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了动唇想要解释,最终还是忍住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她满意地点头,“这就对了,咯咯!你刚才问是不是我救了你对吗?嘿嘿,就是我呢,不过也算你命大,正好被我遇到了,要不然,我想救你也救不了。你一定是遇上之前的那场龙卷风暴了吧?没办法,听师父说,这里一年要刮好几次这样的大风,每次都死好多人,和你一起的人,可能已经遇难了吧?真可怜!”
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就算是没有人回答,少女也能自顾自地说下去,而且说得声情并茂。他迷惑地望着她绝美的侧颜,心里头像是吊了十五桶水一般七上八下的。真的是她吗?可为何感觉这么不同?若说不是她,为何又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虽不愿去相信,可有了俞婧婉的先例,他心中不禁开始犹疑,真的不是她吗?
休息了一阵,又勉强啃了些少女随身带着的干粮,君卿夜觉得气力恢复得不错,便从沙地上站了起来,不愿再继续躺着。
许是看他精神尚可,她并未阻拦,只轻声问道:“可以自己走吗?”
他并未出声,只是点了点头,面对着这样一张脸,他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住的地方离这儿有点远,可以走的话,就跟上来吧,早一点回去,也能早点休息。”少女浅浅一笑,移动脚步向前走去,似乎并不在意君卿夜稍显冷漠的态度。
君卿夜仍是不语,静静地跟了上去。
脚下是无边无际绵延的沙海,两旁的沙丘舒展着柔和的线条,风吹过,形成自然的纹路,像是起伏的大地上铺就了一匹光滑的巨布,没有脚印,似乎亘古以来就不曾有过人迹。翻过一座又一座沙丘,君卿夜的心情也如同那沙丘上一掠而过的飞鸟般振奋,不曾想在这样环境恶劣之处,竟还有飞鸟生存。
“看,前面就到了!”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君卿夜看到在远处的沙丘后,白色的城墙若隐若现,有纵有横,几座废旧的墩台矗立在蓝天之下,沧桑却壮伟。
君卿夜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发问:“这是哪里?”他的声音仍旧沙哑,但已滋润了许多,听上去也不那么让人感到难受了。
“望雪城,听说过这里吗?”说到古城的名字时,少女的口吻特别神秘,眉眼含笑,带着无限的向往。
“望雪城?不是早就消失了的古城么?居然在这里?”
千年前,那位叱咤风云的瓦奴英雄赫连勃格建立了大望国,从此南征北战,兵锋直抵上京,赫赫战功令后世人每每议及总是一脸崇敬。因此,他所建都的望雪城,也一度成为人们最向往的地方。
望雪城是只属于赫连勃格的,他把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其中。当他老去传位其子,望雪城也由此走向衰败,只剩下它的遗址,千年如故地屹立着,向人们诉说着一个民族的征程。
曾几何时,君卿夜听说英雄赫连勃格的事迹后,亦想象过望雪城的雄姿,却始终不曾想到,真实的古城竟是那样与蓝天浑然一体。没有城墙的森严庄重,千年的风雨蚀去了它的棱角,它安安稳稳地矗立着,乳白色的身姿坚实而沧桑,像一座古老而庞大的雕塑。
“原来你听说过啊!原本确实消失了,不过现在它又回来了,很壮观吧?”少女兴奋地说着,快步朝那白色的古城奔跑而去。
君卿夜只愣了一下,便紧步而上,追了过去。
离城近了,君卿夜却突然止步,立于城下,伸手抚摸着冰冷厚实的城墙,一种沉重感油然而生,仿佛这沉重的城墙是人心深处的累累负担。
“喂,你干吗呢?不进来么?”见君卿夜久不移步,少女突然回身来问。
君卿夜望着层层而起的厚重石墙,竟突生感慨,“史书所载,赫连勃格蒸土筑都城,铁锥刺入一寸,即杀人并筑之,城墙牢可砺斧,却原来不过是传说而已,依然是石头做的,只不过他选的石头更为细腻美观而已。”
“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吗?”见他面色沉重,少女行至他跟前,学着他的样子,细细抚摸着那厚重的城墙。
他望着她柔美的侧颜,心中柔柔而动,却不忘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突生感慨而已,谈不上兴趣。”
其实,他更感兴趣的是她,只是这样的话,他却无法开口。她纯真的表情还有那陌生的眼神让他心痛,而更痛心的是,当她离他近了,他也看清了她脖颈上柔粉色的疤痕,那又代表了什么呢?
“你是谁?”盯着那柔粉色的伤,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她却恍然大悟般叫出声来,“啊,忘记告诉你了,我叫半月弯,月亮的月,师父给我取的名字,你可以叫我月儿。”她仍旧笑眯眯的,好像说什么都是笑眯眯的,除了笑,她的脸上似乎找不到第二种表情。
“月儿?”梦呓般开口,声音虽破碎,却中气十足。
只是,在听到她的新名字时,他的心竟苦涩不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没有认出他来?还是说她根本是在装着不认识?可若是装的,她又为何会救他?
“嗯,月儿,好听吧?那么,你叫什么呀?”她灵动的大眼扑闪着慧黠的光,似乎对他同样感兴趣。
“君卿夜。”不想隐瞒,假若她真的是她,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一定会有所动容。可事实再一次让他失望,因为她明眸似水,竟无一丝波澜。
“哈哈,你真的叫这个名字吗?为何你和大周皇帝的名字一样啊?”她开心地笑了,仿佛听到了多么可笑的事情一般。
他如鹰的双眸紧锁她的表情,却找不到一丝破绽。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对自己笑过,以往她的笑有着太多虚假的成分,从未发自内心,可现在,他能真实地感受到她内心的雀跃与快乐。
“我就是大周的皇帝。”
她愣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满脸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忽然指着他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是大周的皇帝?别逗了,我才不相信呢,皇帝为什么跑到这荒不着边的沙漠里来啊?皇帝不是应该住在皇宫里吗?”
她的眼睛不会骗人,她没有说谎,虽然她提到了那么多本该禁忌的字眼,可她的眸间仍旧是一片清澈。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假如她真的忘记了她与他们的一切,他还要对她说起那些么?
见他不语,她便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啊,你好好休息几天,我把你送出大漠。”
“你要送我出去?”淡淡的失落萦绕着他,可他竟连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回眸,粲然一笑,“当然了,你不是说你是大周的皇帝吗?皇帝怎么能住在大漠里呢,你说是不是?”嘴上分明说着不信他的话,可她还是用了这样一个理由来打发他。
“月儿。”他叫她,那样生涩,好几次都冲动地想要唤她一声“迷蝶”,可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下。
“嗯,怎么?”她答得很快,晶亮的眸间放大的是他忐忑不安的脸。
他很想再给她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可是他忍不住了,“我们真的不认识吗?”
“我们应该认识吗?”她笑着反问,模样俏皮而可爱,让他一时看得有些痴了。若是当初她肯对他这般微笑,便是江山不顾,他也绝不放手,可惜他们之间有了太多的不可能,让他们一度失之交臂。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说着自相矛盾的话,他的声音低去,柔情似水的眸间,紧锁的是她绝色无瑕的小脸。
“其实,我的头撞坏了,忘记了以前的事情,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了。师父救下我的那天,天上挂着一弯明月,所以就叫我月儿了。”不知为何,面对着他,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地救下了他,而现在,她竟又毫不设防地对他说出了这些。
本只是直言不讳,他却在听到那句“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后,蓦地抓紧了她的手。
一扫方才的郁闷,君卿夜的心情立时转悲为喜,大手竟不自觉地越握越紧,激动道:“你……你失忆了?”
他手中的力道很重,她不禁蹙起了眉,用力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出声抱怨,“你弄疼我了。”
在她的提醒下,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松开手,抱歉而语,“对不起!是我不好。”
揉搓着自己的手腕,她奇怪地瞅着他,“你干吗这么紧张?难道你认识我?”她明亮的大眼里满是期待,似乎很希望从他嘴里听到关于自己的事情。
君卿夜却不敢正视她的双眸,尴尬地别开了脸,违心地说出了三个字,“不认识。”
她很是失望,闪亮的大眼睛骤然黯淡了下去,不过只是片刻,便又恢复了神采,“算了,我也知道不可能这么巧,怎么可能刚好你就认识我呢。”
“……”他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接话,不愿意继续骗她,却又不想揭开旧日伤痕。她现在笑得那样开心,他又何必让她想起当初那些令人伤心的往事呢?
见他神情黯然,她便转了话题道:“进去吧,外面热。”
君卿夜自是不会反对,随她入内,却见满室清雅,古城之外一派残旧之象,内室却别有一番风情,摆设虽简单,却样样齐全。
君卿夜随意寻了一处石桌石椅,方坐下,半月弯便端了一壶茶水过来,“渴了吧?先喝口水。”
“你喝吧,我刚喝过了。”蛮荒之地,一壶清水已是最好的款待,但他同样清楚在这种地方,水是多么珍贵,此时,他喉中虽焦如炭灰,却不想因自己,让她也陷入缺水之境。
半月弯浅浅一笑,“喝吧,梅塔丽沙漠哪里都缺水,就这儿不缺。”
他显然不信,她却将水推到了他的跟前,“这里有梅塔丽沙漠中唯一的一处水源——望雪湖。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在这里住下来?”
他静静看了她一眼,不再客气,一仰脖颈就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水,满心畅爽,他忽然意识到这房间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下意识地四下寻望,却听她奇怪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你师父呢?”
“回山谷了,过几天我找到更多的药草后也会回山谷去的,到时候就顺便送你出去。”她浅笑而答。
随后,半月弯又取出一些米粮来开始做饭。君卿夜一直盯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细心熬粥的模样,突然想起了那七宝五味粥的美味。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害怕吗?”她对他没有设防,独自一个人居住却带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回来,他不知道现在的她是太过自信还是完全没有心机。
“有什么可怕的?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这里都没有人,根本不用担心。”她答得理所当然,他却愣在了原地,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那个人指的也许就是他这种。
沙漠里烈日荼毒,一如晋同关前人们焦急煎熬的内心,等待很漫长,毫无音讯的等待更像一把利刃痛扎人心。
年轻的少帅双目欲裂,右手紧握长枪,左手死锁一名中年将领的衣领,指节处都已泛着白,“你说什么?你竟然让皇上带着五十人就进了梅塔丽沙漠?”
“风帅,末将知罪,可皇上的脾性你最清楚啊,末将也拦过,拦不住哇!”朱泉脸上豆大的汗珠扑扑往下掉。自君卿夜进了大漠,他便开始提心吊胆,偏偏又刮起了那阵怪风,他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可看着风赢铁青的脸,他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求死不能。
风赢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也知道君卿夜若是真起了心,便是自己也拦他不住。坏就坏在方才梅塔丽沙漠中突然刮起的那阵龙卷风,现在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阵前失帅已是大忌,现在居然连皇帝也被他们弄丢了,这仗打得还有什么意义?
他急得嘴角都起泡了,却也只能冲那朱泉狂吼:“派人给我去找,便是这十五万人都有去无回,也得把皇上给我找回来。”
朱泉哭丧着脸,心里早已没了主意。那龙卷风的威力,他在大漠入口处已尝着了厉害,可想而知,在大漠中遇见会是何等惨况。他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却也不敢反驳,只点头哈腰地应道:“是,是,末将马上带人去找。”
连滚带爬地奔了几步路,却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厉吼:“回来。”
朱泉一脸是汗,也不敢伸手去擦,又乖乖地滚了回来,垂着头站回了风赢身边。
风赢寒着一张脸,用足以冻死人的冷冽口吻,对在场众人道:“皇上困于荒漠之事,若有半点泄露,杀无赦!”
事关重大,若是君卿夜可能已死的消息传出晋同关,后果不堪设想。且不说虎视眈眈的君卿欢还在一旁等着看好戏,就说上京那些代理朝政的老臣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