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好得很,朕的小皇姑!”
他手上加劲,捏的我颔骨微微作响,无法说话,我只能用一种哀伤而绝望的目光看着他。
他触到我的目光,微微怔了一下,力道也减轻了不少,可是马上,他的眸色又被一层冰冷覆盖,脸上布满了阴霾。
我们正在对峙,忽听曹操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湘儿……湘儿你在哪?”接着他似乎有些怒意地问道:“郡主呢?”
“回丞相,小人刚刚见郡主独自往那边去了。”
“一群蠢才!怎么能让郡主一个人呢,出了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小人知罪……”
皇帝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阴鸷的看了一眼话音传来的方向,冷冷笑道:“看来曹操还很疼你这个女儿呢……果然是父女情深啊!”说罢,他冷哼一声,一把将我甩在了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顿时满心的委屈将我淹没,泪水涌出了眼眶,我伏在地上,仍凭泪水一滴一滴地打在冰冷的地上。
“湘儿,你怎么了?”片刻之后,曹操带着从人赶到,见我伏在地上,急忙过来扶我。“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哭了?”他转眼见我流泪,顿时慌了神,伸出手来欲替我试泪。
我一把推开他,满心的委屈此刻全都转化成对他的怨恨,我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拼命地推他:“你走,你走!谁要你来装好人?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才这么屈辱,这么痛苦!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我不想见到你,不想!”
他本来蹲在地上,冷不防被我一推,竟实实的向后跌坐到地上。
“丞相……”周围的人一时情急,纷纷上来扶他。
曹操却抬手制止了他们,自己也不爬起来,索性盘起了腿坐在地上,目光平视的看着我。
“你就这么恨孤?”他看了我一会,缓缓开口。
“是,”我一面强硬地回答,一面转过脸去,“恨到不愿再多看你一眼!”
侧对着他,看不清此刻他的脸色如何,只是听他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好,你既不愿见孤,孤……走就是了。”说着,他已经慢慢站起身来,嘱咐身后的人道:“好好照顾郡主,等郡主稍微好些,便送她回去吧……”
“是。”那人闷闷答着,随即向我投来了愤愤的目光——显然,我刚才对曹操的所作所为让他的这群部下们极为不悦。
曹操却目光锐利的扫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不可有半分差错。”
那人嗅到曹操目光中和话语里的深意,惊得一抖,随即肃然道:“小人明白。”
“嗯,明白就好。”曹操点了点头,又看了我一眼,方转身离去。不知是否是我的幻觉,总觉得他的步履有些蹒跚,背影也微微有些佝偻。忽然间心里有一丝不忍——也许,我做的有些过分了?然而转念想到他对兄长的打击,对皇帝的不敬,还有死在他手下的董贵妃、董承以及无数的忠义之士,我的心里就不由得对他充满了憎恨和鄙夷。
曹操……这是你自找的……你做了这么多孽,总要有些报应!
出宫后,我不愿再在许都这个伤心之地多呆下去,一刻都没有停留,便命人驾车回了邺城。
自那次在皇宫中我对曹操大发脾气后,他果然没再来找过我,只是每日里遣人来看我,关心一下我的日常起居,身体状况。我但凡有什么需求,用不上半日他必已着人办妥。总之,他虽不来,然而对我的关心照顾仍是无微不至。有时候,我的心中会有一丝的感动。然而,就像心存偏执似的,每当我的内心有一点点的柔软,我都会立刻将其扼杀掉,不允许它滋生繁衍——事实上,也许我真的并不那么恨他,然而我的立场、我的理智一直在命令着我自己一定要恨他,而我自己,似乎也甘愿沉沦在这种偏执当中——尽管它使我备尝痛苦。
“郡主,今天天好,咱们出去走走吧。您这样每天闷在屋子里会生病的。”清风推开了窗户,回头对我说道。
我向外望了一眼,果然,外面万里晴空,阳光明媚。这些天来,我的心情不好,连天气都跟着阴沉起来,连日来不是乌云满天就是阴雨连绵,我竟足足有半个多月未踏出房门一步——这对我来说实在算得上一个奇迹,在此之前,我可是在屋里闷半天就会受不了的性子!自从到了北边,接二连三的事情扰的我心情烦躁,连性情都有些变了……想到这,我自嘲的笑了笑,站起身来冲清风点点头说道:“好,走吧。”
出了房间,竟觉得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不适地抬手遮掩,半天才适应了外面的光线,接着向前走。
一路走来,但凡见到我的人皆是低头行礼,恭敬至极——从前在荆州,虽然我的身份也是郡主,然荆州上下更多的都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孩子来爱护,连下人也只是出于真心的关爱我,而绝不是像现在这般的表面恭敬而内心疏离——我苦笑着摇摇头,不再看这些对我俯首弯腰的人,径直朝前走去。
“郡主……”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思,清风轻轻的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道:“您还有我……”
“是,”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微笑着说:“我也只有你了……”
她一顿,眼睛有些湿润,紧紧回握住我的手。
进了花园,却见一群身着华丽的女子们在一处嬉笑玩闹。整个园子因为她们的笑声而显得生气勃勃。
忽然一个丫环眼尖看到了我,叫了一声:“各位夫人、小姐,昭明郡主来了。”
众人一时停了下来,回头看我,神色中满是好奇的不停打量着我。
忽然,其中的一个女子朗声道:“拜见郡主!”接着便跪了下去。其余人见状,也仿佛从梦中惊醒似的,纷纷随着跪了下去。
“众位不必多礼了。”我心中一时有些不快,淡淡说道:“想来是各位姨娘和姐妹吧。”说完,我自己也愣了一下——这么叫,岂不是承认了我就是曹家的人了……可是我怎么可以承认自己和她们是一家人呢,这不就等于承认曹操是我父亲了吗?微怔过后,我清了清嗓子,说道:“众位不必拘束,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别因为我而搅了各位的兴致。”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可是最终都低了头,谁也不敢动。
我心里一阵闷堵,烦躁的甩了甩头,回头对清风说:“我们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想静一静!”
“是。”清风担忧的看了看我,扶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恭送郡主!”身后一群人齐声说道。
听到这一声“恭送”,我心中更加烦躁,索性挣开了清风的搀扶,自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飞奔着逃离了那里。
洛神
转过了几个弯,人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前面是一片林子,深得一眼望不到头。
忽然,林中隐约出现了一道绰约的身影。我凝眸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分花拂柳而来。待她走近了些,我才看清了她的面容——眉如青黛、眼若秋水、光彩明艳犹如日之女神,然举止行动之超然又宛若月宫仙子……那已经不能仅仅用一个“美”字来形容了。我自以为平生所见美女已是不少:尚香之英气、董妃之娇媚、大乔之端庄、小乔之温婉……然这些美却都只是凡间之美,眼前的这个女子,简直美得不似凡人。她身上那种于云淡风清间却能迸发出震撼人心之惊艳的特质,让我觉得她本该是天上的神女,只不过暂时误入凡间,随时都会飘渺消散,回到她本该属于的地方去……
转眼间,那女子已走到我面前,我才稍稍回过了神。
“你就是湘妹妹吧……”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如天籁。
她不似别人般叫我“郡主”,而叫我“妹妹”,让我一时心中对她顿生好感。我冲她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她冲我回笑了一下:“我是你大嫂,甄氏。”她的笑含蓄而典雅,宛如荷花的绽放——只这一个笑容,便让站在她对面的我顿时黯然失色。
“原来是大嫂。”我点头致意,叫得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听我唤她大嫂,她的眼中先是有一瞬的欣喜,可是转眼间却被一抹失落覆盖。
我不明白为何只一瞬间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便在她眼中交换,只得傻傻地看着她。
“一起走走好吗?”她开口问我。
我点点头,转身同她并排前行。
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叹口气说:“妹妹,我很羡慕你。”
“嗯?”我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她。
她并没有看我,而是将眼睛望向了远处,那里有隐隐的哀愁涌动:“我羡慕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以随意的爱你所爱、恨你所恨……”
“大嫂……”我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说:“我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若我真的活得那般的恣意洒脱,又怎么会妥协于曹操,随他北上,离开我所爱的人呢?”
“你说的是赵子龙吧……也只有你才可以在这府中毫不避讳的袒露自己的心事啊。”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平静地说道:“最起码,你的心还是自由的……就算不在他身边,你仍然可以想他、爱他,可是我……”她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不再往下说,而是别转了脸,望向了柔波荡漾的水面。
我满心疑惑,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能静静地站在那,默默地感受着她内心那缕隐忍的哀丝。
“妹妹。”身后一声召唤,我回过头去,却见三哥站在柳树下冲我温润的笑着。
“三哥。”我笑了笑,正要迎上去,忽然发现我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他和甄氏的视线,急忙让了让,回头笑道:“三哥,大嫂也在这呢。”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淡去,下一刻,他已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见过大嫂。”
“三弟有礼了。”甄氏的目光忽然一动,可随即便平复了下去。
一时间,我们三人相对无言。
过了片刻,甄氏忽然开口说:“三弟、妹妹,若无事,我先走了。”
我本欲再留她多聊一会儿,可是三哥已经抢着说道:“既如此,大嫂慢走。”
甄氏飞快地扫了他一眼,随即微微颔首,低着头匆匆走了。
她行至水边时,水面忽然升起一团薄薄的雾气,将她的身影包裹起来,缥缈之间她竟似从水中升起的洛神一般凄美绝伦。
我呆呆的盯着她的背影,半天才回过了神,一回头却见三哥犹自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他的目光深邃而迷茫,那里不是如见仙子的惊艳,而是一种……刻骨的伤痛!
刻骨的伤痛……
猛然间,我心思一动,不觉想起了甄氏同他如出一辙的眼神——难道……
自那日从园中回来,三哥和甄氏的眼神在我头脑中不停的交替变换。他们身上那种浓郁的伤感深深地感染了我,竟使我不由自主地整日猜疑揣测起那伤感背后的真实原因。
“清风。”我呆立在窗前,忽然心思一动,唤她过来。
“郡主有什么事?”
“你知道三公子的处所在哪吗?我想见他。”
“奴婢之前似乎听人说过……”她咬着唇想了想,说:“奴婢带您去。”
清风大概也只是听说过而已,我们在府中左拐右拐却始终找不到三哥的住处,偏府中这一带是极僻静的,我们转了半天,竟是连一个问路的人都不曾找到。
“罢了,”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咱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却听远处传来了一阵清雅的琴声,那琴音宛如天籁、清如溪水,仿佛是一股源自远古的涓涓细流潺潺而来,洗涤着俗世的烦恼和忧愁,令人一时间如置仙境。
我不由得举步循声前行,转过了一道假山,面前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池水,水边处一棵桃树开得正好,微风过处吹下了几片缤纷的落英,柔柔的落在了水边抚琴人的身上。
我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犹如谪仙般的人物——他今天只着了一件宽大的白袍,连腰带都没有系,衣角随着清风微微抖动;头发没有绾起,散落的发丝披在瘦削的肩上,偶尔随风清扬,几根发丝垂在额前,更衬得他清瘦俊朗的面容棱角分明,迸发出一种慑人心魂的颓美!
这样的人,这样的琴,美得清华飘逸,竟不似人间!
悠扬的琴声缓缓而止,只剩一缕似有还无的余音在水面袅袅缭绕,久久不散……
他抬起头,黝黑的眸子望向我,隐隐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温润如水的声音和着暖风在耳畔吹拂:“妹妹……”
我笑着颔首,缓步走到他身边:“三哥好兴致。”
他落寞的一笑:“既无法见容于这茫茫尘世,便也只得自寻其乐了。”
“非也。”我顿了顿,随即说:“非是三哥不容于俗世,而是三哥乃洞明之人,不愿卷进这滚滚尘世间的是是非非——说到底,三哥才是最明白的人。”
他舒展了笑容:“却比不上妹妹逍遥。”
“只是我们既身处于此间,便免不了为世事所累,到头来只觉得满心疲惫……所以,我们才比别人更孤独……”
他的目光倏地闪现出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