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轻声道，“你可知他以前住的地方在哪里？”
“在那。”妇人摇手一指，指向了后方一座破败的房子，“很多年不住人，快要塌方了。”
“谢谢大娘。”宁无痕恭敬还礼，带着第七瑾儿快速靠近那处茅草屋。
茅草屋不大，甚至因为年久失修，隐隐出现倒塌的趋势。
“吱！”
宁无痕推开屋舍，顿时一片尘土飞扬，显然几十年没人住进了。
他朝前走了一步，忽然怔住，不大的屋舍挂着一幅画，画中一男一女提剑而笑。因为常年无人居住，他上前几步抹去画上的灰尘，瞩目凝视。
随着尘土的散去，宁无痕的手越发颤抖。
“轰！”
当最后一缕尘土散去，宁无痕重重的跪了下来。
宁无痕此生一不跪天，二不跪地，三不跪宗亲师，却在此刻为画中女子而跪。
因为他认出了画中女子是谁。
“娘，无痕终于来看你了。”
许久，屋舍中传出轻微的抽泣声。
第176章 玉如意，玉麒麟
虽说心里早有准备，宁无痕在见到的最后一刻，整个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他重重的跪伏在地上，第一次泛红了眼睛。
画中人是他一生未曾见过但常常梦中相知，似乎从未远去的亲人。
而这位女子亦是整个人间界最惊艳的奇女子，似乎在某一夜横空出世，提着一柄名为青花的长剑快速崛起。
遥想那段逝去的峥嵘岁月，青花剑女有着太多的传奇。
她是排在第七的巅峰高手，她是温柔洒脱的剑女，她也是女子登峰的典范，她更是风云十席唯一的一位女流，却靠着一柄剑牢牢占据一个席位，名列第七。
而那一年，玉如意不过二十出头，是三个最杰出的青年中唯一的女子。
只是最终倒在了北帝城，一席白衣染血，长睡不起，永远的沉眠在夜夜笙歌的大都北帝城。
“娘，无痕终于来了，你看我一眼，无痕长大了。”
宁无痕低着头，轻微的抽泣。
一年不到的时间，宁无痕杀伐果断，心性坚韧，向来流血不流泪。
但是今天却在一处陌生的环境里，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第七瑾儿站在门外，十指相扣，想上前出言安慰，但又不知如何出口。最后只能站在门外，静静的等待着宁无痕平复情绪。
先前赶路时，第七瑾儿就预料到今天有事情发生，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件事。
宁无痕在西桑的时候将压在心底的秘密悉数告诉了她，所以第七瑾儿知道那位奇女子的过往，更知道玉如意最后死在了北帝城，天下皆知。
挑杀玉如意的人叫做石之谦，号称剑魔的北帝城城主。
“原来这里是她曾经成长的地方。”第七瑾儿环顾一圈，沉默了。
而那一头的宁无痕注视着画中女子，心有所想。
前段时日老鬼透露地址的时候，宁无痕就猜到了这一块，但一直不敢确定。而今他终于找到了大孤山，看到了一生不得见，只能以遗画了结思恋的玉如意。
“无痕给你上香。”
宁无痕在早先来的时候准备了几柱香，当初纯粹为无心之举，不想此刻真的派上了用场。
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宁无痕三拜九叩，非常郑重。
只是他心中疑惑的是，画中其实有两个人，除去玉如意还剩一男子。这一点老鬼没有点名，宁无痕通过仔细辨认也认出这不是宁川，显然是另有其人。
“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和娘亲在一起，而且看起来这么开心。”宁无痕捧着画卷，终究不得要领。
而后他环顾四周，希望能得到一丝线索。
这处茅舍显然在老鬼离开后就没有人动过，处处堆满灰尘，大风一吹灰尘四起，连视线都模糊了。
“老鬼似乎跟娘亲关系不浅，不止是口头上的小姐和奴仆的关系。”宁无痕行走在屋舍，仔细回忆，“刚才那位大娘明显的是知情人，而且自她口中可以判断，老鬼其实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只不过后来离开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宁无痕摸着额头，感觉事情越来越玄妙，老鬼隐隐的在向他释放着某种信号。但因为客观原因不好直说，只能让宁无痕亲自走一趟。
“究竟是什么关系。”
宁无痕皱着眉头，仔细寻找，希望发现一些线索。
“无痕哥哥，我来帮你。”第七瑾儿见宁无痕情绪平复下来，快速走了进来，要帮忙。
宁无痕点点头没有出声。
屋舍总共三间，一处客厅，两间卧室。
耽搁一段时间后，最后还是第七瑾儿找到了一本笔记交由宁无痕。
“无痕哥哥，你看看这个，兴许有用处。”
沾满灰尘的笔记似乎风一吹就会散成烟灰，只有巴掌厚，但很古朴。
虽说被尘土沾染，宁无痕依旧能够一眼看出，这本笔记实际上用了很多年，而后被原有的主人丢弃在这里。
宁无痕轻轻的擦拭掉笔记上的灰尘，找到一处坐席，而后静静的翻开。
“今天义父将我们带到了大孤山，虽说这里人烟罕至，但是风景很美，而且空气清新，很让我喜欢。义父还给我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玉如意。如意跟哥哥无父无母相依为命八年，从来没有名字，没想到今天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笔记上的字迹很稚嫩，显然是初学不久，一笔一划但是很工整。看笔法，写这本笔记的人年岁并不大，最多十岁上下。
而最后玉如意三个字让宁无痕明白，这是他娘亲的遗物。
“义父？”宁无痕震惊，手指轻微的颤抖，这里是老鬼曾经居住的地方，换言之玉如意口中的义父实际上是老鬼。
原来玉如意在很小的时候就是孤儿，而且流浪了八年，最后被老鬼收养为义女。
“老鬼竟然是娘亲的义父，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这老梆子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情。”宁无痕心中呢喃，不愿多想，准备日后好好的问问老鬼。
忖思间，宁无痕继续阅读。
“今天义父开始教我跟哥哥习剑，他说我们是难得一见的剑术奇才，不要糟蹋了这一身好根骨。虽然如意不知道剑术奇才的意思，可感觉好厉害哦。哈哈，还有哥哥说他以后要成为大人物，要一生一世保护我，再也不像以前流浪那样，为了一顿饭，被打的鼻青脸肿，每次都是哥哥替我挡下拳头。”
“哥哥说，他可以挨打，但我是他妹妹，理应受到保护。哎，哥哥其实很在乎我的，为了我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每次都是强忍泪水。不过现在好了，以后再也不用挨打了，幸福来的太突然了，不仅有饭吃，还有义父疼爱，如意好开心。”
宁无痕心口发疼，原来娘亲幼年时可怜到连一口饭都吃不上，是一个天生的孤儿。
“娘。”宁无痕指节颤抖，忽而心酸，怎么也想不到日后问鼎十席之一的娘亲会有如此可怜的过去。
若不是老鬼遇见他们，将之领养，是不是在很多年前就饿死街头了。
宁无痕缓缓的掀开笔记，再度阅读下去，似乎透过这本笔记能够了解玉如意的一生，那个他做梦都想见到的娘亲。
“好苦恼，天天练剑，想玩都没时间，每天天还没亮就被义父拉起来，好多日子都没睡一个饱觉，这个大坏蛋义父，真是坏透了，以后再也不做饭给他吃，哼哼哼。”
“还有哥哥，天天就知道练剑练剑，都不陪我玩游戏了，每次问他都说要勤快练剑早日成为大人物，这样就可以保护如意了。话听起来似乎有道理，可是如意要玩嘛，哥哥都不陪我，好可怜。”
宁无痕破涕而笑，心道娘亲原来也有可爱的时候，看这样子似乎不满老鬼的教导，发起了牢骚，还扬言不给他们做饭吃。
这鬼灵精怪的性格倒是跟瑾儿很像。
宁无痕抬眼看了下瑾儿，发现她也安详的端坐在一边，共同阅读。
“无痕哥哥。”瞧见宁无痕在看她，第七瑾儿小脸一红，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今天哥哥突破了神胎境，义父说十六岁突破此等境界，堪称逆天了。以后只要继续维持这个进度，终有一天会天下无敌。那一刻，哥哥笑的很快心，似乎完成了大愿，特地陪如意在大山里玩了一天的迷藏。其实哥哥心里面还是有我的，如意一直都明白。”
宁无痕没有细看下面的话，他在意的是前面一句。
“十六岁突破了神胎境，这速度。”
宁无痕而今也不过十六岁，境界在金刚境二阶，已经算是惊艳了。何曾想到这个世间有人能够在十六岁突破神胎境，太令人惊骇了。
“今天如意偷懒没有练剑挨罚了，义父让我一天不准吃饭，后来还是哥哥偷偷的塞了两个馒头给我，而且陪我站了一夜。他说，以后要保护我，不让我受委屈。但今天的错在我，所以哥哥不能替我申屈，只能陪我一起受罚，哥哥，你真好。”
宁无痕快速的翻阅着这本笔记，发现字里行间都充斥着这个哥哥，看的出来玉如意非常依赖哥哥，不然也不会如此大篇幅的提及哥哥。
宁无痕瞧了瞧画中的男子，心道，这个人应该是娘亲的哥哥吧。
“呼呼。”
一阵风吹过，迅速的翻开十数页纸张，很快就到了尾部，而偏偏在这时，他看到了此生都无法相信的一句话。
“今天义父让我们正式带剑出道，而且他说哥哥的名字太张扬了，需要改动一下。石之谦，嘿嘿，这个名字似乎比玉麒麟更好听，哈哈，如意很喜欢。”
宁无痕瞳孔猛缩，心中有万股怒火催生，忍不住颤抖道，“玉麒麟？石之谦？原来你是娘亲的亲生哥哥，原来你是娘亲一直依赖哥哥，原来你是一直承诺要保护娘亲的那个相依为命的哥哥。”
“可是，你最后竟然杀了她，你杀了她，你杀了自己的妹妹，杀了自己发誓要一生一世保护的妹妹。”
“石之谦。”宁无痕低吼一声，“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娘亲那么依赖你，可你却亲手了杀了她。”
宁无痕万万没有想到，石之谦出道前曾用名玉麒麟，和玉如意竟然是亲兄妹。
“石之谦，此仇不报，宁无痕誓不为人。”
第177章 青花剑诀
曾经生死相依，许诺一生守护，最后却拔剑相向。
人世间最令人难以置信，难以接受的唯有自相残杀。
玉如意年幼时最依赖的亲人，最后却成为手刃她的男子。
不知，城头一剑刺穿她身躯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是迷茫，是愤怒，是仇恨，还是最终流下一滴泪选择谅解。
“怎么会是这样？”宁无痕双目怒睁，在先前那一刻爆发出极为狂野的杀气，险些震碎屋舍。
但此刻平静下来，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力感。
当日离开东皇时，老鬼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给了他这里的地址，让自己有时间一定要去看看。
宁无痕记得当时问过老鬼，去干嘛？
那一日的老鬼忽而多了一股落寞，蜷缩在椅子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并未言语。
但宁无痕与他生活十六年，怎么会看不出对方似乎有心结。
那一张看惯了而且总是笑眯眯的老脸，第一次填满沧桑，孤寂，以及滋味难明的苦楚。
“你是娘亲的义父，是你收养了娘亲，抚养她长大，可是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告诉我。”宁无痕心口泛酸，遥想印象中的老鬼，沉默了。
当年玉如意被石之谦杀害的那一刻最痛的只怕是老鬼吧。
毕竟，这两位杰出的武道天才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是他教这对兄妹习剑的，更是他将玉如意二人带入尘世，持剑出道。
可，玉麒麟玉如意双双显露头角，引领一个时代后，却走向了自相残杀。
“鬼爷爷他。”第七瑾儿按住宁无痕的右手轻声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说是第七瑾儿，就连宁无痕都深深迷茫了。
曾经在宁无痕年幼时，老鬼总是在他耳边叨叨，说自己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宁无痕年少不懂事，不知道嗤笑多少次，骂他老不正经，一天到晚没个正行。而老鬼总是盯着他贼笑，却并没有解释太多的东西。
即使宁川最后告诉了他一些关于老鬼的曾经，但宁无痕也只是相对认可一点，从来没有想的更远。
可当那些陈年过往悉数隐现在自己面前，宁无痕除了震惊，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照顾了自己十几年的糟老头，那个时不时露出咧嘴黄牙的糟老头，那个总是无耻的吹嘘过往风云事迹的糟老头，竟然在若干年前培养出了一对令天下人都崇拜的巅峰高手。
名列天下第七的女子第一人，玉如意。
名列天下第三，而且隐然要跻身无敌的剑魔石之谦。
这两个引领一个时代的巅峰人物在很多年前就生活在这里，而且是被他的奴仆一手培养成人。
如此极致的反差，让宁无痕的手在急剧颤抖。
他喉结动了动，想要说话，却发现胸腔酸酸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更应该喊你一声祖父。”宁无痕双目泛红，心中涌起了愧疚感。
玉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