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我……我去求他!”
“不,浣儿,我知道你的性子。若去求他,对你是极痛苦的事。不用了,我现在已报了爹爹的仇,心也安定下来了。便是死也无妨了。”温如玉说得平静而和缓,语声一顿,又有了些许苦涩,“只是……一直对不起你,对不起两个孩子!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不,不要这么说。”景浣烟泪盈于睫,道,“你是世上最好的人。我们……以你为荣。”
“那我走了。”
“等一等。”景浣烟叫住他,凝眸看他,良久,仿佛怕这一去便再也看不到了。终于无声地叹了口气,道,“我怕你在牢里*,不如,将琴带上吧。”
温如玉点头。
秦筝坐在温如玉左后方,托腮看着他。
这一方囚室寂静无声,只有如水的琴音在悠悠荡漾。
阖府人都喜欢听温如玉弹琴,那琴声便是天籁,是九天中飘落的仙乐,而抚琴的王爷便是云中的神仙,那样绝世的风姿,直叫人看得收不回心神。
温如玉轻轻拨动着琴弦,只用一只左手。
手指动弹之间,醉人的旋律便缓缓流淌在指间。
那只手,美到极致。
他很安静,眉目都舒展着。
脸还是那样清瘦,只是唇色不再那样苍白。
略略低了头,目光象一池春水,沉静而清澈。
秦筝想,王爷就象是一幅画,只可惜,现在这幅画却残忍地缺了一角。
为什么,世上完美的事物总不能长久?
忽然眼角瞥到一个明黄的身影,秦筝吃了一惊,正想开口,来人朝他摆摆手,并示意他出去。
他只是悄悄地来,没有发出声音。
站在温如玉背后,看着那个专心抚琴的背影。
琴声中为什么有淡淡的惆怅、淡淡的忧伤?好象在谱写着那阙词: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新凉好个秋。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如玉,他是不是又动了退隐之念?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温如玉只当秦筝站在身后,轻轻开口道:“筝儿,你从小生在长安,去过江南么?若是这次皇上饶过我,我便向他请辞,全家一起搬到江南去,你可愿跟我们一起去?”
身后没有回音。
温如玉微微一笑,语声仍然轻缓:“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你,你只对我说真心话便好了。到时我会给你一笔安家费,让你好好过日子。”
还是没有声音。
温如玉回头,愕然发现身后站着的不是秦筝,而是景剀。
“皇兄……”温如玉大吃一惊,连忙起身叩拜。
景剀扶住他:“如玉,这里没有别人,不必多礼。”
“皇兄,天牢阴气重,你怎么亲自到此?”
景剀道:“若朕不来,怎能听到如玉的真心话?”声音无限怅惘。
温如玉窒住,无言以对,慢慢低下头去。
“如玉,你三番五次地想跟朕请辞,朕真的留不住你了么?”
“皇兄……”动了几百次念头,可一旦看到景剀那种落寞的表情,他又狠不下心来。
“朕还是那句话,朕不会放你走。尤其是在你为朕、为朝廷牺牲这么多之后,朕更不能放你走。”
温如玉苦笑。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说与不说都一样。
“只是……这次臣犯了死罪,若是皇兄开恩,不将臣斩首,便将臣削职为民,以示惩诫好么?”
景剀摇头:“朕明白你是因为痛失亲人,受到的打击太大,才会做出那样冲动的事。朕不怪你,只是让你坐几天牢而已。”
温如玉愣住。
皇帝如此宽宏大量,他岂能再违背他的意愿?
景剀看到他的犹豫,微微笑起来,改变话题道:“昨夜兵部尚书林靖余与侍郎陆空庭被人杀死在林府,今日满朝皆惊。据说两人都被刺客一剑毙命,死得无声无息。这两人也是会武功的,没想到如此不济。如玉,你觉得,他们的死是江湖仇杀,亦或……?”
温如玉一惊,为什么皇帝如此问?难道他猜到了什么?
呆了呆,道:“臣与他俩不熟,不好随便猜测。”
景剀道:“这两人心胸狭窄,忌贤妒能,而且林靖余还曾经犯下欺君大罪,朕是看在如玉面子上才饶过他。但他们在朝中始终是害群之马,此番遭人暗算,倒是帮了朕一个大忙。”
温如玉听得一头雾水,难道,皇帝也想杀他们不成?
景剀目注他,眼里有了深意,一字一句道:“如玉,你做什么事朕都能理解,但是……不要试图瞒着朕!”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诺千金
一下子囚室里静得仿佛连彼此的心跳都可以听到,温如玉沉静的双眸终于波动起来,眉心聚拢,些许不安悄悄笼上心头。
而景剀只是无声地看着他,用他那双永远深不见底的眼睛。
难道,一切都在皇帝掌握之中?难道,他有未卜先知之能?难道,自己昨夜悄悄出去的事被人告密了?
要主动承认自己杀了林靖余与陆空庭吗?
如果这样,会是什么后果?会连累到张大人吗?是他给自己提供了杀人的机会,算起来便是共犯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额上渗出细细的汗,好{炫&书&网}久都没答出一句话来。
景剀注意到了他异样的表情,倒似有些不忍,放缓声音道:“如玉不必担心,朕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希望你相信朕。朕……想到你刺过来的那一剑,至今仍然心有余悸。以前你总觉得朕不信任你,而事实上,你也没有信任朕。否则,你根本不会怀疑那刺客是朕派去的,对不对?”
几句话说得字字惊心,温如玉不*抬起眼帘,眸子中充满歉疚,声音也低沉下来:“不是这样,臣当时突遭意外,方寸大乱,才会上了奸人的当。请皇兄恕罪,莫要再放在心上了……”
景剀唇边微露笑意,道:“朕若不原谅你,早就将你千刀万剐了。你当弑君之罪是能轻易饶恕的么?”语气中有薄薄的嗔怪,声音却是亲切的。
此刻的表情态度完全是一位兄长的样子,温如玉不*心神一荡,微微垂眉道:“是,臣明白。谢皇兄不杀之恩。”
“既然如此,你能告诉朕,为什么你又想要退隐江湖了么?”
“这……”温如玉一下子愣住。若解释理由,势必要说林陆二人的陷害令他心灰意冷,可这样,分明就自己招供了。
景剀叹息,低声道:“你真当朕不知么?昨日是朕命夕照将夜行衣与牢房钥匙给你的!”
一句话将温如玉震得呆住。
却听景剀继续道:“朕知道你素来沉稳,不会轻易动怒。那天你拔剑要杀朕,朕自然明白你心中痛到了极点。朕也想要替你报仇,只是凶手过于狡猾,故意留下的线索其实等于没线索。天麒也为难。朕想来想去,凶手不仅杀死令尊,而且故意制造你我之间的矛盾,他必然是朝廷中人,熟知你我之间的这段恩怨,对你因妒成恨,所以才要如此设计害你。朕一方面将你收监,另一方面在朝堂上故意宣布你因冒犯朕而被朕下狱,命天麒暗中观察每位大臣的反应。天麒果然看出林陆二人神情有异。
林靖余与陆空庭这两个奸臣,竟然胆敢算计到朕的头上!前次朕因了你的求情而放过林靖余。这次他变本加厉,想离间我们兄弟之情。朕岂能饶他!
但我们没有证据,所以朕便让夕照放你出去,好让你探明*,伺机报仇。
今日朕得知他俩昨夜被杀,便知道他俩确实是凶手,而你也报了仇。朕总算是安心了。
朕将你关在这天牢中,一方面固然是对你略施惩诫,另一方面更是为了给你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温如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来以为是沐天麒与张夕照两人故意这样安排的,谁知竟然是皇帝在幕后操纵。
原来皇帝煞费苦心,为自己制造了报仇的机会。
他不但没有怪罪自己,反而帮了自己这样一个大忙。
温如玉感动到极点,星眸中不觉笼上了一层薄雾。
走到景剀面前,双膝跪下,伏地叩谢道:“皇兄对臣的大恩大德,臣恐此生都报答不完,希望来生还能结草衔环以报。”
景剀扶起他,微笑道:“那么,你还想请辞么?”
“这……”温如玉敛眉,眸底掠过黯然之色,“臣只是觉得对不起爹爹。若不是因为臣身在朝廷,得罪了林靖余他们,又怎会害爹爹惨死?臣心中充满无奈,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多少事,还会害了多少亲人,所以臣不想继续在朝中呆下去……”
景剀失笑,道:“如玉在战场上威风凛凛,怎么原来竟是如此软弱?如玉避的不是朝廷,而是人心。可天下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妒嫉、有仇恨、有勾心斗角、有互相倾轧,难道为此你便不活了么?你以为你离了朝廷,就真的可以与世无争?你天性正直,又胸怀天下,到哪里都不可能做个隐士的。别再自己欺骗自己了。”
字字震在温如玉心上,皇帝……真的好厉害。
他心里太分明,他把温如玉看透了。
温如玉垂下眼帘,可睫毛却在轻轻颤抖。
景剀拍拍他的肩道:“如玉,莫再令朕失望了。你不是还答应了渊儿要辅佐他的么?若是现在离开,将来还会重返朝廷么?纵然将来回来,难道你就这样分明地告诉世人,在朕与渊儿之间,只有渊儿值得你帮?”
温如玉又是一震。
他没有理由反驳。
好{炫&书&网}久,他闭上眼睛,暗暗告诉自己:罢了……
抬起头来,郑重地承诺:“皇兄放心,臣从此再不会存退隐之心……”
景剀释然地微笑,道:“大理寺已开始彻查林陆二人的命案,你先委曲一下,在牢中再呆几天,避过风头。”
“是。”
景剀走出牢房,见张夕照匆匆走来,神情凝重。
“皇上……”
“什么事?”
张夕照压低声音道:“臣奉皇上旨意,雇了半月门的两名杀手去刺杀乌泰。谁知事情这么巧,王爷的徒弟欧阳雁也去了亳雁州,正好碰上。他帮助乌泰杀了其中一名杀手,另一名杀手已逃回京城。”
“乌泰没死?”景剀脸上露出冷厉之色。
“是。而且……臣担心……”张夕照欲言又止。
“说!”
“若是乌泰怀疑到皇上头上,欧阳公子回来跟王爷一说……”
景剀怒道:“朕难道怕他不成!”目光一转,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道,“朕帮了他,他对朕感激不尽。不会再与朕作对了。”
“皇上……不如放过乌泰吧。臣怕事情败露,他对皇上怀恨在心,挑拨百姓与朝廷作对。到时人心不稳,亳雁州会有动荡……”张夕照忐忑不安地道。
“且让他再活几天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雪中送炭
又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在天窗上,单调而*。天牢中湿气更重,温如玉的断臂处疼得厉害,梅如雪给他的药已吃完。
他双眉紧蹙,脸色也见得白了。
“王爷,你要紧么?”秦筝满脸紧张担忧之色,恨不得自己是大夫,好马上缓解王爷的疼痛。
温如玉微笑摆手:“我没事,不用担心。”
“我去跟牢里的守卫说,让他们请太医过来。”
“不必。筝儿,你当我如此娇弱么?我现在是囚犯,怎能再象平素一样,总去劳烦宫中太医?”温如玉仍然淡淡地笑着,只是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扯住袖子,攥得很紧。
“王爷!”秦筝忍不住哭出来,“都怪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断了臂之后也没好好休息。如今落下这个病根,以后每逢阴天下雨、天寒地冻时,你岂非都要受这样的罪?”
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平素是极机灵懂事的,深得温如玉喜爱。如今见主人受苦,他心痛到了极点。
温如玉伸手,帮他轻轻擦掉眼泪,展颜微笑道:“傻孩子,我哪里就这么不堪了!这点痛便至要了我的命不成!别哭了,这么大的男孩,还哭得跟小姑娘似的!”
秦筝勉强忍住泪,愤愤地道:“宫里那些太医都是庸医!纵然一开始没照顾好,难道他们就没法子为王爷断了这个病根!”
温如玉瞧着他的样子,忍俊不*,道:“你当太医是神仙么?对他们要求这么高!”
“王爷总是对别人那么好,可是对自己……”秦筝噘起嘴,不满地嘟囔着,“王爷神仙一般的人物,本该被所有人都捧在掌心,本该是最最尊贵的,却偏偏要受这么多苦!”语声一转,又愤然道,“都是皇上害的!我看皇上最是自私,他总想将王爷抓在手心里,让王爷对他唯命是从,为他做一切事……”
“筝儿!”温如玉沉声喝止他,“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
秦筝低下头去,嗫嚅道:“筝儿该死,可是……”
温如玉轻叹一声,抖衣站起,缓缓道:“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这次还成全我为父报仇,我这辈子都报答不完他的恩情。我没什么尊贵的,他才是我们景家最最尊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