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动土葬她的人中,也有太子的心腹,可以让入土的位置更精确。
当然,这一切进行的时候,她还与死人一样躺在棺木中全无知觉。直到醒来,才发现自己坐在南下的马车里,身旁守着沈清墨。
沈清墨,是另一个被胤礽捎带着帮助了的人。
太子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所以早早为他做了安排,免得最终受苦。
她也不明白为何就选择了相信太子。大概是在她快要完全绝望之时太子给了她唯一的一线希望,就像身陷大海即将被巨浪吞噬的人看到的那一块救命的浮木。这不过是个赌局,她也不过是为了“自由”二字堵上了自己的性命而已。
所幸,她赌赢了。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唯一的意外,就是她的体寒之症。因为体寒,特制的解药没能及时在血脉中散去,药性降慢了许多,导致即使到现在,看过无数高明的大夫,体内的余毒仍然未能清除干净。沈清墨自己就医术高超,配了很多药让她每日坚持服用,如今也算终于稳定了许多。
其实只要不累不怒,将该忌的忌了,她这副身子,大概还能捱好几年吧。
对于这种结果,她坦然接受。无论做什么,不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吗?用多少年的性命,换她以后清静自由的生活,已是值了。更何况,她早已死过不止一次。
她相信,因了自己这一“死”,在康熙心底大概会存留一丝愧疚吧;希望这丝愧疚,能够消除因为她的存在而使康熙对胤禛产生的那一点嫌隙。没有了她这个不合时宜的因素,那些有点偏离的东西,就能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了。
无论怎么想,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于她而言,过去的日子,就让它们成为永久的回忆,或者埋进心底,或者随风而去吧……
……
用过晚饭,寤生洗了碗筷、收拾干净厨房。回到正屋,就见沈清墨将小子衿抱在怀里,拿着一本书教她认字。
寤生重为他沏上一碗茶,隔着一张几,在旁边的椅上坐下。沈清墨放下书,转头对正在收拾书本的宗英道:“宗英,去把手枕拿来。”
仔细为她诊了脉,沈清墨面上露出一丝欣喜的神色:“脉象稳定平缓了许多。我今儿回去再给你配一个月的丸药,再巩固一下。”
寤生心内感激,却又无法轻易说出口,只笑着道:“又要麻烦你……我好像总是给你添麻烦……”
沈清墨失笑:“你说这些就是见外了,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喔!娘的病快好了!真好,真好!”小子衿欢呼起来,又扬起脸看了看沈清墨,“沈爹爹真厉害!”
“子衿,不要胡说!是沈叔叔。”寤生无奈地轻斥。这孩子每次都管沈清墨叫沈爹爹,说了她好多遍都记不住,真是让人头大。
沈清墨唇角轻扬,但笑不语。
子衿嘟了嘟小嘴,晶莹清澈的眸子闪着委屈:“娘……”
寤生看着她这副样子一下子又心软了,叹了口气从沈清墨怀里抱过小子衿,对着她缓了缓语气道:“是沈叔叔,不要乱叫,不然别人听见了会笑话,沈叔叔也会不高兴的。明白了没?”
子衿仍然嘟着嘴:“可是子衿喜欢叫沈爹爹……好吧,是沈叔叔……”
沈清墨见她面色尴尬,笑着道:“孩子的玩话,寤生不要放在心上,童言无忌。唔,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你快别起身,让宗英送我吧,顺便把院门拴好。”宗英愉快地应了一声,小元寿也跟着哥哥去送。
寤生微微一笑,目送着沈清墨离开,然后亲了亲子衿的额头,抱着她往里屋去了。
……
暮春的江南,气候也宜人。微微的暖风混着花草的馨香扑面而来,令人心也跟着温暖柔软了许多。
此时西湖的苏堤上,一人长身玉立,玄色的衣摆随风轻扬,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气息。他望向涟漪微动的湖面,修长的俊眉轻轻蹙起,思绪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那个人若是还在,应该会喜欢这样的景色吧。
他无比的后悔,为什么在她活着的时候,没能带她来这里。虽然她曾随皇阿玛下江南,那也一定是旅途的辛苦胜过专心享受这等美景的怡然。他早应该带她专门来这里看看。
这次来江南,是他大病初愈将歇了一段时日之后,皇阿玛让他来杭州微服吏治,顺便暗中来查江南几个府亏空受贿之事。事已基本办完,路过杭州,便停下来打算歇息几日再返京。走时,皇阿玛让他不要着急。言外之意他当然明白:此行一是行微服之职,二是让他散散心,舒缓一下心绪。
他轻轻一叹,闭了闭眼,抬手轻捂住至今仍隐隐作痛的胸口——那个人在他心上留下的所有痕迹,大概永远都抹不去了。
第73章惊心之遇
这日,宗英和元寿散了学,挎着书包往回走,几个同路的孩子也跟他们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宗英,你看那儿!那儿有卖蝈蝈的!”一个小孩拉了拉宗英的衣袖,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小摊儿叫道。
“走,看看去。”
孩子们一窝蜂地挤到小摊前,伸手就将装蝈蝈的小竹笼子拿在手里看,“大伯,这个多少钱?”
“十文钱一只,连着笼子。哎!小心着点儿,别弄坏了……”
“就这么个还要十文钱,还不如咱们自己去城外捉呢,一定比这活泛!哈哈哈……”小孩儿们把小竹笼子放在眼前仔细瞧了瞧,哄笑一回,将蝈蝈儿往摊上一扔就欢闹着散去了。
“宗英,元寿,我们先走了!”走到一个岔路口,另几个孩子对着他俩挥了挥手,蹦蹦跳跳一径去了。
宗英拉着元寿走了一段,拐过一个胡同,他不知怎的心里觉得有些发毛,似乎身后被谁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无人影。于是不自觉地拉着元寿加快了步伐,最后竟跑起来。
“啊……”元寿有点跟不上哥哥的脚步,不知被什么一绊,一下子扑倒在了地上。
“元寿,你没事吧?!”宗英慌忙将他拉起,拍了拍他膝盖上的尘土,见他手掌擦破了一点儿皮,忙拿出帕子为他擦去伤口旁边的污尘,心疼地吹了吹。
“没关系,哥,不疼。”元寿咧嘴一笑,“哥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啊?我都跟不上你。”
“是我不好,”宗英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现,然后牵起弟弟的手,“走吧,快到家了,别让娘为咱们担心。”
“嗯!”元寿用力点点头,任由哥哥牵着往家去了。
回到家,穿过一个小敞厅,转过一扇垂花门,就到了自己的小院子。乍眼就见庭前一株花开烂漫的桃树旁,搁着一张躺椅,娘抱着妹妹正倚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宗英同元寿都放轻了脚步,见妹妹张开眼转过头来,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子衿便乖乖地趴在自己娘亲身上,一动也不动。
两兄弟悄无声息地到了屋里放下书包,轻轻搬了凳子出来在躺椅旁坐下,又将夹在胳膊下的书放在膝上摊开,默默看起来。小子衿这会儿也复又闭上了眼,继续睡觉。
寤生早听到动静儿,轻轻扬唇,“今天回来的挺早。”
“娘。”两个孩子咯咯一笑,一边一个趴在扶手上,笑呵呵地看着她,“你醒了。”
寤生将子衿往起抱了抱,坐起身,抬手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饿了吗?去洗个手,沈叔叔今儿买了糖炒栗子来,在桌上放着。”两个男孩儿顿时欢呼一声,跑去屋里抓栗子了。
“娘,我也要吃……”小子衿嘟了嘟嘴。
“你都吃了好多了,再吃会不消化。再说一会儿就吃晚饭,吃得太饱就不好好吃饭了。乖,听话。”寤生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好吧……”子衿虽不情愿,但仍是懂事地点点头,舒服地窝在寤生怀里,“娘,沈爹爹……叔叔今天还会来咱们家吃晚饭吗?”
寤生看着她因为说错话而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的可爱表情,不觉失笑:“子衿想让沈叔叔来咱家吃晚饭吗?”
子衿眨着亮晶晶地双眸重重地点头,“想!”
“那就让哥哥去请他来,好不好?”
“好!”
“娘,你也吃栗子!”两个男孩儿将剥好的栗子递在寤生嘴边,一脸地兴高采烈。
寤生咬了一个,将另一个塞进子衿嘴里,笑着道:“你们哥俩儿去请沈叔叔来咱家吃晚饭。”
两个小孩儿又欢呼一声,顾不上擦手就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沈清墨一手拉着一个小孩儿笑吟吟地来了。吃过晚饭,子衿又缠着他讲春秋小故事。因天色尚早,一家人就在院子里坐着。两个男孩儿将桌子也抬了出来,铺上笔墨纸砚开始临帖;沈清墨抱着小子衿在圈椅里坐着,手上拿着书一边给她讲故事,一边教她认字;寤生为他沏上茶,自己也坐在椅中,做起女红来。
夕阳的余晖静静地洒下,将他们笼罩在一层金黄柔和的光晕中。春风吹过,掠起一股清幽的暗香。花枝轻动,粉红的花瓣随风飘落,更衬得大人小孩都面如桃花,清美动人。
“……沈爹爹……沈叔叔,那个商人好笨哦,竟然把珍珠给别人,自己花了那么多钱买一个空盒子。”
“是啊,说明他没有慧眼,不能辨别真正的宝物。有些东西的价值,是不能单靠外表来判断的。懂了吗?”
子衿似懂非懂地点头:“好像……懂了……沈爹爹继续讲啊,好好听!”
寤生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扬起眸光瞅了女儿一眼,那孩子也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口快又叫错了,粉嘟嘟的小脸上变得红彤彤的,咯咯笑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娘别看子衿!子衿知错了!”又张开胖乎乎的手指头从指缝中偷看妈妈的眼色。
瞧她那淘气可爱的模样,寤生也不禁觉得好笑,嗔了她一眼,不再管她低头继续绣花。
片刻后,子衿忽然惊恐地尖叫了一声,寤生手上一颤,针尖就刺破了手指,抬眼就见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望向同一个方向。
不远处的垂花拱门门口,只见一人肃然而立,面容是她很多年前见过的阴沉内敛,似乎还要更加的端凝,仿佛在这平静的外表之下正蕴藏着蓄势待发的锐利霸气和令人无比悚然的可怕怒意。
而他那双深邃的双瞳正如鹰隼一般直直地盯着她。
寤生打了个寒噤,面色瞬间惨白。手中的东西落在了地上也浑然不觉,撑着扶手缓缓站起,望着慢慢走过来的人,脑中一片空白。
沈清墨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拦在她的面前,将孩子和她都护在身后,挺直着脊背看着将至面前的人,“四爷,请止步。”
那人似乎完全没有看见他一样,目光仍然直直盯着他身后的女人,面无表情。片刻,薄唇开阖了一下:“来人。”声音仿若北方最高的雪峰上那千年不化的寒凌。
垂花门外忽然进来好几个穿黑衣的侍卫,对着他行了一礼,走上前押住沈清墨架了开去。
寤生猛然回神,急急唤了一声:“清墨!”又忙上前将孩子都藏在了身后,身体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那人又继续慢慢走了几步,直至她的面前。
还未等寤生反应过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脸上挨了重重一个耳光,又由于受力太猛一下子向旁边的地上跌去。
“寤生!”沈清墨心头一惊,却无奈挣不脱束缚住自己的两个侍卫。
“娘!”孩子们都吓坏了,宗英和元寿要冲过来,被两个侍卫拎开抱住了。两个孩子又惊又气,挥着拳头哭喊,“坏蛋!住手!不准打我娘!”最小的子衿早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四爷,你不能这样对寤生!寤生她……”
“清墨!”寤生转头打断了沈清墨的话音,眸中溢出一丝乞求,“……求你……住口。”
面前一袭玄衣的人脸色愈加阴沉了几分,双瞳越发深邃,忽然走过去将她一把抓起来扛在肩上,转身就往外走。根本不顾背后孩子们的哭声。
宅子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胤禛毫不怜惜地“砰”地一下将肩头的人扔进了马车里,自己也跟着跳上了车。
“把其余的人,都给爷抓起来!”
“是!”外面侍立的侍卫恭敬地应了一声。马车就缓缓启动。
“不要!”寤生的心头顿时罩上如阴影一般的恐惧,挣扎着从地毯上爬起来,掀开窗帘探出窗外,看着被押出来的大人小孩,听着子衿沙哑的哭声以及另两个孩子的嘶喊,整颗心都被紧紧揪在了一起,“清墨!子衿……孩子……我的孩子……”
“求你!”她忽然醒悟一般回身抓住了他的衣袖,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唇角还留着一丝干涸的血迹,“求你放了他们!他们是无辜的!求你……呜呜……”
“求我?”面前的人唇边漫起一丝冷笑,眼底那抹深沉的痛色稍纵即逝,转瞬间就换成了比高山冰雪还要冷冽的颜色,“你拿什么求我?又有什么资格求我?反正你早已习惯了欺骗,习惯了玩弄,连欺君罔上之事都能做出来,还用得着来求我?”
“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