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在半空中迟疑了片刻,终是落在了她的面颊之上,一点一点地、温柔地、拭去了她的眼泪。
蒋瑜明明白白看到了他那片刻的迟疑,有那么一刻,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叫她浑身一颤。
他的指尖尚在她的面上留恋,她却忽地偏了偏头。
明明知道他的迟疑是因为她的身份,可她却捏着手心尖酸刻薄地问了一句,“怎么,嫌弃我是别人的女人,不愿意碰我?”
她的表情带着点嘲讽,口不择言得像个刺猬,不仅对他,也对自己。
可是陆承风定定地看着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眸,却轻而易举发现了其中的凄惶、恐惧与颓然,好似荒芜的沙漠,好似荆棘丛生的荒原。
她其实不是针对他,而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以皇帝的女人这个身份来面对他。
她自卑了,逃避了,畏缩了,所以竖起厚重的防备,只为掩饰内心的惶恐不安。
陆承风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只是轻轻地问她,“之前我送给你的那些东西,可还喜欢?”
她默了默,侧过头去不看他,“我是宫妃,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能收,若然被人发现,不仅你会遭殃,我也会被牵连。”
他扬起唇角,“哦?那你如何处理的?”
“扔了。”她淡淡地说。
“扔了?”陆承风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却又徒增三分柔软,忽地侧身摘下她发间的那支桃花簪,“那这又是什么东西?”
蒋瑜的身子一僵,随着他抽走那支簪子,发髻散落下来,长发如瀑披肩,又被夜风拂起,朦胧又美好。
她的声音好似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这支?原来还有忘了扔的。”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先前是那样迫切地想要见到他,可是真的见到了,却又开始迟疑,开始惊慌,开始逃避。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干干净净的蒋瑜了,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蒋瑜了,如今的她有何面目见他?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知道,不管皇上如何赐婚,不管朝臣如何劝说他联姻,他始终不为所动,至今还是孤单单一个人。
已到而立之年的男人,家中却连一个通房也没有,呵,可真是干干净净,哪里像她这种残花败柳……
她猛地转过身去,看都不愿意再看他一眼,“你不该来的。”
她的声音充满绝望,说完这句话就想要匆匆逃离。
可是陆承风没有再给她机会,猛地拉住她的手,力度大得直接将她重重地揽入怀里,蒋瑜慌张地抬起头来,却猝不及防地被一个狂热又坚定的吻给困住。
清冽的气息入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他啃噬着她的每一寸嘴唇,牙齿碰撞出声,简直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咽入腹中。
她先是狠狠地要推开他,可是那双手臂将她箍在怀里,紧到令她窒息,她心一狠,张口咬破了他的唇,带着腥味的血液在口中泛滥开来,也抵达了她的舌尖。
可是陆承风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为激烈地吻着她,像是要把这些年来未曾在一起的时光统统藏在这个吻里,她的气息都紊乱了,心跳也仿佛停止在这一刻。
这个吻无限延长,终于,蒋瑜不再挣扎,软软地依偎在他熟悉的久违的怀里,流着眼泪任他从狂风骤雨般的亲吻变作一寸一寸温柔小心的触碰。
很久很久,陆承风才离开她的唇,漆黑的眼眸锁定她,沉声道,“我从来不怕你身在哪里,处于什么位置,只怕你推开我,说你心里没有我了。”
泪水蓦地倾涌而出,她终于伸出手去环抱住他,哑着声音哭道,“承风……”
两个人紧紧相拥,哪怕只言片语也没有,却也好似抵过千言万语。
……………………………………………………
同一时间,容真站在惜华宫的窗子边,一动不动地望着沉沉夜色,那轮明月被乌云掩盖了,只渗出朦朦胧胧的光辉。
蒋充仪此番出宫,必定是临时决定的,而若是陆承风去见了她,就代表他心里也是有她的,否则断然不会冒着这么大风险去见一个已经不受皇帝宠爱的女人。
她的手指轻轻叩着窗台,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
陆承风若是深爱这个女人,又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宫里当皇帝的女人?像他这种胸有沟壑的男人,必定会竭尽全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不管是前途还是心爱的女人。
手指蓦地停在半空,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间。
会不会——
会不会从一开始,陆承风的目的就不只是个权倾朝野的权臣呢?
若是有朝一日得了皇位,那么蒋充仪自然也就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个念头像是火灼一般点燃了容真,叫她差一点浑身颤抖,站立不住。
她回想起陆家窜起来的速度,又想起了如今陆承风在朝中的位置和趋之若鹜的门徒幕僚,加之这些年来他一直致力于离间朝中重臣,而今已然赶走了沈元山。
这样一个野心勃勃又隐忍不发的男人,难道只是为了占得朝中权臣之位?
思及至此,她猛然间觉得心下一凉……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的妹纸已经看过了,没错,因为上一章是贴错了的内容==
今天的两章因为意外事故咳咳,都更新完毕,晚上木有了,明天继续哈哈。
第106章。私会四
第一百零六章
在蒋瑜终于把如意从福玉那里听来的话转述给陆承风后;陆承风无奈地笑出了声。
“没想到你聪明一世,也有糊涂一时的今天。”
蒋瑜倏地愣住了;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陆承风没有再重复那句话,只是含笑望着她;不再言语。
他知道她连如此蹩脚的谎言都没有看透就急着出宫来见他,纯粹是因为太过关心他——因为在乎,所以乱了心神;连漏洞百出的谎言也看不出破绽。
心下柔软得如同春日的新柳;他叹口气;再一次把她拥入怀里。
“我倒是很希望你常常犯点类似的错误,关心则乱,稀里糊涂就中了别人的计跑出宫来,否则我又如何能见到你呢?”
蒋瑜一旦静下心来,几乎立马就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福玉背后的人是傅容真,自然是她从中作梗,想要逼得自己主动联络陆承风,然后抓住这条把柄。
幸好她有了飞鸽传书那一招作掩护,没有贸然真的传书给他,而此番出宫,一定叫姓傅的恨得牙痒痒。
她低下头去,半天才说,“兴许我是想念你想得全无理智,好容易找到这么个理由能来见你,自然就……”
后面的话被他止住了,他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轻声道,“我还记得你未进宫时,我曾经要你等我,等我金榜题名时便来求亲,你还记得么?”
怎么可能不记得?
蒋瑜在心里默默念着那个时候他说的话,“金榜题名时,准拟佳期日。”
她在他怀里笑了笑,当真说出了这句话,可是末了仍是一句长长的叹息,“可惜后来我进了宫,再也等不到你。”
“不会的。”他异常笃定地说,手指缠绕住她的一缕秀发,胸口燃起了熊熊烈火,就连语气里也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虽然这一次等的时间长了点,可是不会让你等一辈子,早晚有一天,你可以再也不避讳一切,安安心心待在我身边。”
这番话叫蒋瑜一愣,随即面色倏地一白,抬起头来望着他,眼里一片惊慌失措,“你,你……”
陆承风低下头来对她温柔一笑,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会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与你一同分享。”
蒋瑜自然猜到了所谓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心头狂跳之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想要拿到这天下?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对权倾朝野这件事有野心,却不料……他的目标竟然是谋朝篡位!
“先皇有那么多儿子,哪怕……哪怕当今皇上没了,也有别的王爷在。”蒋瑜的声音有点颤抖,“你难道要一一跨过这些障碍,走到……走到那一步么?”
陆承风的声音稳稳的,笑得如沐春风,声音里却含着一抹狠厉决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八个字,叫蒋瑜血液都凝固了。
谋朝篡位,这种举动素来就只有两个下场,无非成功上位亦或失败丧命。
她无法想象若是陆承风失败了以后,她要如何活下去。
她抬头看着他,心头仍在狂跳,“你若是,若是不能成功,我该如何是好?”
她的声音里藏着凄惶与悲苦,她宁愿等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哪一日他先离她而去——哪怕是远远看着,只要知道他过得好,也好过他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啊。
“承风,不要去争那个位子,算我求你好不好?”她几乎是哭着央求他。
古往今来,觊觎皇位的人有几个得到了好下场?吕不韦,杨素,王莽……每一个都死得惨烈,叫她光是想到都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一辈子待在那个皇宫里,而我们仅仅隔着几道宫墙,却永不相见么?”陆承风无可奈何地问她,眼神里却因为这样的念头而沾染了不甘。
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金榜题名拿到名望,那么蒋晋书哪怕昔日再看不起他,到那个时候也总该把蒋瑜嫁给他了,只可惜待到他终于熬出头那一日,却得知蒋瑜已然进宫,成了皇帝的妃嫔。
后宫女人那样多,皇帝没有珍惜他的瑜儿,却用这皇宫束缚住了她年轻的生命,也叫他再也见不到她。
开始的时候是怨恨,后来慢慢平静下来,他总算不再借酒消愁,转而积极地寻找解决办法。
在看到听到大殿之上的顾渊一次又一次对蒋瑜全然不放在心上后,他终于萌生了那个念头,取而代之,重夺心头至宝。
权势与美人,他统统都要。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就当他是情痴,就当他为了一个女人又是恨风又是恨月,可是得不到的痛楚一直盘旋在喉头,叫他此生都难以下咽。
那个皇位,那个女人,他都要定了。
不管再怎么盼着时光慢些走,天终是慢慢亮了。
蒋晋书自然知道女儿在后院待着是为何,负手在屋内立了一夜,却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有去阻止。
这世间一切都有因果报应,他曾经为了所谓的前途,为了功名利禄,抛弃了糟糠之妻,而在蒋瑜的母亲终于病逝以后,他才常常从噩梦中惊醒,意识到自己不仅失去了深爱的人,也并没有得到自己昔日追求的浮华名利。
他甚至亲手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把女儿送入了那个埋葬青春的皇宫,叫她一辈子都得被困在里面,无法与真正爱的人在一起。
愧疚与痛苦在他老骥伏枥壮志未酬之时侵袭而来,这也是为何昨夜陆承风得到蒋瑜要出宫的消息后赶来蒋府时,他什么也没说便让对方进来了。
他这辈子错得太过离谱,只希望能有那么一点,哪怕只有一分一毫,能够弥补蒋瑜,哪怕蒋瑜并不认他这个父亲,可她终究是他的女儿。
天还是亮了。
蒋瑜面容惨白地望着那轮冉冉升起的红日,侧过头去绝望地看着陆承风,“我该走了。”
“走吧。”他说的倒是坦然又轻松,只是深深地望着她,最后一次摸了摸她的面颊,“冷么?”
她的肌肤冰冷冰冷的,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坐了一晚,自然是冷的。
陆承风解开自己的披风,要替她披上,却被她拦在半空。
蒋瑜无可奈何地说了句,“你要我穿着你的衣服出去?”
他也一怔,随即失笑,“是我糊涂了。”
短短一日内,他们都因为彼此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算是扯平了。
蒋瑜强忍住眼泪,抱住他,“虽说你不娶妻会招来很多话柄,说不定还会绝后,可我就是希望你为了我永远留着那个位子,哪怕……哪怕我一辈子也得不到,奢望着也是好的。”
陆承风笑着在她耳边呢喃道,“自然一辈子给你留着,你一定会得到的,只要等着我的好消息。”
蒋瑜仍是忍不住颤栗了一下,好消息……她只盼这辈子都不要有什么坏消息便好。
可是她应该相信他,他既然豁出性命了,她也没什么好怕了。
“我等你的好消息。”她带着绝望与希望说着这句话,内心犹如在冰与火之间苦苦煎熬。
宫妃出宫探亲的时间都是极为有限的,蒋充仪在离宫不过一夜之后,也终于不得不踏上规程,朝着那个红墙绿瓦的皇宫又一次进发。
她不知道陆承风会在哪个角落静静地望着她离去的车辙,只是保持着微笑的面容坐上了车,待车帘已落下,顷刻间泪如雨下。
马车驶向了来时路,驶进了来时的宫门,她在玄武门内下了车,却老远就看见一个女人穿着厚厚的白色狐裘,站在一棵松树之下含笑望着她。
傅容真。
蒋充仪从容不迫地走上宫道,而容真就站在道旁,显然是刻意在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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