兄恕罪,臣并非故意,只是迫于无奈。但臣会尽快去上朝的,绝不会耽误国事……”心中一急,气血翻涌,忍不住咳出声来。
星罗及时递上手帕,帕上却见了血丝。
景剀大惊:“怎会这样?”
星罗道:“这段时间他忧思过度,昨夜又中毒、受剑伤,再加上担心火灾造成伤亡,急火攻心,便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朕回宫马上命御医送最好的药来。”景剀的神情紧张起来。
“不用……”温如玉摇头,“臣又不是弱不*风的女子。本是江湖中人,又经常征战沙场,这点伤算什么?”
景剀道:“你便不要硬撑着了。朕也不是怜惜你,只是想让你早点好了来上朝罢了。你休想借病躲在家里偷懒!”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有些严厉,目光却依然是温和的。
这次星罗也看出来了,总算没有生气。
“是……臣不敢懈怠,臣听皇兄安排便是。”温如玉唇边露出感激的笑容。
“朕已知道谪仙楼被焚毁一事,朕明日便从国库拨款,为你重建谪仙楼。”
温如玉呆住,皇帝怎的如此慷慨?
“臣谢主隆恩,只是臣不能接受。”
“为什么?”
“臣无功不受禄……”
景剀微笑:“朕知道你开这家酒楼是为了接济晴芳书院的。你为百姓做好事,为朕积了功德,朕当然应该奖励你。”
温如玉感动。连星罗都不*对景剀另眼相看。这个皇帝,真的是转性了?刚刚与温如玉争执过,此番却不计前嫌,反而施恩于他?
只是这皇恩浩荡怕是又要引起朝中一片沸腾了。
“陛下想是已猜到幕后真凶是谁?”星罗忍不住试探地问了句。
“夕照正在审问那位纵火嫌疑犯以及杀手,朕担心如玉,急着过来,未曾等到结果。但朕心中了然,此事必定为林靖余之弟林靖中安排。”
“陛下英明。”星罗由衷地赞了句。
“这个林靖中真是阴险之极,竟然想出这样的毒计,朕一定不会饶过他!”景剀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唇角又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一脸霸气,令星罗看得发呆。
难怪他有称霸天下的野心,这个人,当真不是平庸之辈。看来自己想错了,他与温如玉的矛盾并不是因为他毛病多,顾忌温如玉的正直。而是两人都太强,针锋相对,自然便要碰出火花。
温如玉却凝眸看向景剀,轻轻开口道:“皇兄还是将他们放了吧。”声音疲惫,但神情恳切。
“为什么?”景剀扬眉,愕然不解。
“林靖余杀了家父,臣已杀了他报仇。如今林靖中再要为兄报仇,这冤冤相报,永无止境。臣与他并无直接的仇怨,何必再纠缠不休?莫如放过他们,让他们从此歇手吧。”
星罗沉吟道:“只怕你想放过他,他却不想放过你。”
“若是如此……也由得他去吧。”温如玉淡淡一笑,再次转向景剀,“皇兄,林靖中是媚妃娘娘的父亲,也是你岳父。若是你惩罚他,岂不是伤了媚妃娘娘的心?她是一个好人,又对你忠心不二。所以臣想……还是算了吧。”
景剀看着他苦笑:“如玉,你处处为别人着想,可未必别人便会领情。这林靖中若不肯收手……”
“皇兄可愿听臣安排?”
“好,你说。”
景剀起驾回宫。
临行回头,眸子中略显歉意,轻轻说了句:“朕收回那日说的话……朕今日让雪儿来看你……”
温如玉呆住。
“朕读完了你的三本词集,字字玑珠,如玉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才子。只是……你给朕收了出世之心,别忘了你答应过朕什么!”没有威严,却一脸沉肃。声音不高,却字字重逾千斤。
“是,臣谨守承诺。”
星罗长叹:“温如玉,你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第一百七十章 水落石出
碧清宫中寂静无声,林媚儿素不喜人多,无事时便将宫女太监都打发了出去。
她只是淡扫蛾眉,独自倚在窗前。刚刚拿了本书想看,却哪里静得下心来?略略翻了几页,便再也看不下去。
心绪不宁。林府的那些事仍然挂在心上。
父亲还没有回金陵,他在长安多留一日,林媚儿的心就一日不能放下来。
“娘娘。”听到有人轻唤,林媚儿回头。却见宫女小蛮急步走来,有些气喘。
“怎么了?”林媚儿淡淡地问道,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
“皇上差人来,请娘娘速到御书房去。”
林媚儿转身,一下子有些*。眉微蹙,双手握在一起,手指无意识地绞起来。
“娘娘怎么啦?皇上召见是好事啊,怎么娘娘好象有些担心?”小蛮困惑。
“我……”林媚儿欲言又止,神情怅惘。半晌又目注她,轻轻问道,“那日王爷走后,可曾听乾清宫的太监讲起什么?我让樊素去打听,可她到现在都没个回话。”
“哦,原来娘娘问这个。奴婢倒听说了。”小蛮道,“那日王爷好象冒犯了皇上,皇上对他大吼大叫,还拍了桌子,乾清宫的侍卫太监都听到了。王爷临走时,皇上还严令他今后不许到香雪宫去……”
“哦。”林媚儿微微垂眉,长睫颤动,心里分明在起伏不定,却沉默不语。
“王爷那么好的人,真是可怜……”小蛮嘀咕了一声,悄悄瞥一眼林媚儿,眼里略有责备之意。
她已听樊素说起那天林媚儿在皇帝面前诋毁温如玉与梅如雪的事,心下对林媚儿便有了不满。
林媚儿却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兀自想得出神,喃喃道:“难道是为了此事?”
“娘娘,皇上正等着呢。”小蛮提醒道。
林媚儿叹息出声,挥挥手道:“我知道了,马上便去。”
小蛮出去,正看到樊素从宫外进来,一双樱桃小口微微翘起,带着丝神秘的喜悦。
“姐姐怎么这么开心?”小蛮奇怪地问道。
樊素笑得愈发灿烂,凑到她耳边,一阵细语:“刚才我碰到乾清宫的那个卓宁,便是大家叫作小宁子的那个太监,他奉皇上之命,到香雪宫报信。听说王爷被刺客伤了,皇上刚刚亲自过府去探望,回来派了太医为王爷送最好的贡药去。还特意请雪妃娘娘去看他呢。”
小蛮又惊又喜道:“不是说皇上与王爷吵了一架,*止他去香雪宫么?怎么这会儿,还主动让雪妃娘娘去看望王爷?”
“是啊。我也正纳闷呢。想是皇上终于想通了,王爷这么好的人,他怎么忍心总这样折磨他呢!”
“这下可好了,王爷虽然受了伤,但有雪妃娘娘去看他,他必定会好得很快了。”小蛮也忍不住笑起来,双眸闪闪发亮。
林媚儿走进御书房,却没有瞧见景剀。
只有一个小太监正在收拾书桌,见她进来,躬身施礼道:“娘娘来了?皇上本来在此等候娘娘,可刚刚宰相大人来将皇上请走了。皇上请娘娘在此稍候,说他即刻便回。”
“无妨。皇上国事繁忙,我等他便是。”林媚儿坐下来,小太监奉上茶,悄悄退出。
林媚儿见书桌上放着三本词集,拿起来一看,竟是温如玉的《红尘集》、《倦客集》与《盟鸥集》,心中微微一动。
她知道皇帝素来不喜风雅,为何现在突然对温如玉的词感兴趣了?
是因为温如玉在他心目中越来越重要了么?
坐着无事,正想打开一本看,忽然听到外面人声,她以为是景剀来了,连忙站起。
有人被侍卫推进门来。双手反绑着,头低垂,看不清长相。
“娘娘,皇上要御审此人。臣将他带来了,皇上即刻便回,臣先告退。”侍卫躬身退出,临走又补上一句,“臣就守在外面,娘娘有事请唤臣一声。”
林媚儿莫名其妙,皇帝让她过来,难道为了御审犯人?
此刻来人已慢慢抬起头来。
四十来岁,中等身材,面色白净,留短髭。正是谪仙楼前被星罗王子手下抓住的那个嫌疑犯。
林媚儿大吃一惊,脱口叫道:“吴管家,怎么是你?”
“娘娘,你也在这儿?”来人连忙跪下磕头。
原来此人正是林靖余府上管家吴庸。
林媚儿心中已隐约觉得不妙,目光四下扫视了一遍,整个御书房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再走到窗口看了看,只有两名侍卫远远地站着,门口空无一人。
林媚儿挥手让吴庸起来,勉强平定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道:“出了什么事?”
吴庸神情慌乱,低头避开林媚儿的目光,支唔道:“小人……昨夜在谪仙楼前无端被鲲鹏王府的人抓了,今日送到宫中来。张大人审问了小人半天,硬是怀疑小人纵火烧了谪仙楼。小人没有承认。刚才侍卫带我到此,说皇上要御审此案,没想到在此遇见娘娘。”
林媚儿的心猛地沉下去。她缓缓往后退,缓缓坐下,脸色未变,缓缓问道:“谪仙楼是什么地方?”
“是……是王府的酒楼。”
“那你有没有去放火?!”林媚儿再问,声音略略提高,盯着吴庸,眸子中顿时露出凛然之色。
吴庸吓了一跳。平素见林媚儿极温婉柔顺,想不到此刻竟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承认,满脸仓惶,额上渗出细细的汗来。
“我是你家老爷的什么人?你若不肯对我说实话,休怪我保不了你!”林媚儿沉声。
〃是……”吴庸不敢再隐瞒。
“是我爹命你去的?”
“是。”
“他还干了什么?”林媚儿一字字从喉咙里挤出来,神情疲惫到极点。
“他……”吴庸的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却终于说了出来,“他两次派杀手去杀温如玉,可温如玉只是受了伤,没死。前次的杀手死了,昨晚的杀手被抓起来,也送进宫来了……皇上若御审此案,事情终究要败露……”
林媚儿的脸色慢慢变白,抬起头,轻轻笑起来:“爹爹真好,全不管女儿身在这皇宫之中。如今……他做下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要我如何自处?皇上会如何看待我?……”忽然如梦方醒,笑得更苦,“他这会儿叫我过来,必定是要让我在旁边看着他如何审你,他要让我看到林家人出丑……”
“娘娘,二爷是为了给我家老爷报仇。你是老爷的亲侄女,难道不帮着老爷,倒要帮着杀害老爷的凶手不成?”
“你家老爷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么?他自己有罪在先,如今我爹爹又要罪上加罪。他怎么这么糊涂啊!我为了他已经做了一次违心之事了……”
话音刚落,两人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一下子吓得魂飞魄散!
身后靠墙的一个书架突然向旁边移开,墙上露出一个暗室。一身明黄的人慢慢从里面走出来,黝黑的双瞳深不见底,里面射出凛烈的寒光。
张夕照紧跟在他身后,脸上微露笑容,心中暗道:“王爷好计策。这下林靖中可原形毕露了!”
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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