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时刻刻让人感觉到他象神,而不是人。
所以景剀特别窝火。
为什么所有大臣都对自己唯命是从,只有他例外?
为什么别的人都可以为名为利,为权为钱,或为任何世俗的东西而改变,只有他不会?
……
景剀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无所适从。
也许,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温如玉改变了吧?否则,为什么也会变得这样软弱?一直恨温如玉妇人之仁,可是今天,自己怎么啦?
苦笑,难道朕是能够轻易被眼泪打动的么?
荒唐!
再看温如玉,见他垂着头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眉心微蹙,浓密的睫毛遮住星眸,那种温文尔雅的样子,自然成画。
不能用剑的他,是否以后会多了书生气,少了宝剑的锋芒?
如果这样,朝中众臣对他的妒忌会不会少一些?
想着,心中充满感慨,轻轻拍一下温如玉的肩,长长叹息:“如玉,你让朕也变得婆婆妈妈了。朕今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来,坐下来咱们继续喝茶。”
温如玉愣愣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们俩之间,或者从来都不曾试着走进对方的内心世界吧?
今天景剀对他说的这番话,是他隐藏的真心话么?
他们之间,是否还能回到当初君臣相知的状态?
缓缓坐下,垂下眼帘,久久不语。
景剀也是神情怔忡,眉心聚拢,仿佛有很多解不开的结。
呆了半晌,温如玉忽然想到自己的来意,抬起头道:“皇兄打算如何处置乌莽,真的不愿放过他么?”
“若是朕真的不愿放过他,如玉你会如何?”景剀问道,声音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温如玉苦笑:“皇兄还有其它理由放过他么?如果臣能做得到,便一定去做。”
“如玉是想拿自己当条件,与朕交换乌莽的命?”景剀若有深意地看他。
“臣不愿失信于乌莽的母亲,但臣也知道皇兄为江山社稷考虑,想的必定与臣不一样。只是臣还存着一线希望……”
景剀微笑,笑容很平和:“朕现在脑子里也很乱,仿佛一些本来清晰的事情都变得无法把握了。但有一点朕很清楚,朕希望,即使你失了右臂,你也还是你。你的才华、你的风采、你的能力并不会因此减少一点。朕可能很自私,因为不愿失去你这位朝廷栋梁。所以,朕还是希望你好好辅佐朕。鲲鹏军朕不会解散,你纵然不再用剑,但你还能指挥。还有,你的徒弟欧阳雁尽得你惊鸿剑的真传,迟早有一天,他可以顶替你掌管鲲鹏军。将来你还有寒儿,那么好的孩子,朕真是喜欢他。朕必定要让他好好辅佐渊儿。”
温如玉看着他满脸诚挚的笑容,心中暗暗感动。
今天景剀给他的感觉与平素不同。也许,这阵子两人的矛盾太多,以致于让他忘了他以前有过的好吧?
“所以,你现在该明白朕的意思了。只要你留在朝中,一切照旧,朕便放过乌莽。”
“是,臣一切听从皇兄的安排。”
“还有,别忘了你出征前拟下的科考方案,我们得尽快实行了。”
“是,臣遵旨。”
景剀笑道:“好了,今天天麒也在,中午我们不如一起与乌莽喝两杯?如玉你有伤在身,不知道敢不敢喝?”
温如玉展眉微笑:“臣必定舍命陪君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斩草除根
温如玉吃得很少,因为用左手执筷看来还不习惯。但酒却喝得不少,因为今天难得的开怀。
沐天麒见他笑得温润清雅,眼里有闪闪烁烁的阳光,喝了酒后脸上泛起红晕,显得容光焕发。心情不觉大好。
暗道今日一番畅谈后,想必君臣二人之间的芥蒂已经解开,今后总该大家齐心协力了。
一边张夕照陪着景剀喝。景剀却仿佛仍有放不下的心事,偶尔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他的脸上会露出片刻的怔忡。
看着温如玉的眼神总有些波动。
乌莽看起来很平静,亡国前后的变化实在太大,令人不*对他产生同情。
温如玉在来赴宴前已准备好一封信,信中提及桑冷秋的心愿,婉转劝乌莽回去后认了母亲,两人共享天伦之乐。
心中暗叹,毕竟是自己令他亡了国,能够对他作出补偿的,也就这么一点小小心意了。
宴后温如玉回到家中,谈起今日皇帝的表现以及自己承诺他留在朝中的事,景浣烟万般无奈:“玉哥哥总是那么傻,那么容易心软。这么长时间以来受尽折磨,你还不醒悟么?连我这位当妹妹的都已经看穿了,你还这样念念不忘他的好处!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说不定哪一天他为了江山,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就将你再次……”
温如玉摇头微笑:“不要总把皇上往坏处想。至今为止,他也只是动了开拓疆土的野心,并没有什么暴政,也未对百姓不好。他始终是位明君。我这样处处违逆他,他也没将我怎样。”
“他没将你怎样你就已没了手臂,他要将你怎样,你还活不活?”景浣烟不*有些生气,“傻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够清醒一下!你现在正该向他递了辞呈,我们一家离开京城,到江南去住。怎么一听到他几句好话,便全然没了主意?”
温如玉见她生气,连忙含了笑意,柔声劝道:“你别生气,我相信皇上此番是动了真情,将来他必定不会再象以前那样了。现在乌萨已灭,没有人再来陷害我,皇上也听不到谗言了。我可以安安心心地为皇上与国家效力。”
“你已经没了右手……”景浣烟不*黯然。
温如玉展颜一笑,露出皓齿,月光般皎洁:“难道我不可以用左手么?从今日开始我便要练习左手写字、左手弹琴,左手做一切事。我要让你知道,温如玉便是用一只左手,也能写出《兰亭集序》,也能弹出《广陵散》。”
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何况……我的左手可能也象右手一样稳呢。”轻轻一笑,似真似假。
景浣烟嫣然,眸子中却泛起泪光:“我知道你是天下无双的,即使你没了右手,也能活得精彩。”
乾清宫里。
景剀看着张夕照,双眉未展,神情有些许沉重:“朕吩咐你做的事你都做好了?”
“是。臣已将滴露放在乌莽的酒中。这毒药见效慢,服用后要一个月之才现症状,等出现症状时便已无药可救。皇上放心,不会有人怀疑他的死因的。”
“嗯。”景剀点头,道,“如玉心地善良,一定要朕放过乌莽。可此人不除,朕终究如骨鲠在喉,不得安宁啊。朕只能这样悄悄除了他,否则被他知道……又不知要惹出多少事来!还有,乌莽的兄长乌泰现在已恢复武功,如玉自作主张将他放了,却无形中构成隐患。将来的事谁能逆料?朕不放心。你务必派人将他杀了!最好雇江湖杀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说到这儿忍不住叹口气道:“如玉的性子真不象是景家子孙,如今太子也被他教得象他了。朕真担心……这个人真是让朕又爱又恨,朕该如何对他?”
张夕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这些事你务必谨守秘密,不得泄露半点。否则……”语气一沉,脸上便有了肃杀之气,令张夕照不*一震。
“是,臣遵旨。”
第一百四十五章 风雨凄迷
书房中,温如玉正读书。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洒下一地斑驳的树影。难得的清静。
欧阳雁轻轻走进来。
“师父。”
温如玉抬头:“雁儿从军中回来了?”
“是。”
“军中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皇上赏赐丰厚,兄弟们这几天彻底放松了,大家都兴高采烈的。”
“雁儿。”温如玉看他,神情郑重,“若是皇上要你统领鲲鹏军,你可愿意?”
欧阳雁一呆,这问题太让他意外了:“师父,*还年轻,没有这个能力。”
温如玉微笑:“你已经有了,只是自己还不知道。你那日为师父挥剑断臂,那样的勇气与魄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连晏将军都比不上你。你放心,师父会在你背后支持你的。还有晏将军,他也可以帮你。”
“不,师父。*到底年轻,寸功未立。若是师父就这样将兵权交给*,满朝文武都会觉得师父徇私,军中兄弟也不会服从*。*只希望永远在师父麾下,唯师父马首是瞻。”
温如玉暗暗点头,这少年很冷静也很理智。
“好吧,让我再考虑考虑。”或许,可以让晏修先顶着。
顿一顿,目注欧阳雁,眸子中充满笑意,“只是现在有一件事当务之急,你必须要马上去做了。”
“请师父吩咐。”
“你有一个承诺还未去兑现。”
“什么?……”一语出口,欧阳雁突然想到师父指的是什么,俊脸飞红,道,“师父打趣*。”
“如今一切安定下来,江南风光正好,何不带月儿去游玩?若是雁儿有意,师父便派人去向托木提亲。”
欧阳雁越发窘迫,低下头道:“不要,师父。月儿还小,*再等她两年……”
温如玉微笑:“好吧。那便先兑现你的承诺再说。”
欧阳雁看着温如玉如沐春风的笑容,心情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师父本该是颓废、沮丧到极点的,可他没有,他依然一脸微笑,那样安详宁静,还时时刻刻想着别人。
他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做成的?
不知不觉中风雨便来了。
漫天的雨丝,漫天的水气。平素庄严死寂而又富丽堂皇的宫殿,在这片氤氲中多了些温情,多了些浪漫,多了些撩人愁肠的味道。
景剀心中说不出的惆怅,莫名的情绪占据着胸膛,他拿起一把伞,自己打着,一个人慢慢往香雪宫走去。
“皇上……”门口的宫女见到他正要通报,景剀摆摆手。
放下伞,轻轻往里走。
一阵轻柔的语声如微风般拂来,含着淡淡的怅惘:“这样的天气里,他手臂上的伤该痛了。可是象他这样的人,必定不肯说出来,必定不愿家人为他担忧……”
景剀的脚步蓦然滞住。
“娘娘,你是担心王爷……?”宫女绿依的声音。
“是啊。绿依,你帮我到鲲鹏王府去一趟,送点药过去好么?敷在伤处,便可以减少疼痛了。”
“好的。娘娘,奴婢马上就去。”
一会儿绿依从里面出来,抬头看到景剀,大吃了一惊:“皇上……”
景剀摆手,示意她噤声。
走进去,见梅如雪眉间含着淡淡的愁容,一个人坐着发呆。
“雪儿。”景剀轻唤。
梅如雪回头,微微一愣;道:“皇上,外面下雨,你怎么还来了?”
“这种天气,朕知道你必定又要一个人胡思乱想了,所以过来看看你。”景剀微笑,神色如常。
“哦。皇上刚来?”
“朕来了一会儿。”
梅如雪怔住。
“朕都听到了。”景剀道。
“皇上……”梅如雪皱眉,有些许的不安。
景剀笑起来,笑得有些冷,有些苦涩。抬头,目光茫然地看着前方,喃喃道:“朕越来越觉得,朕只是个孤家寡人,朕除了江山,除了皇位,什么也没有!而如玉,他受尽磨难,但他得到了一切。友情、亲情、爱情,他样样都有!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他都有了。所以他那样高贵、那样优雅,他慷慨地就象神一样。朕才是个失败者,朕好可笑……”
“皇上……”梅如雪震惊地看着这个一身明黄的人,这个人怎么啦?今天为何有这么多感慨?是因为自己关心温如玉,令他觉得失落吗?他在吃醋?
呆了呆,终有些不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道:“皇上今天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为什么这么伤感?”
“朕没有。”景剀摇头,自顾自地说下去,“雪儿,你是朕唯一的安慰。可你终究不是朕的,你终究是爱着如玉……”说着又笑起来,缓缓站起,道,“今天朕说了很多让你莫名其妙的话,别介意,朕只是突发感慨。也许是因为这场风雨来得突然。不用介意,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的……”
起身往外走去。
梅如雪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想叫住他,却终于忍住了。
景剀回到乾清宫,神情又恢复一贯的冷峻、威严,将张夕照叫来。
“夕照,你去天牢,将那个假冒媚儿的洛颜带到乾清宫来。朕今日哪儿也不去,便在这宫中,让洛颜侍寝!”
“皇上……”张夕照惊得目瞪口呆。
“快去!”
“是……臣遵旨。”
天牢中阴暗、沉闷。洛颜靠在墙上,一双眼睛发出幽幽的光,看起来有说不出的清冷。她仿佛在回忆、在沉思,唇边忽而露出笑意,忽然又充满幽怨。
喃喃自语,一会儿念着“温如玉”,一会儿念着“皇上”,一会儿又念着“大姐”。
就在这时,一束光照进室内,守牢的侍卫推门进来。
“洛姑娘,你有好运了。”侍卫第一次向她露出微笑,笑得有几分神秘,几分暧昧。
第一百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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