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雷·西恩收回目光,看到自己面前不知什么时候落满了树叶,大大小小的叶片,以自己的身体为圆心围成一个环,就像树下刚刚刮了龙卷风一般。
抬抬左臂,发现伤口已经不影响行动,再从地上捡起昨夜用的那把弯刀用力虚劈,“嗤”的一声,雪亮的刀芒从刀刃上射出,凌空将一枝碗口粗的树干砍了个缺口。
“多谢阁下指点迷津。”福雷·西恩向佛拉伦尔鞠躬施礼,他知道自己的武技从此跨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人族的斗气也罢,魔族的黑暗本源也好,不过是力的表现形式,而自己的身体,是力的本源,自然之力与自己同在。
藉助酒鬼老师打下的根基,自己可以将任何一族的武技融合进来,自成一家。
到了此时,傻子也能看出福雷·西恩和佛拉伦尔是同一个老师的学生了。
魔女海伦大为好奇,刚要出言询问,树杈上又传来小精灵的兴奋叫喊:“妈妈,妈妈,快看,我找到宝物了!”
三人里,只有海伦一个女性,小精灵口中的妈妈自然指的是她。
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女海伦,偏偏被这个称呼叫得面红耳赤,抬起头来刚要纠正,只见半空中黑影闪动,数十只白颈乌鸦向手持宝石的小精灵扑将下来。
没等佛拉伦尔做出反应,小精灵持枪为杖,半空中轻轻划了个圆弧,用稚嫩的童音叫道:“空气中的火精灵啊,请借给我力量,摧毁黑暗中的偷袭者,炎爆!”一串小火球从木杖顶端飞出,迎着乌鸦群炸裂。
毫无防备的乌鸦们被火球烤了个焦头烂额,哇哇大叫几声,扔下受伤的同伴,四散着逃去。
“他学会了我的火球术,阿蒙学会了我的火球术!”看着小精灵施展魔法的奇迹,魔女海伦心中的不快被一扫而空,指着小精灵阿蒙又蹦又跳,直到小精灵爬下树干,将从乌鸦窝中掏出的宝石上缴归公,才从兴奋中缓过神来。
“这是你们的……”福雷·西恩指着小精灵阿蒙,把“孩子”二字咽回了肚子里。
魔女海伦是个不知名种族和魔族的混血儿,佛拉伦尔是苏斯族,三族混血,饶是福雷·西恩博学多闻,也不能肯定海伦和佛拉伦尔二人会不会生出个草地小精灵来。
魔女海伦脸上又飞起一片红霞,不理睬福雷·西恩,抱起脏兮兮的小精灵亲了一下,一边将阿蒙从乌鸦窝中掏到的宝石放进背包,一边温柔地说道:“乖宝宝,不要叫人家‘妈妈’,你怎么知道乌鸦窝中有宝石的,告诉‘姐姐’好不好?”
小精灵阿蒙分不清楚“妈妈”和“姐姐”之间的区别,细声细气地说道:“乌鸦喜欢收集闪光的东西,我远远地就闻到了宝石的味道,昨天晚上吃了‘妈妈’那么多好东西,今天找块宝石来报答‘姐姐’。”
海伦是蓝血魔族,害羞的样子却也是面红过颈。
她用眼角余光看了佛拉伦尔一眼,对着小精灵说道:“阿蒙,不要叫我‘妈妈’。只有生养你的人,才能被你称为‘妈妈’。记住,你只能叫我‘姐姐’。”
“是,姐姐?”小精灵阿蒙似懂非懂地答应,歪着小脑袋,好奇地问道:“可我不知道谁生养了我啊,你做我妈妈好不好?”
“人家又还没结婚,只有结了婚的人,才能做你妈妈!”魔女海伦又羞又急,生气地喊道。
小精灵被她一喝,立即住口,双拳托住下巴,身体颤抖着缩成一团,两颗大大的眼睛无辜地望着海伦,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魔女海伦见到此景,心中愧疚,赶紧将小精灵抱起来,轻轻拍了几下,温柔地哄道:“我还没结婚,不要乱叫。阿蒙,你的魔法学得真快,我再教你几招好不好?”
“好呀,教我用火球烤乌鸦,以后你不要我了,我自己也能烤肉吃。”小精灵阿蒙咬着手指想了想,开心地答道。
他跳到地面上,跟着海伦念了几个咒语,又好奇地问:“姐姐,你为什么不和佛拉伦尔结婚?他昨晚抱着你时,我看到你很快乐!”
“展现自然的力量,风的精灵,以风神的名义达成我所愿——如意回旋!”魔女海伦大喝一声,发出高阶风魔法将小精灵卷向半空。
边在空中折磨可怜的小精灵,边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还看到了什么?给我好好学魔法,好好学,不许乱说话,不许乱说……”
“女人……”福雷·西恩与佛拉伦尔同时摇头。
他们找来佛拉伦尔和海伦的坐骑,又在密林深处牵了几匹暗杀者丢弃的马,跟在海伦和阿蒙身后,慢慢地向珀尔斯城方向走去。
这二人,一个是人族的公爵,一个是魔族的军师,本来属于敌国,此时,彼此之间却生不起半点敌意。
谈了些不着边际的闲话,福雷·西恩低声提醒:“这几天你还是小心些为妙,铁血除奸盟的人虽然被你击溃,但天知道还有多少被谎言蒙蔽的蠢货想杀你。
“那天晚上我在人群里偷听,他们好像受到什么大官的指使,莫兰·哈奥森和他们吵翻了,但他有那么高的武技,却不敢过来帮你。”
佛拉伦尔叹了口气,说道:“我半生戎马,无愧南朝,他们背后爱怎么胡闹,我没时间管,也只好由他。谅那些人也不敢将事情摆到明处,光使用这些卑鄙的暗杀手段,未必杀得了我。”
“这次想杀你的,我看未必是帮会中人。没有查理身边的近臣撑腰,哪个帮会胆敢去刺杀一个公爵?况且那个叫做哈维的杀手集团,不知是什么来路,这些年,我们在北方也有重要人物死在这伙人手里。
“我虽然不知道你出来办什么事情,但你还是尽快回军中的好。流浪者兵团现在是大陆上最强大的兵团之一,有兵权在手,查理那个没良心的家伙也不敢轻易动你。如果战场上没了你这个对手,将来我难免寂寞!”
见福雷·西恩说得认真,佛拉伦尔摇摇头,笑着说道:“恐怕你还需要锻炼几年,虽然老师教给咱俩的武技一模一样,但我的枪法都是和人打架打出来的,此刻你即使抽出了背后的寒霜剑,也挡不了我一枪。
“福雷·西恩,我劝你还是不要回北方联军了,魔族势力膨胀太快,早晚会自己把自己胀破。”
“不回北方,我能去哪里?谁肯替我报这血海深仇?魔族帝国虽然是草创,行事没有规矩,但也干不出查理这种屠杀一城同族百姓的勾当。倒是你的斯帝尔城,如果不小心些,恐怕会变成第二个福雷斯坦!”
人族传统,一城之主享受了百姓供奉,则有义务保护一城百姓平安。
查理大帝当年将福雷斯坦城全城百姓屠戮干净,身为城主继承人的福雷·西恩身上,从那一刻起,就背负了替全城百姓讨还血债的义务。
佛拉伦尔知道无法劝说福雷·西恩放弃复仇,也不在这方面多费唇舌。
他不相信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查理大帝会对付自己,所以也不将福雷·西恩的劝告放在心上。
看了看福雷·西恩身上自行愈合的法袍,又看了看被福雷·西恩用宝石装饰掩盖了杀气的寒霜剑,他将话题岔到了别处:“福雷·西恩,我记得老师说过,武器只是力量的媒介,是我们控制武器,而不是武器控制我们。
“神兵利器虽然有利于对敌,但过于依赖它,反而会影响你对自然之力的领悟。
“至于你这件法袍,还是不要穿的好。一般武士发出的物理攻击,威力多在十二到十七级之间,除了让你对它形成依赖性,这件法袍在实战中起不到任何作用。碰到我这种高手,第一下打不中你,肯定接着再给你来两下,这件法袍一样救不了你的命。”
“就依阁下所言,以后不到万不得已,我尽力不开光防护罩,不用寒霜剑就是了。其实我喜欢这件袍子,不光是因为它的防护力量,而是因为我不用光着膀子在天上飞。”福雷·西恩笑着逼出双翼跃上半空。
他挥手向佛拉伦尔告别,慢慢向珀尔斯城方向飞去。
红蓝相间的翅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淡蓝色半透明状,粉红色的光晕在羽翼边缘流转,拍动起来气流更劲,一会儿,福雷·西恩已经变成了空中的一个黑点儿。
佛拉伦尔望着空中笑了笑,原来,那天半空中监视自己的是福雷·西恩,真后悔没将他射下来。
摘下长弓月影,佛拉伦尔对着福雷·西恩消失的方向比了比,摇摇头,又将弓箭收回了背囊。
“你为什么要帮助他突破自身局限?等他回到北方,我们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劲敌?”不知什么时候,与小精灵打得不可开交的魔女海伦,折返到佛拉伦尔身边,仰望着福雷·西恩的去向,不解的问。
“这个瓶颈早晚他自己会突破的,我不想杀了他,还不如送他个顺水人情。”佛拉伦尔神秘地笑了笑,眼神里充满自信。
“可他在我父亲那边,你就不怕他们打过亚尔河来,颠覆掉南嘉摩屡钵!”
佛拉伦尔摇摇头,伸手替海伦拿下了黏在头发上的几根草丝,笑着说:“嘉摩屡钵立国,凭借的不完全是武技。有一种比武技更重要的东西,支持着帝国的存在,我相信,我和他还有重逢的一天。阿蒙呢,你把他放到哪里了?”
“我在这里,救命,爸爸!”小精灵阿蒙终于听到有人提起了他,连忙扯着嗓子大喊。
佛拉伦尔抬头望去,只见小精灵阿蒙被海伦用咒语挂在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被他当作长枪的那支木棒正上下舞动着,一下接一下的打他的屁股。
珀尔斯城是连接平原和山区的重要交通枢纽,出了此城,向西南便会进入山地矮人们的栖息地。
矮人没有自己的国家,历代嘉摩屡钵皇帝,都将生活在帝国西南高山峻岭中的矮人,视作自己的子民,虽然这些子民从来不对皇帝画像鞠躬,但也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官员,敢到遍布毒蛇猛兽的蒙特阿尔伯特山区上任。
可这并不影响帝国对山地矮人的热情,为了向矮人们展示帝国的繁荣,帝国将阿米达平原上的所有财富都集中到了珀尔斯城。
距离城市十里,你就能感受到珀尔斯城与众不同的繁华。
高大整齐的城墙,宽阔的青石马路,干净的湖泊,彷佛是一幅沉睡的画卷,静静地躺在天地之间。
唯一对这种和谐美感造成破坏的,是那些无业流民,在城外的垃圾场中,他们抱着铺盖卷,端着破碗,目光呆滞地等着天黑。
天黑了,他们就有机会在城门关闭之前混进城市,赶在下一次被治安官发现前,找到份低贱的工作,解决眼前的生存危机。
大白天的,福雷·西恩可不敢明目张胆飞进珀尔斯城去。
在高空盘旋了几圈,他选择城北的索菲雅湖做为降落点。
从千里眼中,他看见湖边有一处空地,天气太凉,湖畔还没有游客散步。
冬日的湖水清凉剔透,打在脸上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先用湖水洗干净衣服上的血迹,接着福雷·西恩开始洗漱。
由于自幼受到良好的教养,所以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会尽力保持衣冠整洁,纵使当年逃亡的途中,福雷·西恩也坚持了这一习惯。
刷牙洗脸对于他而言,有时候并不是为了干净,更多情况下,是对从前贵族生活的一种纪念。
突然间,湖水中出现了一双忧郁的眼睛,紧接着,心中警兆突生,湖面上彷佛有人影闪过。
福雷·西恩双腿一蹬,迅速上窜,右手借着跃势抽出弯刀向后挥去,一道雪亮的刀气,顺着刀锋挥动方向,将身后的芦苇“哗啦啦”砍倒了一大片。
多年来在生死关头挣扎,他对威胁的感知远远比一般人敏锐,砍完这刀,身子已经飞起老高,半空中急速回头,却没发现任何异常状况。
偷袭者像清烟一样消失了,此时水面上只剩下福雷·西恩自己的影子,一上一下地拍打着翅膀。
“难道是我的直觉欺骗了我?”福雷·西恩郁闷地想。
在多年逃亡生涯中形成的直觉居然失灵了,看来武技层面上取得了突破,带来的并不完全是好处。
几分钟后,福雷·西恩的身影出现在官道上,他身后的湖面又恢复了宁静,水鸟又开始在泥沼中觅食,鱼也开始在湖中游动。
一堆枯萎的草叶子慢慢动了起来,草叶落下,一个满脸泥巴的侏儒骂骂咧咧地走向湖水,肩膀上,血混着泥浆汩汩而下。
“受魔鬼指引的家伙,死后一定下地狱!”侏儒杀手一边诅咒着福雷·西恩,一边清洗自己的伤口,伤口切得很深,几乎伤到了骨头,杀手检查完自己的伤势,不禁为自己开出的价钱后悔起来。
“把一个随手能发出刀芒的强横战士,说成武技低微的预言师,工会那帮家伙一定是吃了买家回扣,不行,我得回去投诉!”杀手嘟囔着,抬腿向岸边硬地上走。
脚下突然传来的拉力,绊了他一个趔趄。
低头细看,他发现自己站立的泥滩正在向下沉,黑黑的泥浆在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已经没过了小腿。
吃惊之下,侏儒杀手赶紧用力向外拔腿,可泥浆里彷佛有一双手,牢牢握住了他的足踝,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减弱不了下陷的速度。
“救命啊——”侏儒杀手在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