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穿过一群乡下人,一面喊着艾琳。在面包店提供的马车上,会员装扮成耶稣和门徒散发面包和鱼,可是他们在抱怨公会给他们的食物不够,只有两袋面包。他们威胁说,如果不多给一点,他们就不走,因为面包如果发完了,那些农奴和观众就会不理他们。
他们说得也有道理。
艾琳不知道伍夫把她给的买面粉和猪油的钱用到哪里去了。
有一个纺织公会的人从另一边走来,抓住她的马镫。“你不应该给面包师傅钱,”他对她说道。“应该你自己去查克买面包。要是有麻烦的话,就会引起暴动,你看有那么多乡下老粗都进城里来了。”
她把脚移开一点。他指的是牧人和在树林里工作的人,像那些烧木炭的和捕鸟的,他们只有在节庆时才会露面。
艾琳叹一口气,在事到临头的时候总会有一些状况发生,只是因为为他们太久没有举办这种活动,所以都忘了会碰到什么问题。
草地上挤满了各式车子和佃农人家,还有牧人带了一个草札的大型人像,那是古老的精灵象征。有人说那是异教会的独神,叫做汉瓦惠奇,意思是“老仆人”。从战争结束至今,还不曾有过那么多边境的居民聚集在一个地方,他们今天来这里不只是为了升天节游行,也是想看一看新的领主。
面包师傅的太太跑来了。“谢天谢地,艾琳夫人,你会有办法把问题解决的!这些演员说我们的面包不够一整天用。”她瞪一眼坐在舞台边缘的那些人。“他们在说谎。昨天晚上还有很多面包,是我亲自把袋子放到车上的!”
艾琳下了马,牵着它走向那些在笑的演员。他们在喝酒,有两个不过是孩子,可是有一个留着胡子,还挺着一个肚皮。她仔细盯着他瞧。她可以发誓他就是几年前扮耶稣结果喝醉了的那个人。
他不怀好意地看着她。“面包?”他对另外两个演员说。“我们为什么还要面包呢,现在,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可口点心让我们尝。”
在她身后的面包店倒抽一口气。那个演员伸手要抓她,可是埃米走了上来。艾琳挥手要埃米退开。“我们这里的领主很凶,处罚可是非常严厉的。”她是金业工会的领袖,这种醉鬼还吓不到她。“你打算当一个独臂人吗?”
那两个男孩知道盗窃罪的惩罚是怎样的,于是立刻跳下舞台溜跑了。一个女人从车子后面走出来,双手插腰站着。
“我们只是把它们留起来备用而已。”她说道。“那些面包在河边。”
“不对,他们是要把那些面包拿去卖,夫人,”埃米在她身后说道。“这些演员有很多都是贼。”
艾琳咬着嘴唇。现在把演员赶走也不好,这样会破坏了面包店提供的节目。可是她又想到会损失那些面包。“站起来,”她对那个扮耶稣的人说。他站起来,调整一下子,不悦地看着她。“你要好好演,不然我会告诉新领主,说你不只是一个贼,而且还渎神明,因为你想偷面包会会敬神用的面包。”
那个女人走来挡在他们中间。“请你不要告诉他,夫人!他会好好演的,我发誓,你一定会满意。”
她还在说话的时候,那个留胡子的人已经匆忙跑上舞台整理道具,并且叫唤那两个男孩回来工作。艾琳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可是要埃米跟面包车走在一起,好好地监视他们。其他的车子都开始走了,农奴用一根木棍赶着短腿的牛。酒商的车子上是一些长相不错的演员,要表演的节目是把水变成酒。又老又聋的卫教父领头,后面跟着那位人人讨厌的年轻教士,手里举着教会代表的升天节旗帜。莫莱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圣物,例如在雷山就有一截圣詹姆干的手指骨坟在圣体匣里,可是尽管如此,今天这里还是吸引了很多人。耍猴戏的,要饭的都来了。到处也都看得见新爵爷手下的那些外国兵,全副盔甲地站在人群中,眼睛贪婪地盯着乡下女孩子。艾琳骑马穿过人群,寻找着麦格。
有很多穷人站在路边,身上只裹着一件粗布长衫,马车经过的时候,他们就跪下来祷告。看见他们这副虔诚的样子,艾琳就想到那个想偷面包的演员。她很庆幸自己派了埃米看守他。
太阳变暖和了,照在他们的头和肩上,第一站是市常艾琳策马走向骑在面包店游行车后面的埃米。“我在找麦格,”她对他说。“你有没有看见他?”
这位老骑士摇摇头,群众挤上前,眼看着舞台上的鱼和面包突然奇迹似的多了起来。扮演耶稣的人把第一批面包丢下台,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声。
艾琳脱下斗篷,挂在马鞍上,装着礼物的小木盒绑在她的皮腰带上,在她骑马前进时不停碰着她的大腿。城里的人也都挤到车旁看表演。她看见了羊毛公会的人全家大小,还有一直设法吸引她注意的染布匠。有三个骑士拿着一袋酒,爬上一辆装着干草的货车,上面坐了几个格格笑的农家女孩。一群学徒走在人群外围,手里挥舞着柳条,可是她没有看见麦格。
由太阳的角度来看,现在时候还得早。下一站是教堂,挤得进去的人就可以听到卫神父和新教士宣祷的升天节特别弥撒。
随后,游行的车辆会继续穿过市区,在金业会员的房子前面稍作停留,然后,上山到城堡去。
艾琳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汗,心里真希望这庆典赶快结束。这时她看见麦格骑着小马走在一群学徒中间,她立刻掉转马头朝他骑去。
教堂的司事爬到钟楼上去敲钟的时候,游行的队伍出了城,蜿蜒地走在通行城堡的路上。中午刚过没多久,酒商提供的酒就已经没了,所以那些还没喝过瘾的人就跑到酒馆去打发这一个下午了,仍然清醒的人就挤在车辆与车辆之间,有的祈祷,有的唱歌,卫神父已经放弃了步行,坐到一辆装草货车上。他的新助理鼻子和脸都晒红了,此刻就代他走在队伍前头,仍然扛着教会的旗子,牧人群也带着大胸脯的猪神,用草札的手脚一路晃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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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拉住麦格的鞭绳,不理会他的抗议,牵着他骑在皮匠公会的后面。 过了桥以后,艾琳下了马跟大家一起步行,并且也要麦格照做。
他们看见那年轻的教士已经快走到了护城河边的平台前,新任莫莱领主坐在烧毁的城门前面,两旁的骑士盔甲倒是擦得雪亮。
军队行经之处扬起一片尘土,让人几乎无法呼吸。艾琳取下头纱,穿这样走这么一大段路实在太热了,汗珠滑下她的肩膀,其他人看起来不比她好多少。
她把头纱塞到腰带间。羊毛公会的人走上前对新领主宣誓效忠,接着是皮匠公会的人捧着当礼物的马鞍走在后面。那些骑士成半圆形,遮住了她的视线,不过她仍然可以看见他的头顶。他已摘下头盔,暗红色的卷发已经汗湿,贴在他的头。她听见他对羊毛公会的人说了一些话,并且握住对方的手。
他那双大手,即使被一位骑士的背遮去了大部分,仍然让艾琳心头一惊。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听着羊毛业公会会长宣读着誓言。她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觉得这位莫莱新任朱尼尔会改变他们的命运,就像新国王亨利和王后伊丽娜改变了英格兰一样。
艾琳有一点紧张,转身为麦格整理头发,并且拍掉他衣服前面的灰。他的头抬也不抬,伸手把她的手挡开了。
艾琳想着,这个新领主据说是半个诺曼人,半个爱尔兰人。全莫莱人都在猜想这位受国王酬赏的英雄不知会怎样治理这里。大部分的人都认为爱尔兰人非常野蛮。
就在这时,那个高高的队长走了过来,说他们是下一个。艾琳见过他,从前总是他在城里挨家挨户征税。
他站在她的面前。“你是金匠?”他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人要纠正他的话,然后又转回来,把艾琳从头打量到脚。
她直视着他。“金业公会想送一件礼物给领主。”她拿出那个木盒子。
他又盯着麦格,似乎无法移开目光。“什么?”他看着她递给他的盒子。“不行,我不知道——我想,你自己交给他吧!”
他皱着眉头,匆匆走开了。羊毛公会的人已经退了下来。艾琳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朱尼尔正倾身把那疋布递给一位骑士。阳光照得他的盔甲闪闪发亮。
别人说他是大块头,一点也没错。那双长腿肌肉结实,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宽阔的肩膀,强壮得足以大力挥舞一把沉重的剑。
她匆忙走上前,牵着麦格的手,一个骑士递给新领主一杯酒。她看着他大口喝下去,喉头的肌肉在动着。他把酒杯还给骑士,然后之前那位金发队长凑上前,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些话。
艾琳推着麦格叫他跪下,然后她也跪在他旁边,太阳实在太热了,她知道自己一定看起来满脸通红,浑身尘土。刚才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怎么也挥不走。她双手举起那个木盒子,然后抬头看新领主的脸。
她近得可以看见他眼角的细纹,近得可以看见那英挺的鼻子和坚毅嘴角,还有那垂在额前的暗红色头发。她原以为新领主的年纪会比较大。
她看着他的时候,不知怎的,她竟觉得好像从前看过那双眼睛。
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突然改变了,接着他的身子前倾,双手突然抓紧了椅子。然后他转头看麦格,眼睛瞪得大大的,继而再转回来看她。
艾琳听见身后的鞍匠在窃窃私语,有一位骑士咳嗽了一声。
莫莱爵爷仍然瞪着她,喉间发出了声音。“是你!”
艾琳眨着眼睛,看着他仍因某种情绪而绷紧了,他的嘴也扭曲了起来。
出了什么问题,聚在旁边的人都不敢动,睁大眼睛看着这位新爵爷好像突然被魔鬼附身了一般。
一阵耳语逐渐响起,一直传到后面路上的车队那里。艾琳抓住麦格的手,可是还来不及站起身,那个全身盔甲的大块头就已经冲上来,伸出双手,粗大的手指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这魔鬼!”这位新莫莱爵爷咆哮着。“叛徒!”他抓住艾琳,一手仍掐着她脖子。她猛力吸着气,眼睛凸了出来,他大声吼道:“他是我的,是不是!”
“妈妈!”麦格冲上来,想要扳开他的手。
可是艾琳已经昏了过去。
“老天,”尼尔咒道,“这威尔斯东边大半个地方的人都跟她借过钱!”
隔着敞开的工作室门,他们可以听见青蛙在院子里鸣叫。已经过了午夜,这座宅院里火炬在晃动着,几名骑士来来回回地把东西由屋里搬到车上。艾琳站在一辆车旁边,斗篷披在后面,头发像刚融化的金子般垂泻在肩头,车子上堆得高高的都是她的家产。她揽着孩子,一面仍在生气地哭着。
太可惜了,尼尔想着。他对她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至于他自己——他祈祷有奇迹出现,如今果然出现了,由他眼前所见,钮柏纳留下来的不仅是金店生意,也还有很可观的借贷事业,营业范围广及整个西英格兰。而这个家伙的老婆显然在他死后把事业扩展得更大。
他站起身,由工作台后面的架子上再取下一个保 管箱,用匕首尖把锁弄断。他已经打开四个了,这第五个也一样,底层装满了成袋的金币和银带。上层放的是成卷的借贷帐簿,记录了借款人的姓名和地址。
那些帐簿记录得十分工整精确,利息算得清清楚楚,看那些帐簿就可以知道其放贷对象大部分在这威尔斯边境地带,尤其是莫莱和查克,但是也远及雷山。有一些小的贷款对象则包括了各行各业,连捕老鼠的都在内。她真是锯细靡遗。
“这个放贷的老家伙,”华特说道。“把所有的财产留给那个骚寡妇,而她似乎可能弄得利上加利。”
尼尔哼了一声。他想着,难怪这个城市还这么繁荣,原来做生意的人都有地方求助,不虞缺乏资金来源。
他伸手把华特手里的帐簿转了一个方向。“你要这样子看才对。你应该学认字的,那样会过得更好。”
华特耸耸肩。“我已经够好了,至少我能看懂数字,不是吗?”
尼尔没有心情跟华特辨。他一心只想享受自己的战利品,经过这么漫长的岁月,他一直在猜想着她不知怎样了,而今她竟然自己送上门,而且财富比宫延里任何继承人都多。他真的是走运了。她这样做金银买卖至少有七、八年了,而这段期间正是无政府状态。
而且,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想到这一点就令尼尔背脊上兴起一股寒意。他朝门外看去,见到她站在那里,双臂护着孩子。
老天在上,他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她!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原先甚至开始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了。
有过几次,譬如有一次他在史塔福受了伤,发了三天高烧,就一直梦想着她,也不得不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他二十岁充满激|情的遐想,实际上根本没有发生过,即使他当初确实在高斯特爵爷底下住过雷山。
这些年来他每次回想这件事,其真实性就越来越减低。她的金红色头发,那美丽的脸庞,他搂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