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硬。”霍天北悠然道,“这次其实算不得狩猎,你我前来凑个热闹而已。”
顾云筝颓然望向上方,“早猜出来了。狩猎最少也得十天八天才算尽兴,你这根本就是来回走一趟。”
霍天北默认,没接话。
而到午后,顾云筝随他走入猎场的时候,才发现真实情形和想象之中完全不符。
她看到很多身姿矫健的军兵出没,狩猎目标只有野牛、野兔。有人驱逐,有人射杀,人们配合地极有默契。
顾云筝询问:“共有多少人前来?”
“一千。”
顾云筝讶然,诚心求教:“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行不行?”
“来时有没有留心西南的田地?”
顾云筝点头,“看到了。”
霍天北心情不错,比之前显得耐心许多,“近两年,这里的野牛、野兔太多,它们觅食之处又多为庄稼,使得百姓深受其害。我短期能想出来的应对之策,也只有调遣精兵大范围猎杀这些牲畜。”
顾云筝会意。狩猎之人太多,多数愿意猎杀凶猛的野兽,久而久之便使得野牛、野兔少了很多天敌,肆意繁衍,遭殃的就是百姓了。
看不出,他还肯为百姓分忧解难。一点赞许刚冒出头,顾云筝又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立刻给他泼冷水,“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还用你说?”霍天北道,“说起来,这也是我手下将士恣意狩猎所致,日后自当严加管制。”说到这里,起了戏谑之心,“我也更要为人表率,日后出来狩猎的机会怕是没有了。”
他若是不出来狩猎,她不也就没了这机会了?顾云筝忽闪着眼睛,眼色分外矛盾,着实为这问题苦恼起来。
霍天北看着她前所未有的生动表情,眼中笑意无从掩饰,却是很快这话题,带她去往猎场中心。
这期间,顾云筝在想的,是怎样的既不需要他配合又能达到让太夫人厌烦的途径。
猎场中心是一片开阔之地,精兵将野牛、野兔从丛林里驱赶至这里,百余人箭法出奇的一面射杀猎物一面试炼箭法。
顾云筝看着四散奔跑不断倒地的猎物,兴致索然。
霍天北也只意在观望,不想出手。
过了片刻,有人骑快马赶至,到了霍天北身侧,朗声笑道:“紧追慢赶,还是晚了你一步。”
霍天北的态度却疏离淡漠,“大哥怎么有空过来了?”
徐默跳下马行礼,恭声道:“大爷晚间可有歇息之处?要不要属下即刻去准备?”
顾云筝这才听出,来人是霍家大爷霍天赐。
霍天赐对徐默道:“不必,我衣食起居怎么好劳烦四弟的人。”
徐默一笑,没接话。
霍天北看向周遭将士与猎物,神色冷峻。
霍天赐也不介意,取出一封书信,摇了摇,“你房里的二姨娘将这封书信交给了太夫人,太夫人让我快马加鞭送到你手里。”
霍天北对书信不感兴趣,只问一件事:“我房里的二姨娘?是哪一个?”
霍天赐蹙了蹙眉,看向顾云筝。她既然已不似以往那般迟钝,总该在这时候提醒霍天北一声,却发现,顾云筝比霍天北的疑惑还要重。
顾云筝的确是不知道,之前根本没兴趣问及霍天北三房妾室的底细。
霍天赐气道:“秦阁老之女,秦姨娘!”
霍天北这才明白过来,随即漫不经心地道:“给她的书信,太夫人与你过目即可——与我无关。”之后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我房里的人何时排出大小了?竟没人与我提及。”
“你扯那些事做什么?”霍天赐怒道,“这是秦阁老给你的六百里加急密函,你不看怎么行?!”之后将信件递到霍天北面前,“赶紧看完,快些回府商议对策才是!”
霍天北冷漠一笑,转头唤徐默:“送他去住处歇息,他不愿歇息,便即刻返回。”
“是!”
“你!”霍天赐瞪了霍天北片刻,又不屑地看了顾云筝一眼,“成何体统!”夫妻两个却都是一点回应都没有,他也只好生着闷气离开此地。
霍天赐走后,顾云筝才看向霍天北,满目不可置信。
当朝秦阁老与云家虽然很少走动,可是在她看来,那是一名耿直而有着傲骨的贤臣。可如果真是贤臣,怎么会与霍天北这种亦正亦邪之人结亲?若是有傲骨,又怎么会让膝下闺秀成为霍天北的妾室?而且,还是一个与别人一样被无视的妾室。
着实匪夷所思。丢掉了两年光景,这人世竟已让她无从揣摩了。
而若细究霍天北言辞的话,又让她认为……
霍天北在此时看向她,她垂了垂眼睑,敛起心绪才与他对视。
霍天北问她,“想不想试试箭法?”
顾云筝漫应一声:“怎么都好。”
霍天北策马到她咫尺之外,“想不想跟我较个高下?”
“我赢的话,能得到什么好处?”顾云筝只对结果感兴趣。
霍天北故意逗她,微声道:“不再冷落你,行不行?”
顾云筝明眸微眯,压下不悦道:“不需比试,我输了。”
霍天北已逸出笑容,“你若是赢了,条件随你开。你若是输了,罚你陪我喝一壶酒。怎样?”
他说话的时候,顾云筝凝视着他的俊颜、迷人心魂的笑容,暗自纳罕:这人性情也太复杂了些,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听到末尾,展颜一笑,“说话算数?”
“算数。”
“不怕我胡乱开条件?”
霍天北气定神闲,“真以为你能赢得了我?”
输了也不过是喝点酒,赢了的结果却很诱人,所以顾云筝再次求证:“你倒是说啊,若是你输了,条件是不是随我开。”
霍天北颔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你还想让我找证人过来?”
他当然不是小人,却也绝对称不上君子,所以,顾云筝用力点头,“好啊,你找几个人过来作证的话,再好不过。”
这女人倒是会就坡下驴……霍天北也实在是无聊又有些烦躁,想找些事暂时抛开家中那笔烂帐,索性点手唤徐默,让他去找几个人过来,之后才问道:“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尽可直说。”
“也不算什么大事。你输了之后,帮我做三件事,至于是什么事,我还要慢慢想。”顾云筝语声一顿,用激将法,“也许是我强求不讲理了,你觉得不妥的话,将徐默唤回收回成命就是。”
这言语,是笃定她能取胜。就算明知她是故意为之,霍天北还是报以点头一笑,“并无不妥。随你。”
“但是你也不能改变初衷。”
霍天北斜睇她一眼,“当我也跟你一样?”
又被他鄙视了一次。可是这一次不同于往时,顾云筝笑了笑,忽略不计。
他赢了,一切如常。
她赢了,便能快些如愿。
怎么算都不吃亏的机会,她怎么肯放过。
☆、第007章
片刻后,几名男子到了两人近前,满脸的无所适从。
霍天北看着只觉得扫兴。他也是个人,和人逗个闷子就那么稀奇?就算他这夫人有名无实是众所周知,这些人也不需如此吧?
他冷了脸,懒得说话了。
因为霍天北情绪骤变,徐默也在一旁沉默下来,别人就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顾云筝不由恼火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态度转变这么快,朝令夕改都不能形容某人变脸的速度之快。
正是这时候,徐默听到了一阵马蹄声,不需看便对霍天北道:“侯爷,三爷来了。”
别人是闻声识人,徐默却是闻马蹄声识人。顾云筝叹服,听得他的话,忍不住烦躁起来。跟霍天北出门一趟而已,府中人相继而来——就算是蔑视她,也一点都不顾及霍天北的颜面么?
之后想到霍家三爷英年早逝的事,才觉出自己想多想偏了,汗颜不已。
那么,这位徐默口中的三爷,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先看向霍天北。
霍天北听得徐默的话,转头望向后方,漾出了发自心底的笑颜,对来人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来帮我做个旁证。”
顾云筝这才看向那男子。
男子与霍天北年龄相仿,眉目俊朗,意态淡泊,明明是极速策马而来,却依然让人觉得悠然惬意。
趁霍天北与来人谈笑的时候,顾云筝将徐默唤道近前,低声问道:“这是谁?能不能给我与侯爷做旁证?”
徐默听得夫人在这时候还只是关心比试箭法的事,险些笑出声,之后便解释道:“老侯爷在世的时候,有三位结拜弟兄,这样一来,他们四人留下的子嗣自然也是常来常往,情分匪浅,兄弟相称。三爷是郁氏后人,去年因家族惨遭灭门之祸,才来到西域,暂居在霍府。”
顾云筝睁大了眼睛,“你说的是将门郁氏么?”她希望不是,郁氏的威望丝毫不逊色于云家、霍家。
徐默点一点头,“正是。”
原来郁氏与霍氏有着这样的渊源。顾云筝只是不懂,“郁氏怎么会没落的? ”
徐默垂了眼睑,看着地下,语声变得低缓怅然:“夫人没听人提及过么?自从京城云家灭门之后,皇上愈发昏庸无道,连连下旨,使得多少名门望族、清廉官员惨遭牢狱之灾或是身死灭门之祸。”
顾云筝倒吸一口冷气。郁氏自来是文武超群,只是近年来刻意收敛锋芒,郁江南之父不惜辞官回乡,没想到,做到那样的地步,还是落得凄惨下场……
是不是因为身在望门、安享荣华的关系,她不曾察觉皇上听信谗言铲除身在地方的忠良?
当今皇上,登基至今不过几年。她以往说不出功绩,却也说不出错处。而在眼下,在她错过的两年光阴内……春桃与徐默的说辞相似至极,由不得她不怀疑甚至于坚信皇上是昏君了。
徐默依然垂着眼睑,无从发觉顾云筝情绪急剧转变,黯然道:“郁氏落难时,三爷身在异乡,由此才逃过一劫。是侯爷命手下强行将三爷带回西域,郁氏才留下了这一根独苗。”
同一时间,郁江南正对霍天北笑道:“弟妹姿容风仪不输于任何女子,你先前怎就不肯让我们三人见上一见?”
霍天北似笑非笑。
郁江南也就岔开话题:“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要我做旁证,做什么旁证?”
霍天北说了事情梗概。
郁江南失笑,“好!这旁证我今日做定了!”
霍天北的眼神从狐疑转为哀怨,“为何我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郁江南闷声笑起来,“你要跟弟妹比试高下……谁胜谁负,我还真不敢断定。”
顾云筝其父虽然官职低,却是公认的武艺超群。自然,霍天北就更不需说了,他的一身本领——说残酷一点,是用敌国将士血肉之躯历练精进的。所以说,他觉得谁胜谁负真不好说。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换了个不大的场地,定下规矩,郁江南调派了一批人手形成一个圆形包围圈,向内丛林中的野牛、野兔。
霍天北与顾云筝就在包围圈正中。这里不似之前场地的空旷,是一片丛林。他们各自携带三十支箭,用完为止,以命中率定输赢。
马当然是不能骑了,两人只带了弓箭,背光而立。
午后的清风送来徐徐凉爽,树叶草木轻轻摇曳的声响连成一片,中间夹杂着精兵驱赶猎物、猎物奔跑时或轻微或沉重的声音。
霍天北与顾云筝闭上眼睛。
一声鸣镝箭之后,两人同时睁开眼睛,锐芒闪烁,弯弓搭箭。
箭支连发,箭头穿透空气,带着凛冽寒意,刺中猎物躯体。猎物应声倒地。
被驱赶到包围圈内的猎物越来越多,却是越来越狡猾,四散逃窜至两人周围的隐蔽之处。
两个人不能再守株待兔,各自移动身形发现、追赶、猎杀猎物。两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在丛林之中,
顾云筝不时瞥一眼霍天北,发现这男人到了丛林就像是到了家一样,身形敏捷如猎豹,双眼亮得似是熠熠生辉的宝石,偶尔无意间与她对视一眼,光芒迫人。
霍天北也不时看向那道纤细身影,心想速度真是比兔子还快,这些年做武痴的确是打下了好根底。这场景下的女子手法干脆利落,快到几乎让人看不分明。一袭黑衣衬托下,那张皎洁容颜的侧脸显得愈发精致,清丽绝尘的美,透着侵袭意味。
霍天北不在乎输赢,初衷不过是找件趣事打发时间,所以到后来,忙里偷闲和她开玩笑——
顾云筝取箭瞄准一只正拼命逃亡的野兔的时候,一支箭嗖一声贴着她衣襟飞过,正中野兔。
野兔倒地而亡。
到手的猎物被他抢走了。顾云筝怄火不已,回眸瞪视。
霍天北笑得很迷人,很气人,从容不迫地取箭,转去别处。
离顾云筝较近的几名精兵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又因顾云筝不输霍天北的身手心生钦佩,几个人对了个眼神,齐心协力将两头野牛驱赶到她附近。
这种情形下,人不需言语,却能清晰感受到一点点善意、敌意。顾云筝不想辜负几个人的善意,压下了想给霍天北捣乱的心思,取箭瞄准。
箭支搭上弓,她却飞快地一蹙眉,感觉不顺手,特别不顺手。正是这刹那间,一支箭贴着她头皮飞过,带着劲风,刺入野牛要害。
顾云筝真火了,通过箭支方向猛然转身,看住霍天北,眯了眸子。
霍天北依然挂着无辜却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对她眨一眨眼。之后,顾云筝给了他一个意外。
在这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