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瀚扬也并没表现出不悦,平静地道:“在下只是在莫愁湖等赵兄和夏兄,却不想碰上了星河派的人。叶家与他们素有嫌隙,所以才动了手。”他刻意不提杭语薇,别人也不好托大再问。
金镇南表情有些不耐烦,道:“我儿子怎么会被困在石头城!”
叶瀚扬淡淡地道:“此话,前辈不该问我。”他说的没错,金啸晨等人究竟为何会到石头城去,金家别院为何会被人烧掉,他确实不知。
金镇南也觉得自己问得人不对,于是将目光转向了那几个年轻人的身上。
唐潇和白剑犀都装作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动声色;彭人玉动了动嘴,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金啸晨带着他们做的事情,实在不甚光彩,自然谁都不愿意多说。即使金啸晨和范天成曾想要害死他们,他们也不愿意让自己跟这件事情扯上什么关系。
人生很多时候,即使别人对不起你,你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来,而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就像女人吃了男人的亏,绝少会说出来一样,只因说出来不一定会有损对方,却一定会伤到自己。更何况此时此刻,金啸晨和范天成已经不在了。
范孤风的指尖敲得茶杯的盖子叮当作响,冷冷地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若是没人肯说,老夫倒也可以查得出来。”他目光犀利地从每个人的面上掠过,最后对赵松山道,“赵兄,你算是这群小子的大哥了,范某斗胆请问一句,昨夜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顿又道,“这件事的真相无论如何,都请如实相告,百味斋感激不尽。”
赵松山早就料到他会问到自己。
唐潇、白剑犀和彭人玉俱是有家世的公子哥,范孤风不清楚事情的始末,是以不愿意冒得罪那些门派的风险去问真相。可是他毕竟失去了亲生独子,若是不弄清事情真相,想必一辈子都无法安心。偏巧赵松山是个无门无派的人,问他最是合适不过了。
赵松山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范掌门算是找对了人,我中州二侠向来是出了名的说话不会绕弯子。只不过,”他看着范孤风,也看着金镇南,“这件事情说出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您看……”
范孤风心领神会,起身道:“我们到外面去说。”
他并非真的想要到外面去说,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知道肯定会有人阻拦,若有人阻拦,别人就不好说是他故意给其他门派难堪了。
金镇南果然站了起来,道:“不必。”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铿锵有力,似乎人也一下子高大起来,冷笑道,“你们做得出来的事情,就不该怕人说。”
此言一出,唐潇和白剑犀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唐独鹤看了唐潇一眼,显得有些不放心。看来他多少知道一些自己这个风流儿子的毛病。
彭四海却发现彭人玉的除了有些脸红,眼中倒没有张皇之色,于是也道:“是啊是啊,赵兄你就在这里说,我倒想听听,什么事情能差点弄丢了你们几个小子的命!”
他声如洪钟,震得人耳鼓生疼,钟小鱼揉了揉耳朵,道:“彭老爷子,您这嗓门可真是不减当年啊!”
一句话引得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倒把原先紧张的气氛化解掉了。
赵松山站起身来,等众人略略安静下来,才道:“在下与夏老弟一到金陵,便碰上了沈公子。我们发现前日那秦淮河的花魁居然是一夜倾城杭语薇,她躲在如意轩,还请了众家公子赴宴。我们三人觉得有问题,这女人摆的肯定是他妈鸿门宴,于是沈老弟就去打探如意轩的底细,我跟夏老弟则在如意轩外监视。发现那女妖精居然是个赌中高手,拉着你们几位少爷掷骰子。”他顿了一顿,讽道,“老子没想到,这帮少爷们还真是阔绰,几万两银子一注的赌局也玩得下去。”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加粗了三倍。
接着,他便将金啸晨等人如何赌钱,输光后又如何借钱的事情说了一遍。
彭四海边听边捋着胡子道:“呵呵,几个后生跟江湖第一美女赌钱,这事情有点意思!”
他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彭人玉却听得心里一寒,不知道自己欠下的那几十万两银子该如何了账。
谁知赵松山偏偏冲着他挤了挤眼睛,接着将金啸晨等人如何买凶劫钱抢人,他们与彭人玉如何追到金家别院,彭人玉如何被灌下了春药,众人又如何被寒毒宫的蛇阵逼到了石头城痛痛快快地讲了一遍,最后还狠狠地道:“老子本以为,这世上无耻小人我见得多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真是他妈的叫老子大开眼界了!”
金镇南、范孤风和唐独鹤听到这里已经脸色铁青,而唐潇早就把头低得快要贴到胸口上了。只有白剑犀,虽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是身为一派之主,还是坐得直挺挺的。
彭四海瞪着唐潇,接着一拍着彭人玉的肩头,面带笑意地道:“好小子,没给你爹我丢人!”
钟小鱼打趣道:“彭小妹向来是很乖很乖的,见了漂亮女人简直都说不出话的!”
彭人玉满脸通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副狼狈的模样惹得钟小鱼咯咯笑出了声。
突然吴家寨不知是谁冷冷地说了句“我们少寨主是如何死的?”,犹如迎头浇了众人一盆冷水,却解救了尴尬无比的唐潇和白剑犀。因为他俩知道,接下来,无耻的便不是他们,而是金啸晨和范天成了。
赵松山道:“你们想知道,就得做好离开英雄山庄的准备!”他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也不给人发问的机会,便自顾自地将后来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道,“幸好沈烨轩够机灵,带着我们避到了城墙的藏兵洞里,否则即使再来个钟大鱼,也救不了我们的命!”
他并不知道,真正救了他们的人,是杭语薇。抑或说,乐清遥根本就不打算让他们死。
然而吴家寨的人脸色却变了,所有人都在冷冷地瞪着金镇南。他们虽然不说话,却使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为首的一人突然拱手道:“金老爷子,这件事情虽说与您无关,与英雄山庄无关,但是我吴家寨却决不能继续留在此地。请恕我们要带少寨主先行一步了!”说完,他们几个人便径直走到停放着吴子晗尸体的灵台前,抬起便向门外走去。
金镇南一句话也不说,他听完赵松山的讲述,便知道吴家寨不来找他寻仇便是万幸了,所以根本没想要劝阻他们。英雄山庄自有谈剑大会以来,还没有被人如此驳过面子。可是如今他只能忍着气,对叶瀚扬道:“你可追到了青龙会的人?”
叶瀚扬的声音仍是那么平静温和,道:“追到了,但却被他们的土遁阵所阻。青龙会赖以立威的五行大阵,我已见识过两次了。”
金镇南沉吟道:“莫非青龙会也与叶家有隙?”
叶瀚扬还未说话,叶云边哼道:“嫌隙倒是没有,只不过想要我家少爷的青竹剑而已!”
钟小鱼紧接着道:“你说杭语薇此时把青竹剑怎么样了?”她既像在问叶云,又像在自言自语。
叶瀚扬的眼皮似乎跳了一下。现在他大概最不希望别人问起这件事情。青竹剑虽说本不是叶家的东西,但是叶瀚扬这一生用过的剑却也只有这一把而已,很多人早就将它与环碧小筑等同起来。
钟小鱼尴尬地笑笑,自言自语地道:“这个世上啊,美女总是被人惦记着,无论男人女人,得到没得到,都喜欢惦记着!”钟小鱼似乎很喜欢给别人难堪,她这话说得可轻可重,可大可小,因为唐潇、白剑犀他们的脸上都有些不太自然。
杭语薇掉到河里的时候,也在惦记着叶瀚扬。
乐清遥和陆浩谦,或者说乐公子与陆浩谦的明争暗斗已经开始了,她却还没等到自己师父阴寒枫的指令。当初阴寒枫要她顺其自然,现在看来,她却不能继续被动下去,因为在这个名门世家云集的金陵城,她这样出名的邪派中人实在太危险了。或许下一次她就没有这么幸运能保住命,所以她一定要权衡利弊,为自己找一条最好的出路。
叶瀚扬为什么会用如此珍贵的青竹剑来救自己?虽然她想用他珍爱自己超过青竹剑来解释,但是却明白自己不该这样自作多情。
杭语薇平日里是个很自恋的人,但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她却一点也不自恋,甚至会有些自卑。正因为如此,以她这么差的武功,才可以在江湖上混得逍遥快活。
——永远不要以为别人有多么器重自己,只有如此,才不容易犯一些低级的错误。
所以她宁愿认为叶瀚扬是在试探自己,虽然这样连她自己也很无奈。
从她认识叶瀚扬开始,虽然她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假话,却总是被他优先怀疑,到现在,她几乎都要习惯这种无止境的怀疑和试探了。
可是,她一点也不怪他。只因她的内心里,也从来没有决定过要站在哪一边。
她总想做得既让阴寒枫满意,又不致失去沈烨轩、叶瀚扬甚至夏宣清的感情。可惜在敌对的人之间想要做到两面讨好,几乎比让他们和好还要难。她这样摇摆不定情绪,一旦遇事,便会造成完全相反的结果,也就无怪叶瀚扬一直没法对她完全放心。
可是这次叶瀚扬用青竹剑做试探,代价未免太大。若不是他心中对杭语薇已经相信了大半,谁会如此去赌,谁敢如此去赌?
——有些时候,试探非但不是怀疑,恰恰是一种信任,一种无论以何等珍贵的东西为代价,都相信对方不会出卖自己的信任。
所以当她手里拿着叶瀚扬救她的青竹剑的时候,心里却在狠狠地叹息。
“叶瀚扬啊叶瀚扬,你把青竹剑这个烫手山芋交给我,难道不(全本小说下载整理)怕它真的被别人抢了去?”
她打定主意,决不辜负他的怀疑和信任,就算日后自己决定站在师父那一边,这一次也要将青竹剑完璧归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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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她脑子里便飞快地转着,把其他的事情思索了一遍。
现在陆浩谦一定很生乐清遥的气,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陆浩谦不过是希望做现时中原武林的控制者,那乐公子却要毁掉现时的门派,重新创造一个完全属于他的江湖。相比之下,那个乐公子的想法更疯狂,几乎可算得千古一人了。
而阴寒枫、钟雪霄两个人,只不过是希望得到青竹剑,进而成为凌曦天境的掌门而已。杭语薇突然觉得,和弟子辈们比起来,他们的眼界未免太窄了。
其实她不明白,人一旦青春不在,心境也会变得莫名局限起来,就好比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或许会想着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年老了却最多只想着在江湖有点名气,有份不错的家业而已。
人们在拼命追逐那个自己梦想中的第一的时候会渐渐发现,有太多的人想要做第一,可惜第一只有一个,却偏偏不是自己。
自觉自愿地忘记自己的梦想,是不是也是一种很无奈、很残忍的事情?
杭语薇不知游出了多远,才浮上水面吐了一口气。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两岸人家的屋顶升起了袅袅炊烟,一条小船慢慢从河东岸划了过来,船上的一个扎着两根冲天小辫的渔家少女,赤着双脚在水面踢出一阵阵涟漪,正在认真地剥莲蓬。
杭语薇见到了,才觉得腹内空空。她记得自己上次吃饭,还是昨日正午的事情,之后发生一系列的变故,她不仅饿着肚子,还流了那么多的血。想到这里,她真恨不得将手中沉甸甸的青竹剑扔掉,把那少女手中的莲蓬抢过来。
船尾划船的是个年纪稍大的姑娘,一边划,一边轻轻唱道: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
这是梁武帝《河中之水歌》中的诗句。说的是金陵水西门外桥西的莫愁湖的来历。
六朝时,莫愁湖还是长江的一部分,唐时名横塘,亦称石城湖,后来由于长江和秦淮河的河道变迁而逐渐形成了湖泊。传说中的莫愁是一位勤劳,善良,美丽,聪明的河南洛阳贫家女子。十五岁远嫁石城湖边卢家。不久,丈夫应征戌边,一别十载杳无音讯。纯朴的莫愁把心思寄托在帮助邻里扶危济难的善行之中,深受邻里称颂。但遭公公反对,莫愁不堪诬陷凌辱,投石城湖而死,以示反抗。后人怀念莫愁,便把他住过的地方和石城湖改称莫愁湖。
但是杭语薇并不喜欢这个故事。她更相信另一个说法。
《太平寰宇记》中说“莫愁湖在三山门外,昔有妓卢莫愁家此,故名。”这里便将卢莫愁说成是南齐时善歌《石城乐》的歌妓了。
杭语薇虽然书读得不多,但是对于历史上的奇女子的掌故,却总是过目不忘。她深知道历代文人个个都喜欢自命风流,以狎妓为乐,就像那奉旨填词的柳三变,绝少去记叙什么良家淑女。即使是那忧国忧民的杜工部,笔下也不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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