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机构,甚至去一个农业大县,林业畜牧业大县,都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要在像嶝江这样一个工农业现代化程度都比较高的大市任主要领导,不论是驾驭能力还是组织能力,或者说从稳定人心稳定干部队伍的角度来看,就显得有些稚嫩,有些单薄,有些不太成熟。”
于阳泰默默地听着,想着,他突然感觉到,今天晚上的这顿酒宴,就好像是一个扩大了的当地党委的考察预备会和考察交流会,汪思继的这一番讲话,就好像差不多已经给这次考察定了调子。于阳泰甚至在预想着这次考察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如果真的最终拿出的是这样的一个考察结果,那几乎就意味着这次考察再一次地彻底失败。
马韦谨有些魂不守舍,不由自主地跟着齐晓昶来到嶝江大酒店,一直等坐到餐桌旁时,好像还没有闹明白,自己跟着这个他平时根本都不想说话的家伙来这儿究竟想干什么。
一个漂亮精致的小包间,几样新鲜可口、价格不菲的美味,一眨眼间就摆在了眼前。
确实是一瓶真正的极品五粮液,盖子刚一打开,就已是满屋飘香了。
马韦谨仍那么默默地呆坐着,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他自己在追问着自己。是不是就是因为眼前这个真正的小人就要成为主任,就要成为自己的上司了,他才这样听话顺从地跟着来了?
齐晓昶的年龄真的不大,刚刚三十出头。在马韦谨眼里,几乎还是一个毛头小子。而且还是个头上长疮、脚底流脓、里里外外都坏透了的毛头小子,简直就是一个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五毒俱全、无恶不作的流氓无赖!然而这个流氓无赖,竟然几起几落,最终混成了嶝江市委办公室主任,就要骑到他头上来了!如果真让这样的一个人当他的顶头上司,马韦谨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就是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个齐晓昶一没学历,二没军龄,三没任何本事特长,纯粹就是一个街头混混。后来不知怎么就去了街道办事处,干了两年,因为嫖娼赌博,被留职察看。两年后,也不知处分解除了没有,三跳两拐,谁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摇身一变,竟然当上了江北区城西镇办公室副主任。还不到一年,竟然又入了党。两年后,就被提升为城西镇办公室主任。紧接着,也就是再次即将被提拔时,又一次东窗事发,因涉嫌贪污、挪用公款和生活作风问题,再一次受到党内和行政记大过处分。处分后,居然不降反升,半年后,竟调至东关镇被任命为副镇长。任副镇长不到两年,就在即将被提升为江北区吴右乡乡长时,再一次被人告发,因在公路建设中涉嫌索贿受贿和“包二奶”等生活作风问题,被停职检查。再后来,竟然不了了之。沉寂了还不到一年时间,便被调进了嶝江市委办公室,任职为正科级干事。跟马韦谨这个干了几十年办公室的老副主任竟然是一个级别!
齐晓昶虽没别的什么真本事,但有一样本事,不仅颇受领导赏识,而且谁也比不了。那就是善于察言观色,见机行事。特别是能说会道,巧舌如簧,尤其是在酒场上常常是甜嘴蜜舌,妙语连珠,巧发奇中,应对如流。荤段子,顺口溜,一套一套,有板有眼,连讲三天三夜也不会重样。该止则止,当发则发,既能让领导听得心花怒放,乐不可支,又能让领导感到进退得体,不失身份。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在一片笑逐颜开之中,领导的尊贵和威严并不会受到丝毫损伤。特别是这个齐晓昶的酒量了得,中午喝了晚上再接着喝,一顿七八两,甚至还可以更多,连喝三天也绝不会说醉话、瞎折腾。所以一般有了什么大的接待任务和重要的活动,领导们都喜欢带上他,陪吃陪喝便成了他主要的日常工作。
三杯酒下肚,马韦谨还是没什么话可说。不过马韦谨向来就这样,喝得越多,话反而越少。于是就由着齐晓昶一个人在那儿赔着一脸的诚实和笑意,没话找话,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
今天晚上齐晓昶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必须要面对马韦谨,必须要做通马韦谨的工作,至少第一步的工作要做好。何况办公室的工作也离不开马韦谨,马韦谨在办公室的威信和地位,短时间内也是难以撼动的。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一些话给马韦谨讲清楚、讲透。
齐晓昶说,在市委办公室当主任,这绝不是他本人的意思,更不是他跟马主任争的结果。他本来想去的地方是当市委秘书长,当时所有的领导都答应了,他也打通了各个关节,全都活动到位了,几乎已经是稳抓稳拿了,却没想到竟会栽在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手里。于是就阴差阳错,把他安排在了市委办公室。当时他死活不干,说马主任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能跟人家争这个位置,我又怎么能排在人家前面?但领导们说了,马主任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对马主任市委市政府将另有安排。后来他才听说,当时市委市政府都已经研究了,准备让马韦谨到市政府办公室当主任,让现在的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当市政府秘书长。但没想到又突然半路变卦,市政府秘书长的位置又让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给占了。
“马主任,其实我也清楚,你马主任也从来没把我瞧在眼里。你根本就瞧不起我这样的人!连我都瞧不起我,你这样的人又怎么能瞧得起我?你瞧不起我,可我服你,认你,打心底里敬佩你!你是如今天底下好人里面的好人!如今这个社会里还能有你这样的人,是这个社会的福气!马主任,今天晚上这酒桌上也就咱们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完了就过去了,我不会藏着掖着,也用不着给你说假话。马主任,我也不怕你恨我、小看我,说实话,你今后也得改改你的活法,你不能再这么没明没黑地死受了,就算我今后当了主任,你也一定要活得开通点,把问题想得活泛点。好了,咱喝酒,等干了这一杯咱再慢慢说。”
马韦谨也不多说什么,你说喝就喝,连碰也不碰,端起来咕咚一口灌下,然后就眼睛直直地盯着齐晓昶看。齐晓昶也不回避,也依旧眼珠子红红地盯着马韦谨继续一板一眼地说:
“我的意思不是说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好,而是现在这社会变了。咱们都得适应这个社会,适应这个风气。就像你这个人,本来是个大好人,可如果你周围的人都是坏人,那你在坏人眼里还会是好人?反过来,我在你眼里是个坏人,可在周围这些人眼里那可就成了大好人。你想过没有,这些年,为什么市委市政府有了什么大的活动和会议,都指定要我去负责?咱们办公室名义上虽然是你负责,但实际上咱俩早就是一半对一半。材料上的事情靠你在管,财务上的事情靠我在管。你知道办公室这几年那些大大小小的会议费、办公费、出差费、小车修理费、室内装潢费、办公用品费,还有各种各样的补助、补贴,名目繁多的开销、开支,七七八八、上上下下的打点、料理,都是怎样运作的?你以为领导签了字的就都是干净的?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就知道你明白不明白,干得了干不了。你说说,那些市里的领导一年四季住在最豪华的宾馆里,抽的是软中华,喝的是XO,靓小姐搓澡洗脚,湘妹子按摩桑拿;老婆脸上抹的是资生堂,身上洒的是CD;孩子开的是奔驰宝马,上的是名牌学校;这些领导的亲朋好友,七大姑八大姨,哪个不跟着吃香喝辣,多拿多占?还有省里市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僚,公检法司、工商税务、银行计委那些方方面面的要员,电台、电视台、报社那些神出鬼没的记者,包括那些摆着架子的影星、歌星、作家艺术家,就这么一个嶝江市,几乎天天在请客,时时得送礼,票子像嶝江的水一样哗哗地流。这一笔一笔的开支,一摞一摞的账单,你知道怎么走账,怎么结算?怎么变通处理,怎么应付审计检查?还有现金怎么走,资金怎么转,支票怎么用?不合理怎样让它合理,不合法又怎么让它合法?糊涂账怎么变得清清白白,腐败款怎么变得干干净净?马主任,这些你都知道吗?懂吗?就算你清楚,你明白,但你会干吗?敢干吗?干得了吗?你有那胆量吗?马主任,你不行,真的不行。你是个好人,所以这样的事情你干不了!你怕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更怕你!干这种事情的人绝对不会放心你,想都不会想着你!
“我这呢,就叫破锣对破鼓,王八看绿豆。我真的是实话实说,这几年跟我打交道的几乎都是些坏人,也就是你们说的那种腐败分子,把我提到这个位置的也都是这些腐败分子。假如说我需要他们,那他们更需要我,他们要我干才会放心,才能每天安安稳稳地睡觉。
“所以你恨我,我不怪你,可你恨的不是地方,不是我占了你的位置,是他们非要让我占你的位置。马主任,喝酒喝酒,吃菜吃菜。你要是觉得我说的都是屁话,你想怎么骂我都接受。你要是觉得我说的还有点道理,那咱们今天这顿饭也就没白吃。马主任,喝!咱们再干了这一杯!”
马韦谨脑子昏昏沉沉的,极品五粮液,却没让他感到有任何不同之处。浑身软绵绵的,突然觉得很困,困得他只想打盹;突然又觉得这世界上的事情真的毫无意义,他兢兢业业几十年,原来狗屁不是。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大傻瓜,窝囊得在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你这样的来!猛然间,一个大大的问号清清楚楚地向他砸了过来,你这一辈子的前程,是不是已经走到头了?此时此刻,在你马韦谨的眼前是不是还有路可走?几杯酒下肚,齐晓昶的话真的是越说越多,越说越开。
“他们骂我腐败,我知道;他们说我腐败,我承认。其实在这个社会,你要是不想腐败,那你就是傻×!别人都在腐败,就你一个人不腐败,那你就是一个大傻×!一个县委书记市委书记,一个县长市长,一年弄不来几十万上百万,那更是一个大傻×!没错,共产党里头当然有好干部,夏中民就是!这个人我服,连我也说这个人是一个好干部。共产党的红头文件里,共产党的章程里,正儿八经需要的就是夏中民这样的干部。凭良心说,夏中民这样的干部那才真正是共产党的希望,是老百姓的希望。可希望就是希望,希望并不等于现实。什么叫希望?希望就是做梦!就是空想!共产主义也一样!要不搞了这么多年,怎么又回来了?怎么又要搞改革?什么理想信念,什么为人民服务,从小到大,从建国到如今,这些教育和改造什么时候停过?一天也没停。可又有什么用?邓小平只用了两个词,一个发家,一个致富,就像大海决堤一样,呼隆一声,立刻就把这些东西淹了个一干二净!不堪一击,一眨巴眼睛,什么也没了!你说说,现在还有什么?除了钱还是钱!
“我告诉你,夏中民迟早得在嶝江这块土地上消失,这由不得他!他现在不是正闹了一个什么联合调查组,正在嶝江查案么?别说查不出来,就是查出来,也屁事不顶!一旦查出什么大案要案来,那倒霉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他夏中民自己!不信咱们走着瞧,这个案子查不完,夏中民在嶝江的日子就到头了。从古到今,哪个当清官的有好下场?你就不想想,你查来查去,查得那些干部都成了你的死对头了,到了还不等于是查住了你自己?说实话,如果夏中民用的都是你这样的下级,那当然没问题。什么也好办,只要他夏中民一声令下,嶝江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反过来,如果当今的领导都能像夏中民那样,那肯定用的都是你这样的下级,嶝江市委市政府再大,也肯定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可惜这个社会不是这样,可惜这个官场更不是这样。你们都是少数,极少数,就那么一小撮!你想想,他在嶝江才干了多长时间,上上下下就已经得罪了多少人?他得罪的不是老百姓,得罪的都是干部!老百姓说好顶个屁用?将来能给他权力的是干部,能给他投票画圈的也是干部。把上上下下的干部都得罪了,你又怎么呆得住,又怎么干得成?你好好看看,在这个社会里,最吃香的是什么人?是腐败干部!最倒霉的又是什么人?就是不腐败的干部!就说你吧,马主任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办公室主任,有口皆碑,人人都说是一个廉洁奉公的好干部,可你得到了什么?你的房子还是那么小,你每月的工资就那么多,你孩子连二流的中学都上不了,你老婆连个能发工资的工作都找不到……马主任,连我都替你打抱不平呀!妈的,喝酒,喝!”
马韦谨依旧一声不吭,就像僵在了那里一样。没喝酒,也不再瞅齐晓昶一眼,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饭桌一动不动。
“马主任,你要是听我的,咱们原来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