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残片在福雷·西恩眼前飞舞。
很久很久以前，魔法水晶灯碎裂的那个瞬间，他看过这个场景。
一切都是神谕。
第六集 生生不息（全书完） 第三章 落日港
人马山谷之战，四个兵团的嘉摩屡钵将士，和一万多名斯潘尼斯火枪手，全军覆没。
黑旗军趁机反攻，收复了福雷城、南堡、北堡，并把战线推进到德尔菲城外。
亚尔河北岸的战局瞬间逆转。
“当烈火从山谷中燃起时，无数英雄回归大地的怀抱……”吟游诗人拖着长长的调子，把战役的整个过程在疾风平原上传唱。
“我们又攻到这里了……真累啊。兰斯，你还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在这里作战吗？”福雷·西恩疲倦地打着哈欠，指着德尔菲附近的地形图问道。
“好像三次，不对，应该是四次吧！”兰斯回以一声苦笑。
他曾经作为魔族武将，第一个攻进德尔菲，抓了嘉摩屡钵帝国老皇帝。
然后作为魔族武将守卫德尔菲，迎战佛拉伦尔将军的黑旗军。
接着作为叛逃者离开德尔菲，在城外与追击自己的人拼死搏杀。
还曾经作为黑旗军的先锋杀到德尔菲城下。
现在，他又带着人族、精灵、矮人联军杀了回来。
“这附近的山川、河流、树林、村落的名字和特点我都会背了，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福雷·西恩苦笑着，指着墙上的地图：“每一次我都举着不同的旗帜在这里作战，每一次，给这里带来的都是破坏！”
德尔菲城已经比几年前荒凉得多，残破的高塔、缺了角的城垛，在暮色中随着号角声，瑟瑟发抖。
一些不知名的杂草，顽强的从城墙的裂缝里探出头来，给灰黑色的城墙点缀上斑驳的绿意，没有人在意那些杂草，也没有人清理。
曾经作为大陆上最繁华都市的德尔菲，就像一个被疾病摧毁了健康的老人，随手一推，就会跌倒于尘埃中，再也爬不起来。
“我不想再破坏了，即使将来能在废墟上重建这个都市，也恢复不了往日的繁荣……文明的累积需要千年，毁灭却只需要一把大火！”福雷·西恩若有所思，喃喃说道。
去年，兰斯等人在福雷·西恩的故乡遗址上，重建了福雷城，城市规模不小，但街道中，却永远找不到福雷斯坦原来的韵味。
几天前，福雷城失守，接着黑旗军又把它夺了回来。
两度易手的福雷城，看上去分外残破，矮人王卡尔夫想让族人修补此城，福雷·西恩拒绝了。
一个城市毁灭后，纵使矮人巧匠，也恢复不了它原来的样子。
“可是，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将亚尔河北侧的敌军清理干净，才能南下帮助哈奥森兄弟，赶走伪皇帝汤玛斯和斯潘尼斯人！”卡尔夫摸着胡子，低声提醒。
他能理解兰斯和福雷·西恩的想法。
打了二十几年仗，他也有些倦了。
特别是从朋友变成敌人，再从敌人变成朋友。
阵营之间的频繁转换，难以理解的诸国混战。
“我想试试，能不能不打这一仗，跟守将谈谈，让城里的军队放下武器。”福雷·西恩思考着说道。
德尔菲城不靠近河流，斯潘尼斯人无法利用战舰从水路运送援军到那里。
在四面受敌，没有援军的情况下，投降是守将最好的选择。
“你以为那些太阳圣教的疯子，会轻易让出德尔菲么？德尔菲城一直是太阳圣教信徒心中的圣地，去年嘉摩屡钵帝国在斯潘尼斯人协助下攻入德尔菲的时候，所有太阳圣教的信徒都高兴得如同疯了一样！”
卡尔夫对和平解决德尔菲的计划不抱希望。
战场上，那些唱着太阳神赞美诗，面无惧色扑向死亡的太阳圣教信徒，给他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欧灵将军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我在佛拉伦尔将军麾下与他并肩作战时，就领教过他的固执！”精灵王兰斯也不看好劝降工作。
德尔菲城守将欧灵是出了名的死板，敌我双方都知道他的倔脾气。
“我们接管这个城市，并不意味着太阳圣教的信徒失去他们的圣地，如果我们允许太阳圣教在德尔菲传播，守军应该能接受这个条件。
“不管信仰哪个神灵，大伙都是亚特兰帝斯大陆上的种族，没有必要为斯潘尼斯人的阴谋流血。
“欧灵将军虽然固执，未必没头脑，把我们俘虏的那几个斯潘尼斯将领的供词也带上，应该能派上用场。”福雷·西恩一字一顿的分析着。
“那几个斯潘尼斯败类？他们可真不像个将军！”卡尔夫的眼睛亮了亮，抓着自己的胡子，笑嘻嘻说道。
“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将军，一群冒险者而已！”兰斯笑着摇摇头，几个斯潘尼斯将军的狼狈样子，又浮现在他眼前。
人马山谷一把大火，葬送了一万多斯潘尼斯火枪手，但皮萨罗、卡沃托尔、法兰西斯科等斯潘尼斯将军，却逃了出来，哭喊着投降。
兰斯将他们交给了精灵法师审理，没等法师施展魔法对他们进行催眠，皮萨罗、卡沃托尔就争先恐后招供了他们的罪行。
结果出乎众人预料。
事实上，卡沃托尔不是将军，他背后的主帅皮萨罗，和皇宫里的汤玛斯都不是将军。
法兰西斯科倒是有过军旅经验，但他只是一个退役老兵。
他们真正的身分都是冒险者，是在大海之外的“哈威探险团队”的高级成员。
根据斯潘尼斯的法律，理论上，与国王签署了利益共用协议，申请一个探险凭证，再买上几艘大船，就可以建立一支探险团。
类似的探险团队，卡沃托尔所居住的欧洛巴大陆上有好几百支。
斯潘尼斯人的哈威探险团，只不过是所有团队中走得最远，规模最大的一支。
像他们这种把生命托付给未知的冒险团里，强盗、小偷、骗子和流氓，永远是其中的骨干力量。
一次偶然的机会，一船哈威探险团的成员被风暴吹到了亚特兰帝斯。
他们在大陆纷乱的局势中，看到了发财的机会，便偷偷与太阳圣教勾结，组织了哈威商会。
然后，利用哈威商会从事暗杀、劫掠等暴利职业，累积起大笔财富。
再利用财富帮助太阳圣教快速壮大，同时利用太阳圣教的力量，打破风暴之洋的结界，开启通往外部大陆——欧洛巴大陆的通道。
在哈威商会的暗中支持下，毕尔兹成为太阳圣教牧首。
之后投桃报李，动用圣教全部高级法师，在风暴之洋找到一条转瞬即逝的通道，将第一批哈威探险团的成员送了出去。
当第一批冒险者侥幸回到自己的家园后，哈威探险团的总部制定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那就是，趁着亚特兰帝斯大陆上的战乱，掠取资金和奴隶。
气候宜人，宝石满地，科技和战争手段落后的亚特兰帝斯大陆，瞬间成为斯潘尼斯帝国贵族之间最热门的话题。
容颜不老的精灵美女、力大无穷的魔族奴隶、相貌古怪的兽人宠物，点燃了无数人的梦想。
这个计划，得到了国王和贵族们的支持。
于是大量资金、船舶涌入哈威探险团，大量的海盗、佣兵和政客，也抱着各种目的加了进来。
随着亚特兰帝斯的传说在欧洛巴大陆传开，探险团所承受的竞争和压力骤然增大，于是，尽快打破风暴之洋的结界，在其他势力没有插手亚特兰帝斯之前，把这片大陆划入斯潘尼斯帝国的势力范围，就成为了探险团迫在眉睫的任务。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几批斯潘尼斯冒险者驾着大船强闯风暴之洋，付出了无数生命为代价后，终于有一批人活着闯到了流星港。
他们用大船和火枪，打动了嘉摩屡钵首相杰克逊和太阳圣教牧首毕尔兹。
双方正式签署协定，斯潘尼斯人帮助嘉摩屡钵帝国武装新式军队，作为回报，嘉摩屡钵帝国和太阳圣教，动用一切可能力量，破坏掉风暴之洋的结界。
于是，太阳圣教信徒四下活动，寻找传说中，能解开风暴之洋结界的钥匙。
他们过于张扬的行为，惊动了黑旗军主帅佛拉伦尔将军。
佛拉伦尔将军不断提出反对意见，数次被杰克逊首相驳回后，不得不动用武力，抢先得到了这个钥匙，并且将它藏到了矮人山谷。
后面的故事，已经不需要几个斯潘尼斯骗子招供。
兰斯、福雷·西恩等人都亲眼目睹了那场悲剧的发生。
为了权力和梦想，太阳圣教牧首毕尔兹和嘉摩屡钵首相杰克逊，两人联手害死了佛拉伦尔将军。
随后，就是斯帝尔城独立，双方血战，风暴之洋的结界消失，成千上万的斯潘尼斯冒险者涌入，亚特兰帝斯各族百姓被当作奴隶，运送到斯潘尼斯人的故乡欧洛巴大陆。
大陆上的战火，因为斯潘尼斯人的介入，而越演越烈。
屡屡遭受失败打击的查理皇帝，和毕尔兹牧首，越来越依赖于哈威冒险团的力量，不知不觉间被斯潘尼斯人所控制。
最后，胃口越来越大的斯潘尼斯人，杀死了杰克逊首相，废了查理，用一个斯潘尼斯人冒充嘉摩屡钵皇室的继承人，窃取了整个嘉摩屡钵帝国，将它彻底地变成了斯潘尼斯人的战争工具。
“什么？汤玛斯大帝是斯潘尼斯人，毕尔兹牧首已经被斯潘尼斯人软禁？”德尔菲守将欧灵听完福雷·西恩的话，立刻把手按到了剑柄上。
通过俘虏传话，双方把谈判地点选择在德尔菲城外的一个小山丘上，距离城门五百米，距离黑旗军的大营两千米，每方都只带一百名武士，不携带火器。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请仔细想想，佛拉伦尔将军为什么无缘无故被烧死？风暴之洋的结界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斯潘尼斯人来了之后，都干了些什么事情？被他们抓走的各族百姓，都送去了哪里？”
福雷·西恩笑了笑，用手拍了拍面前的一迭供词：“在德尔菲城，应该还有几个斯潘尼斯将领，你可以抓一个来审问，验证一下这些供词是不是真的！”
“我，我不会做背叛盟友的事！”欧灵将军大声拒绝，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
自从听到十万大军在人马山谷全军覆没的消息，他就一天都没睡过好觉。
光复亚尔河北方嘉摩屡钵故土，光复都城德尔菲，是嘉摩屡钵军人的梦想。
如今，这个梦想刚刚实现，欧灵绝不允许德尔菲在自己手中失去。
但他知道，自己守不住德尔菲。
城中士兵不到一万，士气低落，要应付的是城外名满天下的黑旗军，还有精灵王兰斯、矮人王卡尔夫的军队。
随便哪支军队进攻，都可以打的德尔菲溃不成军，其中的差别，只是攻击方要付出多少代价的问题。
“我不是要求你背叛，而是希望你对德尔菲负责，对你麾下的将士们负责。我们都不想让德尔菲城在战火中毁灭，也不希望亚特兰帝斯各族，流太多的血。”
福雷·西恩的语气很诚恳，诚恳得让欧灵感到鼻子发酸：“二十多年来，多少将士死在了战场上？城市越打越荒凉，人口越打越少，最后，亚特兰帝斯大陆得到了什么？诺思帝国和嘉摩屡钵帝国得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得到，德尔菲最终还是要被你拿走！”欧灵苦笑着站了起来：“但是我必须战斗，回去吧，西恩大人，明天早上我在城头等你。”
他知道福雷·西恩说的都是实话。
关于汤玛斯皇帝的身世，他在军中也听过一些传闻，但是身为一个纯粹的军人，他不能接受投降的屈辱。
“欧灵将军果真的如传说中一样固执啊……但是，这样的固执，有意义吗？明知没有足够力量守卫城市的情况下，何苦让士兵牺牲呢？”
“我是嘉摩屡钵将军，有为帝国献身的义务！他们是帝国士兵，必须为帝国效忠，如果每一个士兵在胜利无望的情况下都选择投降，就永远不会有胜利！”
欧灵缓缓转过身，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开山坡，从背后看去，他的身影如山一样高大：“西恩大人，我不像你那样洒脱，无所谓属于哪个国家。我是嘉摩屡钵将军，从披上这身铠甲时就是！”
“你的牺牲，会为嘉摩屡钵帝国迎来胜利吗？即使嘉摩屡钵帝国统一了整个亚特兰帝斯，欧灵将军可曾想过，胜利的人是谁？是我们人族，还是外来的斯潘尼斯人？”福雷·西恩笑着反问。
欧灵将军一直没有反驳，关于汤玛斯皇帝不是嘉摩屡钵人这个传闻，说明他也没有把握，肯定汤玛斯继承皇权的合法性。
抓住这一点，福雷·西恩直觉到，自己有机会说服欧灵将军。
“我是为嘉摩屡钵守卫国土，不是为了皇帝！”欧灵转身，郑重反驳：“无论谁做皇帝，只要我活着站在这里一天，这片土地就属于嘉摩屡钵！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荣誉！”
“如果我答应你，德尔菲依然属于嘉摩屡钵帝国呢？”
福雷·西恩语气突然一转，盯着欧灵将军的眼睛：“让德尔菲和疾风平原，依然属于嘉摩屡钵，不被斯帝尔联邦或者诺思帝国吞并，让你和你的部下永远守卫这个城市，这个条件，将军是否可以考虑？”
“你说什么？”欧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打算把德尔菲并入斯帝尔联邦。斯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