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泪无声掉落,吸了吸鼻子,语声变得沉闷,“我杀了几名夺走至亲的官兵,已没得选择,去了长姐房里,看到的却是里里外外的人都已毙命,长姐也没能逃过这一劫。到了那时候,我只想把那些刽子手杀掉,能杀多少杀多少,没了逃走的心思,家中堂兄、家丁们亦是这么想,与官兵混战到了一处。”
他想到了那时的腥风血雨,想到了亲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的情形,眼底尽是殇痛绝望,沉默多时才继续道:“后来有几名官员闻讯带着护卫赶去了,有的是去看热闹,有的则是一番好意。一名官员作势让护卫困住了我,我那时已经力竭,被人打中了头,昏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身在京城外。那名官员给了我盘缠,让我远走他乡,要我记着那份深仇,静待报仇的时机。就是这样,我游走他乡,虽然年纪小,但是身手还过得去,落草为寇时也就轻易被收留了。”
那个官员是谁,云笛没说,也是怕说了反倒会害了那人。想要得知那个人是谁,要等情分更深一些。
顾云筝缓了多时,才压下心头哀伤,闻言宽慰云笛。
云笛平静下来后,问道:“夫人,依您看,侯爷有心帮云家报仇么?我那个堂姐如今做了宠妃,似乎无意报仇——那是她不争气,可她是侯爷送到京城的。”
“侯爷眼下忙于平乱,想来□□乏术,等他得了闲,我问问他。”顾云筝没说霍天北会帮云家,是不想让云笛忽然抱有太大的希望,日后进展缓慢,反而会对霍天北生出失望甚至怨怼,至于云凝,她也帮忙辩解了几句,“你堂姐也不是无心报仇,而是无从下手,她是个弱女子,又被人看做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哪里还有施展身手的余地。你别心急,来日方长。”
云笛认真聆听,之后认真思索,道:“那我日后还是投身军中,若能有所建树,也就可以用真名实姓面世了。不论怎样,我是将门之后,这关头碌碌无为实在是不成样子。”
顾云筝欣慰点头,“嗯,你便是无意忠君,却能救黎民百姓走出水深火热。”
“夫人说的是,说到底,如今各路叛军都不似西域军队军纪严明,扰民生事的情形层出不穷,哪一个也不是好货色,那就不如在侯爷麾下平乱,略尽绵薄之力。等侯爷回来,我便向他请命。”
“好,我等着来日为你庆功。”
这日晚间,霍天北踏着夜色回府,在外院见过云笛,回了正房。
顾云筝服侍他更衣,看着他眼底布满的血丝、隔夜的胡子茬,有些心疼,“你总这样熬下去,哪里受得住。”
“哪日我病倒了也不错,让你在左右照顾着是美事一桩。”
“没正形,生病是那么好玩儿的?”顾云筝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平日里我尽心服侍着你,你也别生那些荒唐念头了。”
“那就不如好生将养身子,早点给我生个孩子。”霍天北勾过她容颜索吻。
顾云筝被他的胡子茬扎到了脸颊,痒痒的,不由笑着推他,“快去洗漱,把你自己收拾一番。总这样不修边幅,当心我嫌弃你。”
“你已经在嫌弃我了。”霍天北略显哀怨地看着她。
顾云筝愈发笑不可支,“哪有,胡说。”
“没有就证明给我看。”他手臂愈发用力地禁锢住她身形。
顾云筝勾低他,吻了吻他双唇,笑道:“这总行了吧?”
“你别避重就轻。”霍天北在她耳畔柔声问道,“如今想不想添个孩子?”
“嗯。”顾云筝轻声道,“这还用问么?”
“这一定要问。你初时说过什么,自己不记得了?”
“记得。但是如今不同于往日。”顾云筝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凝视着他黑亮的眸子,柔声诉诸心声,“在岛上那些日子,我最害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你。我想与你过一辈子,像这世间所有寻常的夫妻,相濡以沫,膝下有儿女环绕。”
霍天北星眸焕发出喜悦光华,“怎么不早告诉我?”
“如今也不迟啊。”
“说的是。”霍天北的笑容变得邪气,抵着她额头,低声询问,“那要怎么做才能有孩子呢?”
“……”顾云筝剜了他一眼,“你是真不怕累得病倒么?先去用饭。”
霍天北却拦腰抱起了她,“我真不怕。”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用热吻堵了回去。便这样钗垂髻乱,衣衫零落,脸色转为绯红,声息慢慢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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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顾云筝说起了云笛的事,“你想怎么安排他?”
霍天北道:“他与镇国将军容颜酷似,身份隐瞒不了多久,尽早投身军中也好。等过段日子,我会着手让云家案子有个结果。”
顾云筝便复述了云凝告知她的那些事情,“除非强行要个说法,否则根本不是短时间能查出个结果的。”
“就是强行要个说法。”霍天北的手游走在她背部,细细摩挲着那些疤痕,“皇上能莫名其妙给臣子定罪,也能莫名其妙昭雪,他哪里需要确凿的证据。若是他不情愿,事情也就显而易见了——是他因为一些事,对云家起了杀心。”
顾云筝认同地点点头,“今日云笛与我说起了一名官员,但没透露姓名。是那官员趁乱救下了他,是我让燕袭打听,还是你帮我打听更妥当?”
“等我问问朝中官员,几句话的事情,要燕袭去做反而耗费时间。”
“嗯。那你呢?皇上不是一直嚷着要给你加官进爵么?”
“明日早朝时就有个说法了。”
“以后你都要天天上朝么?”这一点来讲,顾云筝就觉得不如在西域了。在那里他可以随性自在地度日,在朝中却是方方面面都要受限制。
霍天北轻笑,“就算我受得了每日上早朝,皇上也受不了。这时机他不得不做做样子而已。”
“也是。”
第二日,顾云筝醒来时,霍天北已经去上早朝了。
用过饭,喝茶时,春桃喜滋滋跑进门来,高声道:“喜事,喜事!奴婢给夫人道喜!”
顾云筝从不知道春桃可以高兴成这个样子,险些被水呛到,放下茶盏连连失笑,“快说说,到底是什么喜事?”
☆、第054章
春桃说的喜事;是元熹帝在早朝上封霍天北为一等定国公;并入内阁辅政。
这世道下;只有入内阁辅政;才算进入皇朝政权核心;而霍天北手中还握有兵权;是真正的位极人臣。
顾云筝笑道:“的确是喜事;也去告诉三夫人一声。”
春桃笑着称是而去。
之后;宫人带来了皇上的赏赐。宫人刚走,杨柳随几名太监过来了,带来的是云凝的赏赐;笑道:“娘娘听闻国公爷入了内阁,由衷为夫人高兴;命奴婢送上贺礼。”
“改日我去宫中谢恩。”顾云筝见她眉宇间有着笑意;问道,“宫里是不是还有喜人的事?”
杨柳笑意更浓,转到一旁,低声道:“奴婢来之前,皇上回了娘娘宫中,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是打定主意将安邦定国的重任交给四位辅政大臣了。奴婢是有些啼笑皆非,为帝王者,这做派的实属罕见。”
“难怪。”顾云筝当然也听得出,杨柳是隐晦地向她透露皇上心迹。
霍天北被这般倚重,意味的是来日可以大展拳脚,也意味着他要狠狠忙碌一段时日了。当晚,他与幕僚议事,彻夜留在书房。顾云筝对此能做的,也只有让下人尽心服侍着,不要让他忙得连用饭都顾不上。
转过天来,凤夫人来了,落座后先是道喜:“小小年纪便成了国公夫人,着实惹人艳羡。”
顾云筝一笑置之,“夫人之前到访,我都不在府中,还望夫人见谅。”
凤夫人忙摆手笑道:“夫人去了宫里,自然就没时间应承。我也是听说夫人先前出了些闪失,心里记挂着,便过来看看。”随即连连咋舌,“看看,这小脸儿瘦的,狠吃了些苦头吧?”
顾云筝避重就轻:“如今已无恙,多谢夫人记挂。”
如果没有霍天北加官进爵的事,凤夫人过来定然不是这情形,可是一夕间霍天北就名正言顺地成了权倾朝野之人,不再是凤家能够抗衡的了,如此一来,什么人都失去了与霍天北或是顾云筝谈条件的资格,只能做出和善恭敬的样子来。
凤夫人话里话外想打听到一些事,顾云筝应对起来却是滴水不漏,和和气气,不该说的一句也不提。
凤夫人看向顾云筝的目光多了几分郑重。元熹五年相见时,顾云筝让谁一看都是耐着性子应承,言行间不过是做到不失礼而已,她还以为是个没多少城府的女孩子,像是寻常的习武之人,耐心和气地对待,总能够套出话来。今时再相见,事情全不在意料之中。顾云筝并不因夫君得势而盛气凌人,比以前要温和客气,这意味的是更有分寸了,想套话完全是痴心妄想。
既是如此,凤夫人只能做好与霍家常来常往的准备。说了好一会子话,她留下礼品,起身道辞。
顾云筝挽留几句,亲自将人送到了垂花门外。
之后别的望门贵妇前来,顾云筝也一直是这态度。
春桃一整日下来,很是钦佩顾云筝,“夫人这样子,当真是让人觉着端庄贤惠呢。”
顾云筝笑脸生动,“你这丫头,听起来是夸我,实则是在打趣我以往没个体统,是不是?”
春桃忙不迭否认,“没有没有,奴婢怎么敢啊。只是自心底觉得夫人越来越温和了。”
“笑脸迎人最不容易出错,再者与她们多说说话,也能了解京城诸事。”顾云筝解释之后,走向厨房,“给我打下手,做几道菜,送到书房去。”
“是。”
晚饭时,顾云筝命连翘把熠航带来一起用饭。
熠航带着肥肥过来了,一面呼噜呼噜吃饭的一面语声含糊地道:“天北爹爹升官儿了,是吗?”说完皱了皱眉。
“是啊,你不高兴?”
“不高兴。他都没时间理我了。”
顾云筝笑道:“不是还有我们么?尤其三伯母,对你多好啊,听说这两日在给你做新衣服呢。”
“你怎么不给我做?”熠航不满地看着她,“你就知道给天北爹爹做,从来也不给我做衣服、鞋子。”
顾云筝汗颜,想着熠航这是吃霍天北的醋了?之后辩解道:“谁说不给你做了?我以前不大会做这些,怕是穿上我给你做的衣服反倒被人笑话……”
熠航愈发不满,打断了她的话:“可是我喜欢啊,我想穿你给我做的衣服。三伯母说,别人说什么,不用理的,只要自己高兴就好了。”
顾云筝由衷地道:“好,我记下了,明日就开始给你做衣服好不好?”
“嗯,给我做春天穿的衣服吧?”
“好,答应你了。”
“拉钩。”熠航伸出小手。
顾云筝也就顺着他。
晚间,顾云筝在灯下做针线。是给霍天北做的一件锦袍,是他平日常穿的黑色。这种事她总是拖拖拉拉,便使得一件衣服前前后后做了几个月,到今晚才到了尾声。
二更天后,总算是大功告成。顾云筝收起针线,揉了揉眼睛。
这时候,霍天北回来了,她展颜一笑,拿着锦袍到了他面前,“快试试合不合身。”
“居然做好了?”霍天北的潜意思是,他以为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顾云筝也就顺着他说,“是啊,我居然做好了,你要不要?”
“不要不是太傻了?”他笑着褪下官服,换上锦袍。
顾云筝围着他转来转去,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总算长舒一口气,“之前真怕你穿着不合适,更怕针脚不够均匀平整,还好还好。”
霍天北纠正道:“不是还好,是太好了。”
顾云筝帮他脱下来,“等明日洗过熨烫之后再穿。”又让他看领口里侧,献宝似的神情,“细看看,发现什么没有?”
霍天北拿到灯下细看,发现了玄机,里面用黑色、金色交织的丝线绣着两个小小的字:云筝。
顾云筝笑道:“这样一来,就算我针线活做得不够好,这衣服也是独一无二的。”
她花在他身上的心思越来越多,越来越暖心。霍天北含笑吻了吻她,“你居然想到了贤惠二字。”
“你正经夸我一句又怎么了?”顾云筝不满地捏住他的鼻梁,“说你很高兴,很喜欢这衣服。不说我就再也不给你做衣服做饭了。”
这威胁是实实在在的,所以立竿见影——霍天北照说不误,且加了一句,“我也更喜欢我夫人了。”
顾云筝漾出毫无城府的璀璨笑容,又推着他去净房,“去沐浴吧。”
霍天北逗她,“你陪我?”
顾云筝轻笑,“妾身不是陪着,是服侍国公爷沐浴。”
“这种话由你说,我怎么听怎么别扭。”霍天北笑着环住她身形,转去净房。
歇下之后,霍天北问道:“今日吴正的夫人来过?”
顾云筝想了想,“嗯,吴正是銮仪使,吴夫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我没记错吧?怎么问起这个?”
霍天北解释道:“云家灭门那夜的事,我问过一些官员,他们告诉了我几个名字,推测查证下,救云笛脱身的应该就是吴正。当然,查证之后才有定论。”
“哦。”顾云筝语声有点木然,沉了片刻才道,“你放心,日后我对谁都会一团和气,小人好人都不会开罪。至于结果,你费心吧,我等着。”
“不开罪人是好事,但也不要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