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眸,只得垂下了头,傻乎乎地笑了笑。
“湘儿……”他轻轻唤我,声音如三月里的春风,尽是道不尽的温柔。
“二公子,主公命您速到前堂议事!”一个兵士忽然出现在门口,高声禀报。
仲谋看了看我,笑着说:“你先休息,以后再找机会出去吧。”说罢,伸手欲替我拢好鬓边的发丝。
我心中忽然一颤,侧头避过了他的手,一面自己伸手理好鬓发,一面冲他点了点头。
他一愣,手就那样悬在了半空。过了半晌,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转而将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道:“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乱成一团:刚才仲谋亲昵的举动,竟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眼眸幽邃如夜空的倔强少年。从前,他也曾与我耳鬓厮磨、亲密无间,虽然每次见面,他对我总是讥笑嘲讽,可是讥笑嘲讽的背后,他对我的那抹温柔却无论如何都能感受得到……而仲谋刚才的举动,还有那动作后掩藏的柔情,竟是与皇帝带给我的感觉如出一辙!
我……我这是怎么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脑子里竟开始有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这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单纯天真的刘湘了么?仲谋不过是因为我与尚香相像才把我当成妹妹一样疼爱的,我怎么会误会他对我……我摇摇头,拼命地把脑子里的那些古怪想法丢到一边,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平静下来。忽然,仲谋刚才被我拂了好意之后的那抹尴尬笑容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呀!”,我低呼一声,为刚才的事情后悔不已——明明是我自己多心,却害得仲谋在下人面前丢了面子……想到这,我心中一阵羞愧,急忙朝着刚才仲谋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跑了半天,却发现自己已经追出了后苑,到了刚进门处的前堂。我心知自己并不应该在这里出现,遂贴着墙根,偷偷地绕到后窗处,希望从后面找到回去的路。我正在窗根下东张西望时,忽然听到窗内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
“不过就是让你监视那个丫头,有那么难么?你连战场都已经上过,怎么到如今这点小事都办不来呢?亏你还是我孙策的弟弟!”
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我侧耳细听,却是仲谋:“兄长,我不明白,湘儿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而且天真纯洁、毫无心计,兄长为何要我监视她?”
我心中一惊,连忙将耳朵往窗前更贴近一些,同时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抠住了窗棂。
“为何?”孙策轻哼一声,冷冷说道:“你当我白白替刘备养着这个妹妹是为何?我就奇怪,刘备为人重义而轻情,怎么就独独对这个妹妹关爱有加?原来也不过是为了将这枚棋子捏在自己手中!那丫头哪里是他的什么妹妹,她明明就是汉室的公主——而且是一位身份绝对尊贵的公主!”
我惊得一抖,险些叫出声来,连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却听里面仲谋疑惑的声音响起:“兄长……我不明白……”
“二弟,你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传国玉玺?”
“自然记得。那玉玺曾为父亲所得,后来兄长用它向袁术借兵,经营江东,方才打下如今的基业啊。”
“不错。那你可还记得那玉玺上有一块缺角,是用黄金补上的?那缺掉的一角后来被做成了一块玉佩,据传只有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才能得此玉佩,而有这块玉佩的公主将来长大后,大多都会成为对朝政有着举足轻重影响的长公主——公主的影响力虽比不上皇子,但是只要她有这块玉,天下之人便会觉得她是汉室正统,人心便会倒向她——谁知上天如此眷顾我孙家,先让父亲得到了玉玺,如今又让刘湘那丫头落到了我的手里!我们正可以借保护那丫头之名,向天下昭示我江东孙氏才是真正忠于汉室的义师!”
“湘儿颈上的那块玉……”仲谋迟疑着说,“可仅凭一块玉,实在不足以证明她就是汉室公主啊……”
“就算她不是公主,也并非毫无用处。”孙策冷笑着说,“若这丫头真的仅是刘备的妹妹,凭刘备对她的宠爱看来,刘备对他这个妹妹感情之深可谓非同一般。刘备乃人中龙凤,如今虽还未成大气候,他日必会雄霸一方,与我相争。现在她妹妹在我手里,若将来他真的与我为敌,我亦可用这丫头对他掣肘。”
“轰!”我一时如五雷轰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全身的意识仿佛都被抽离,只是双手的指甲深深地抠住了窗棂。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双碧蓝如水的眼眸,那抹温润如玉的笑容,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我还天真地以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会把我当作妹妹看待;我甚至还自以为是的误会他对我有非同寻常的感情,还自寻烦恼地为此心乱如麻!——刘湘,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天真到愚蠢的大傻瓜!你不过是人家的一枚棋子罢了,一枚用来伤害你最亲近的人的棋子!
我的心在疯狂的叫嚣着,可躯壳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我转过身怔怔地往回走着,面色波澜不惊,只有颤抖着的紧握的双拳在显示着我此刻心中有多么的愤怒——那种被欺骗之后的感觉!
我不知我是怎样走回自己的屋子的,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我只是呆呆地坐着,就那么坐着,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思绪如同云朵般在天上飘荡。我时而觉得兄长那厚实的手掌正宠溺的抚摸着我的发顶,时而觉得嫂嫂那温暖的手臂正疼惜的搂住了我的肩膀,时而又觉得二哥和三哥正用他们长着厚厚茧子的拇指轻轻的刮着我的鼻子……不一会,我已是泪眼迷蒙,眼前模糊一片了。
“湘儿,怎么了?”恍惚间,我竟没注意到门口走进来了一个人。我连忙扭头试干泪水,回头看那来人,正是孙仲谋。我沉下脸,冷冷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明显感觉到了我的疏离,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么?”
我偏过头,不去理他。
“是因为今天没有带你出去生我的气了么?是我食言了,”说罢他推后两步,冲我行了个大礼,玩笑着说:“权在此给郡主赔不是了,请郡主恕罪。”
我回过头看他,却见那双碧眼此刻正闪现着好笑的意味,那曾经令我心慌意乱的温润笑容此刻却显得那样的虚伪狡诈!
“你的罪,难道凭行个大礼就能赎干净么?”我强压心中怒火,冷笑着说。
他的笑容猛地僵在了脸上,碧蓝的眼睛深深的看着我,似乎在探究我内心的想法。我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用挑衅的目光回看他,“怎么,这会儿有时间来监视我了?”
我得意的看着他大吃一惊的表情,想象着他去见孙策时阴谋败露的沮丧模样,不禁冷笑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如我想象中的勃然大怒,而是走上前来,一面伸手扳过我的肩,一面着急得说道:“湘儿,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不要碰我!”我惊叫一声,仿佛如碰上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挥手打开了他。
也许是我这一下用力过猛,他一个不稳,竟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砰”的一声撞在了一个桌角上。
我心中本是一惊,可转念想到他们孙氏兄弟对我的利用和欺骗,顿时又硬下心肠,笔直地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他。
他双手撑着桌子,缓缓地直起腰来。我偷眼看他,却见他脸上已是苍白得无一丝血色,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心中虽有不忍,可是不知为什么,嘴上脱口而出的却是“战场上英勇善战的孙仲谋,竟也被一个小小的桌角磕得直不起腰来了么?”
他看了我一眼,勉强笑着说:“是啊,让你见笑了。孙权不过也是个平凡人而已。”说话间,他已挺直了脊背,恢复如常,只是脸上仍是苍白得无一丝血色,额角也还在不断的溢出汗珠,“今日太晚了,你先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吧。”说罢,他便转身向外走去,不知为何,他的脚步比平时迟缓了很多。
我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又酸又涩。眼见着他已走到了门口台阶处,却见他身子轻轻晃了晃,接着竟是一头栽倒,顺着台阶便滚了下去!
冰释
“二哥!”尚香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群人,似乎早有准备似的抬过了一块木板,将仲谋放在了上面,急急忙忙地抬走了。
“郡主!”我拦住尚香,不解地问:“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只见尚香红着眼圈道:“今日大哥也不知撒的什么气,说是叫二哥去商谈军事,谁知说着说着大哥就动了怒,二话不说就叫人把二哥拉了出去打了三十军棍!二哥自己也真能瞒,刚才若不是下人在母亲面前说走了嘴,我们现在还都不知道呢。这不,母亲一听说二哥挨了打,急得不行,连忙叫人来看看。”说罢,她便抹起了眼泪。
我心中一时疑惑不解,拉起尚香的手说:“妹妹先别急,咱们先去看看你二哥再说。”
她擦干了眼泪,冲着我点点头,便带我往仲谋的房间走去。
到了门口,两个守卫拦住我们,垂首道:“二位郡主请留步,二公子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尚香一听此言,立刻星目圆睁、柳眉倒立,“你们好大的胆子!本郡主你们也敢拦?”
那两个兵士惊得一斗,声音顿时低了不少,“郡主息怒!二公子说他正在上药,衣衫尽褪,所以……”
尚香眼珠转了一转,道:“既如此,我明日再来吧。”说完拉起我便走。
我们刚转了个弯,尚香突然示意我噤声,然后带着我轻手轻脚地绕道了屋后,偷偷掀开了窗户的一个缝隙向里张望。
我亦心中好奇,便也随着尚香向内望去。却见屋内仲谋赤着上身、俯卧于床,背上血迹斑斑、皮开肉绽,旁边一人正用布为他擦拭创口,旁边放着的一盆水已经被血染红了。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紧紧咬住下唇,可仲谋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只是从他额头细密的汗珠也能看出他此刻必定是万分疼痛。
“二公子,您这是何苦啊?”
我循声望去,却见一人立于床边,满眼痛惜地看着仲谋。
“他是谁?”我问尚香。
“张昭,字子布,是二哥的老师呢。”尚香回答。
我没有作声,却听张昭继续说道:“主公不过是让您监视刘湘,您为何抗命不遵呢?”
仲谋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张昭见他不答,便接着说:“就算您不情愿,您也不必当面冲撞主公啊!您可以先答应下来嘛,为何一定要直言拒绝、惹怒主公呢?”
仲谋轻轻一笑,道:“我不能有负湘儿的信任……”
“二公子,你……”张昭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我江东早晚要毁在那女子手中!”说罢,轻哼一声,径自拂袖而去。
“这个张昭,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尚香不满的撅着嘴,转头看向我说:“姐姐,他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
我心中一时又酸又涩,勉强冲尚香笑了笑,说:“我才懒得理他。”忽然屋内传来了仲谋的一声低呼,我连忙顺着窗缝向内望去,却见仲谋牙关紧咬,双手紧握成拳——他身后一人正为他包扎,本来雪白的布此刻已是殷红一片了。我心中焦急,转头问尚香:“咱们能进去吗?”
尚香低头沉吟了一会,忽的抬起头,眼眸一亮,“有了!姐姐,我引开他们,你趁机进去吧。二哥这会儿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说罢,她快步走到房门处,看着那两个守卫说:“我母亲听说二哥被打了,心里焦急,传你二人前去问话。”
那两个守卫愣了一下,其中一人答道:“郡主,我二人还要在此守卫,不得擅离职守啊。”
话音刚落,便听尚香大怒道:“莫非你二人敢违背我母亲之命?”
那两个守卫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连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是,这守卫之职……”
“你二人随我来便是。这府内府外到处有人把守,哪里就有什么事了?”尚香不等那二人说完,便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们,“快随我来!”说罢,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那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一下头,便站起身来,随尚香出去了。
我眼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转弯处,连忙从屋后转了出来,快步跑进了房门,刚刚喘了口气,便听身后仲谋一声厉喝,“是谁?”
我惊得一抖,一边往屋内走一边轻声道:“是我……”
“湘儿?”仲谋见是我,急忙一边从床上翻身起来,一边披上了衣服。也许是他用力太猛,扯动了伤口,还未坐稳便摔倒在床上。
“小心!”我一急,连忙过去扶他,可是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他闷哼一声,我惊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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