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生还以为他身上不舒坦,忙抓住他的手:“怎么了?可是身上还难受着?你才好了点,不在床上歇着,怎么跑过来了?”
“寤生……”胤禛眸中水雾氤氲,俯身将她紧紧搂住,脸埋在她的颈间,沉沉唤着她的名字,“寤生……寤生……”一遍又一遍,仿佛无论怎样唤都觉得不够。
寤生浑身无力,任由他抱着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像个孩子似的,不觉失笑:“你这是怎么了?”
“想你了……”胤禛闷闷地道,“这么些天不见,在梦里你也不跟我说话……就想这样安安静静地跟你说一会儿话。”
原本侍立在暖阁内的宫人们早就默默退了出去,就只剩下相拥的两人。寤生听了他的话,唇边徐徐绽放出一朵淡淡的笑容,眸中温柔如水。她抬起胳膊揽住他的脊背,安慰似的轻抚着他的背心,低声道:“我也想你……这几天睡梦中总是梦见咱们从前的时候,从我第一次见你,挨了你的罚……后来在草原上你又护着我……在清音阁里你关心我试探我……让我一点一点地走进你的内心……我还记得那个中秋的月亮好圆好亮……”有滚烫的液体落在颈间,差点灼伤了她的皮肤,也将她从遥远的追忆中拉了回来,她紧紧抱着这个男人,不想松开。
“寤生,别为我担心,我已经大好了。我这个身子骨,怎么说也能再挺好几年……你也要好好爱惜自己……”胤禛俯视着她,手指轻抚她的面颊,如同抚摸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老玉器,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剩下的全是温柔怜爱,以及深沉的忧伤,“十三弟已经走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寤生看着他幽暗如夜的双瞳,眸中渐渐染上一层水雾,双手捧着他的脸庞,忍住心头的酸楚笑着道:“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
在这暖阁将养了些时日,等到身上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寤生就回自己院子安住了。胤禛原是不许,在自己寝宫隔壁的暖阁住着岂不便宜,自己也能随时去看她。但寤生想着于理不合,又怕打扰他处理国事,执意住回了曲院风荷,胤禛无法,也只好作罢。
她站在屋中的西洋穿衣镜前,才明白为啥那天他会那么动容,看着她的时候眸子里也掩不住伤心。
镜子里的人容貌清减,虽看起来仍还算年轻,但面色苍白消瘦,眼底皆是阴影——这些都不算什么,唯有那满头花白的发,甚是碍眼。
这原本乌黑的青丝,何时竟成了这副模样?
她抬手撩起一缕长发凑到眼前,面无表情地瞅了许久,终是轻叹一声,转身去妆台前坐下,对一旁暗自垂泪的大丫头春喜道:“为我梳头吧。”
“是。”春喜红了眼圈,忙扯着袖子抹掉眼泪,拿了梳子为她梳理长发。
“简单挽个发髻吧,又不出去,也不耐烦坐太久。”寤生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春喜忙答应了。
梳洗完,用了点粥,然后吃药,寤生便仍旧在榻上歪着。婉媞和福惠下了早课,就“蹬蹬蹬”跑了来,进了屋先规规矩矩行礼请安,然后就扑了过来。
“额娘!”福惠半蹲着趴在榻沿儿上,眨着一双清莹的大眼睛,额头汗津津的,“额娘今儿可感觉好些了?”
寤生掏出绢子给他擦了擦汗,笑着道:“好多了,多谢我儿惦记。”转头见为自己捏肩的婉媞额上也闪着细汗,也为她擦了,拉两个孩子在榻边坐下,“刚下课,也歇一歇吧。饿了没有?”
福惠“嘿嘿”一笑,挠挠头,看了姐姐一眼:“有点饿。额娘,昨儿的糟鸭脯卷小煎饼蘸酱就好吃,儿子还想吃。”
婉媞也笑起来:“额娘,小媞也想吃,不过想就着鱼卵酱吃。”
福惠顿时皱了小脸,连忙摇头:“我不要鱼卵酱,我要蟹肉酱。”
寤生失笑,让丫鬟去跟膳房吩咐一声,又伸出手指点了点两个孩子的额头:“又挑嘴儿,要让皇阿玛知道了,看你俩还挑不挑!”
姐弟俩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讪笑,又央求额娘不要说给皇阿玛知道,俩人同出一辙的赖皮样逗得寤生笑出了声。
宫人摆上膳食,寤生让孩子们洗了手,才准他们坐到桌边。
“额娘也吃!”虽然美食在前,姐弟俩却不好开动,转过头看着额娘让道。
寤生见俩个孩子还知道谦让,很是欣慰,笑着道:“额娘不饿,也不能吃油腻的东西,你们快用吧。别吃得太饱,仔细不好克化。”
俩人愉快地答应一声,便动手开始卷饼,吃得甚是香甜。
片刻,听见外面有略微嘈杂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问话的声音。寤生听出是弘历,忙让丫头出去看看。
“额娘。”弘历带着若玉和永璜来请安,进来行了一礼,“额娘今儿身上可好些?”
寤生眸中蕴出柔和的笑意,起身坐在榻沿儿:“多谢惦记,已经好多了。”想到彤儿已有八个月的身孕,现在正在家里养胎,又问弘历,“你福晋这些日子可好?”
弘历点点头:“都好着呢,额娘不用担心。”
寤生微微颔首,抬眸就见若玉从奶嬷怀中抱过永璜,忙向她招了招手,“玉儿坐过来,到额娘身边来。”
若玉笑着应了一声,抱着孩子在榻边绣墩上坐下,才将永璜放在地上,对着孩子柔声道:“怎么又不知道礼数了?”
永璜挠了挠小脑袋,有模有样地打千行礼,咧开嘴对着寤生甜甜地唤了一声:“孙子给玛嬷请安,玛嬷吉祥!”
寤生看着那乖巧可爱的小人儿心里已经疼到十分去,将他揽进怀里,摸了摸他的脑袋:“真是玛嬷的乖孙子,几天没见,想玛嬷吗?”
永璜使劲点着小脑袋:“想!”
福惠和婉媞也过来见礼,永璜闻到香味儿,扬着小脸睁着亮晶晶的圆眼睛看着他俩,寤生笑着道:“也到了时辰了,一同用晚膳吧。”
弘历和若玉原本就是来凑趣想逗她开心的,见她高兴自是笑着允了。
宫人摆好膳,弘历扶着她在正位上坐下,其他人才依次坐了。寤生见若玉还立在一旁,忙拉了她的手:“额娘可不稀罕你立规矩,快坐下一块儿用,像平常家就好。”
弘历知道额娘的性子,对着若玉道:“既然额娘说了,就快坐着吧。”
若玉答应一声,才在婉媞下手的空位上坐了。
这一顿饭吃得很高兴,虽然多是清淡素菜,却十分可口,主要这其中还有几分家常味儿。寤生也终于有了点胃口,一碗莲子粥都吃尽了。
弘历看在眼里,心头却一阵酸涩,连眼眶也跟着热了,忙低头扒饭,掩饰神情中的异样。
六月底的时候彤儿生了个小阿哥,胤禛的身体也缓转了许多,虽然无法消除丧失手足之痛,但新生落地,总能令心情多了一分生气。
寤生则想起彤儿生的第一个小格格去年生病殁了,这回终于又有了一个小阿哥,也能令那丫头减了不少哀愁心伤,怎么说都是好事。
直到八月,胤禛的身体才稍微见好,但是眼瞧着比原来消瘦了许多,脸色也显得有点晦暗。因寤生还在病中,虽说也渐好,但仍有些不舒坦,胤禛稍微得闲就来看她,陪她说会儿话,或者等天气晴朗俩人相扶着去园子里散散步。
胤禛每次看着她花白了大半的头发就心痛不已,命太医想法子,又让底下的人广寻珍贵药材。
寤生看着阿福亲自送来的一棵疑似百年的珍贵的何首乌,心里虽然感动,但也不免有些异样。
晚上胤禛处理完当天政务过来看她,就见她坐在炕沿儿上发呆,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又在想什么呢?今儿送来的何首乌可让膳房切成小片煎了?服用了没有?”
寤生回过神,垂下眼睑,点了点头:“用了。”
胤禛将她揽进怀里,微微一笑:“多服几次,总会有效果的。”
寤生咬咬唇,许久低声问道:“若是没有效果呢?”
“没有效果就让太医再想法子!”胤禛想也没想,继续道,“再贵的药材,只要能见效的,也一定要寻来!”
许久没听见她的声音,胤禛觉得有点不对劲,忙低头看去,就见她低垂着眼睫,面色越发显得苍白,心中顿时着急:“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寤生轻轻推开他,转开脸,片刻才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却并非回答他的话,只轻声问道:“胤禛是不喜欢寤生现在这个样子么?”
“我……”胤禛顿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头也就越发痛得狠了,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无论什么样子,还不都是我的寤生么?更何况还是为我急白了头?我是怕你自己个儿心里难受,才让人寻了药来,你却说出这种话来气我!”
寤生心头一窒,双眼跟着湿热了,伸手回拥住他,声音有些哽噎地道:“对不起……”
胤禛怕她难受,又伤了身体,抚着她的背心,舒缓了语气:“快别乱想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太医说你就是因了思虑过重的缘故,郁结于心,不能化解开去,内里才比表面上虚弱更胜。我又听说你那些日子不眠不休地守了我好几天,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更何况你?一下子累倒了,连里面的虚弱也显出来,你还不好好静养,整天总这么胡思乱想的,可怎么好?过了几十年了,你也总该对我放心。”说到这里,胤禛想起前段时间太医说的话,说她到如今已是耗费了太多元气,过于折损福寿,眉间便不自觉地紧蹙。
“我明白……”寤生坐了这半日,身上很是疲累,无力地倚在他的怀里,提了口气道,“我早就对你放心……我只是、只是有些累……还有些怕……”太医的诊断她也隐隐听到一些,她只是怕自己会食言,怕自己不能一直陪着他。
胤禛心头一颤,却不能表现出来丝毫异样,仍然抚着她的背心,柔声道:“累了就好好睡一觉,睡足了精神就好了。”半晌,见她点了点头,便扶她去床上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睡吧,我守着你。”
寤生也微微一笑,面上显出一抹红晕,从被中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我要你陪我……一个人会冷……”
胤禛笑着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那等我洗漱完。”
“嗯!”寤生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点了点头。
等到胤禛钻进被子里的时候,才发现她身上果然冰凉,忙将她整个搂在怀里暖着:“冷吗?”
寤生在他怀中蹭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满足地一笑:“不冷。就是困了……”
“困了就睡吧。”
“嗯……”
……
如此过了几日,虽然平淡,却是逍遥安稳,寤生觉得精神也好了许多。
这日下午,刚用了药,婉媞的奶嬷就有事来禀报,面上难掩惊慌的神色:“主子,格格牵马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胳膊蹭破了皮。”
寤生一听,忙道:“摔得厉害吗?可让太医看了?”
奶嬷回道:“太医已经给格格上了药,说是不严重。格格这会儿同八阿哥去练习射箭了。”
“这孩子!”寤生蹙眉,“你去把她叫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牵马还能摔着?”
奶嬷答应一声,忙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姐弟俩就来了,寤生检查了婉媞受伤的胳膊,见不过是皮外伤,才放了心。但她心里仍觉得不妥,细细问了婉媞摔伤的经过。
“马厩里的马不知是怎么了,今儿一天都叫个不停,感觉特别暴躁,人一接近就扬蹄子。我就是去牵马的时候被那畜牲吓了一跳,躲避不及才摔在地上了!”婉媞皱着眉头,神色愤愤。
寤生一怔:“是单只有你的马那样,还是都是那样?”
“都是那个样子!”
“这就奇怪了……”寤生不自觉地蹙眉,她原本还以为是有的人故意为之,看来是自己想岔了。
旁边的春喜闻言愣了一下:“主子,这两天奇怪的事儿还真多呢!”
“嗯?”寤生望向她,“还有什么奇怪的事?”
“回主子,春喜听膳房的人说,从昨天下午开始,井里的水就翻腾得厉害,突然间比前儿升了好高一截,而且味儿也不好闻,膳房里的人从昨下午到今天都没打成水……还有笼子里的家禽们也突然疯魔了一样上蹿下跳的……”
寤生心头悚然一惊:“糟糕!”已经起了身,“快扶我去见皇上,要出大事儿了!你们,”她看了一眼婉媞和福惠,还有屋子里侍立的宫人,“都去外面呆着!跟别的屋子里当差的人都说一遍,让他们都去外面空地……最好去校场,那里宽敞,不准回屋子!”
丫鬟们听了这吩咐,虽然不明白,但也不敢违抗,齐声答应了。婉媞和福惠对视一眼,扶着额娘往九州清宴去。
到了殿外,寤生对着过来请安的小太监道:“快去告诉皇上,我有急事。”
小太监一愣:“娘娘,皇上正在同几位大人议事呢,要不您请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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