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者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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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者长存-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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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淮替老六满上一杯酒,道:“不瞒老哥你说,这次朝廷丢了一批粮食。前方战事吃紧,这可事关我大禹命脉。”

老六乍然一听之下,手腕不由一颤,轻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二位既看得起我老六,我自当竭尽所能。”

莫行柯也不同他绕弯子,干脆地将军粮密符扇拿了出来,道:“您先瞧瞧这个。”

老六将方才洒出来的酒水擦干净,小心接过密符扇,细细看来,忽然眸光一聚,道:“这批货可是在通州出了差错?”

江淮跟莫行柯即刻对视一眼。这把密符扇,莫行柯曾派人送出去让几个信得过的军粮经纪瞧过,几乎众口一词,都说这把扇子是赝品,因为上头的密符一路至通州都是伪造的,也正因为如此才不知道货到底在哪一站出了问题。现在想来,通州是船只抵达津哲之前的最后一道关卡,而货一到津哲,入库的时候却发现掺假,那问题很可能就出现在通州。不然这件事应当在通州之前就爆发出来。

所有的漕船一到码头,首先要汇集在一起,经过挂单、验粮、收粮、入仓、回空等一整套交粮程序的检验。负责验粮收粮的就是军粮经纪,在十步之内必有衙府的漕运码头上,军粮经纪算不上官员,只能归入有一定执法职能的事业编制人员。庆帝在朝时,大禹共有军粮经纪三百余名,长流主张整顿漕运,精简为一百名。

军粮经纪的执法凭证便是老六手中这把军粮密符扇,凭此扇才可上船验粮收粮。一百个军粮经纪,谁验收哪帮哪船的漕粮,运粮时走的旱路水路,入的是哪个字号的仓廒,都有据可查。功能好比现代商品上的条形码。每个装粮的口袋上,负责验收的军粮经纪都会用“福炭”画一个特殊的密符,称为“戳袋”。漕粮收兑一旦出了问题,理论上只要看一眼粮袋便可一清二楚。

老六手中展开的扇面上密密麻麻画着分别代表一百个军粮经纪的一百道密符。这一百个密符在两面宣纸扇面上排列开来,便似一幅疏密有致、布局精美的书画作品。一面五十个密符,每个密符下面分别写着一位军粮经纪的秘密代号。代号不显姓名,而是诸如罗锅、黄猫、黑子等等的化名,这种措施是为了严格保密,让外人难以参详其中的奥秘。

老六果然沉声道:“如果我老六还未老眼昏花,这把密符扇是假的!”见他二人并未如何吃惊,料想早已知晓,老六便继续道:“这上头的密符一路到了通州全都是假的。”

江淮对漕运不甚熟悉,因而虽然焦急,也只耐心听着。莫行柯则不同,他一皱眉,轻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上个月通州有个经纪告老还乡,由他儿子顶替。”按规矩,军粮经纪该当由坐粮厅挑选,并规定三年一轮换。可因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多数的军粮经纪都是世袭的。军粮经纪可是大大的肥差,甚至有人考上了秀才举人还屈尊执掌密符扇。民间有言,当官不如为娼(仓),为娼不如从良(粮)。每收兑一石漕粮,运丁付给军粮经纪二十文银,仅此一项光明正大的收入,除去所有开销,净获白银达两千两之多。这还只是一般的军粮经纪,这一百名军粮经纪按《千字文》排列,排在首位的“天”字号,是军粮经纪的“领家”,“领家”下面还有“头面”,他们的收入要远远高于普通军粮经纪。

便是普通军粮经纪,也有的是手段捞油水。漕船一路上栉风沐雨、击涛搏浪,漕粮难免有所损失。一是浸水潮湿霉变,二是沿途应付名目繁多的盘剥,银两不够只好偷卖漕粮。漕粮少了便要掺假使假,造假的手段不外乎掺杂沙土、石灰、糠秕,等等,或干脆用五虎、下四川、九龙散等中草药使其发胀增色。

老六继续道:“收兑漕粮的标准是干圆白净,无潮湿无杂质无掺假无散碎。吃这口饭的把手往漕粮里一伸,就知道干湿优劣。这些造假的漕粮要逃过军粮经纪的火眼金睛,唯有使银子蒙混过关。照二位说的情况,粮食掺假严重到了那样的地步,即便是新手也断没有瞧不出的道理。”

莫行柯如何不知着里头的猫腻,银子用足了,不但能验收合格,还能在过斛时做手脚,一船漕粮能多量出几十石百余石。反之,银子使不到,不但质量无法过关,同样一船漕粮还能少量出若干。办法是众人皆知的,用斛过粮,斛满了再用踢倒山的大头靴踢上几脚,斛里的粮食便塌陷下去,这叫“踢斛”。收粮时斛该不该踢,踢几脚,用多大力气踢,全凭斛头的心思。“起米过斛”要用一只刮板,粮食装入斛之后用来刮平。斛平斗满乃为公平,因之要求那刮板一定要绝对平直无误。而军粮经纪手里的刮板多是月牙形的,刮斛的时候,月牙朝上斛面是凹的,月牙朝下斛面是凸的。这一凹一凸的差别叫做“淋尖”。“踢斛淋尖”是常见的“漕弊”手段。

可这次的事不同往常,谁都知道这批军粮监管甚严,要是敢顶风作案,掉脑袋都算轻的。莫行柯道:“那人我已连夜派人搜捕,至今下落不明。”

江淮忽然插言,道:“我二人冒昧来找老哥你,想必您也知道为着什么。”

老六一叹,道:“这我明白。漕帮确实对我有恩。不过,”见对面二人神情紧张,老六便不再迟疑,下定决心道:“不过此事我却不可袖手旁观。”当初长流南下治水,老六为的是漕帮数万兄弟的身家性命,如今国难当头,他虽为匹夫却亦有责任。

莫行柯略略松了一口气,道:“先生有何良策?”

老六几将额头上的皱纹笑出一个“六”字,低声道:“我虽然不知粮食在何处,却知道沈梦生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对老六年纪提出bug的龅牙和西风何处童鞋,改了。

参考文献:《漕运码头》作者:王梓夫

好开心,不管弃文的读者说什么,这篇文的后半部终于写出了猫想要的感觉。《刺客》的后半部弱了,这篇终于坚持下来了。决战是最难写的,猫要加油。

陛下:朕要打胜仗,打胜仗,懂么?不是大胜不给猫粮。

猫猫:什么叫反噬……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啊啊?

陛下:哼哼

猫猫:阎王殿没教过么,虐待喵星人是要受到联合国维和部队制裁的……抱头猫窜~~~

☆、飞度

原焕连日来都被囚禁在营帐内。每日除了固定时间有人送水和食物进来;其余时候根本连个人影子都见不到。更妙的是来送吃食的人压根儿既聋又哑,楞他说破三寸不烂之舌,人家眼皮都不抬一下。他被困在此处不要紧,但他隐隐总觉得撇开欧阳仑的谋划不谈;邺人的举动始终有些可疑。可原焕得不到外界只字片语;只能坐困愁城;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幸亏原焕早有准备;一反往日低调;他一介书生只靠两千人便计破拓跋洪一万精骑的故事已经被那百来个死里逃生的西凉兵传遍整个营辕。欧阳仑怕引起军中哗变;这才不敢杀他。

原焕明白自己现在就是陛下在西凉军中的眼睛;绝不能有丝毫懈怠。

这一日;原焕像往常一样;天亮便起,却隐隐感觉帐外的气氛格外肃杀,甚至透着一股兵荒马乱的味道。不说别的,关押他的营帐本在角落,今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足足有三拨人脚步极快地经过。

很快,他竟然听到紧急集结的号角连吹五遍,心中已经确信出事了。果然,又过片刻,营帐外依稀听见士兵奔走呼喊的声音:“邺人从后方偷袭!”

原焕心猛地一跳:我们都想错了,邺人既不渡河,也不翻山,竟玩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下意识地往怀中去摸林飞飞留下的匕首,手伸到一半便开始苦笑,记起匕首早已被欧阳仑收走。

“原大哥,守卫已经被我引开了,快走!”冲进营帐的正是当日照看原焕的那名西凉小兵。

原焕毫不迟疑奔出帐外,果然看守他的人已经不见。原焕随意捡了一把弓箭防身,跳上马,二人迅速混入后撤的骑兵队伍中。

欧阳仑不愧经验老道,匆忙之中已经组织起弓弩手和盾牌手铸成一道防线,掩护大部队过河。最早涉水的是一批负责挖掘战壕和建造营地,战斗力相对薄弱的步兵。原焕骑在马上放眼望去,奔流的西西河上浮尸千里,河水已然一片嫣红。

原焕马术一般,要驭马安然淌过由圆滑光溜无比的石头铺就的河道实在勉强。他只得下马牵着,在湍急的水流中拉住缰绳艰难前行,根本顾不上身侧时不时掠过的冷箭。忽然只听耳边叮地一声。原是那小兵横展马刀,替他挡去一箭。

“原大哥,你只管走,我掩护你!”

原焕惊魂稍定,干脆道了一声多谢,走得越发谨慎。

二人起先还绕过不时飘过眼前的浮尸,到了后来,水流都被死了的人畜渐渐阻断,实在无法绕过,原焕便顾不得对死者不敬,从同胞的尸首上直接踏过去。

就这样,西凉兵边打边退,到了晚间终于全部涉水过河。

夜幕暗沉,原焕正闭着眼睛烤火,忽听小兵道:“原大哥不用心急,小王爷一定会赶来救我们脱困的。”

原焕睁开双目,轻声道:“怕只怕……”他再瞧一眼身旁充满希翼的表情,忽然闭口不言,只在心中道:怕只怕敌人用意正是如此。所谓围点打援,敌人将欧阳仑的人围在西西河与祁兰山之间进退不得,引聂湛主力前来一举歼灭。只不知小王爷会如何决断。

聂湛用手背挡了挡雪原上异常刺眼的白光,抬头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祁兰山,晶莹的雪峰任凭千载白云流去,始终屹立不动。

一行人飞速奔至山脚下,聂湛挥手示意所有人下马。他带头从自己的衣袍上撕了一块布下来。立时众将士纷纷效仿。刺啦刺啦的裂帛声被呼啸的山风轻易吞噬。聂湛将布包上心爱坐骑的四蹄,又将嚼子塞入它的口中。不过半刻功夫,所有人已翻身上马,准备翻越雪山。

聂湛轻轻哈出一口气,仿佛想让这一团小小的白雾证明自己的血肉之躯并未与肆虐的风雪同化。他随即将冻得赤红的双手拢入袖中,刹那间忆起若干年前,伸入自己袖中取暖的那双手。风烟雪雾中,聂湛烟雾般静淡的脸上一笑昙花。

他身下的枣红马仿佛能感知主人瞬间放松后心头涌起的焦虑,亦低了头,略为烦躁地跺了跺前蹄。

正在此时,半山突然出现一只白色的飞鸟,紧贴同色的山体飞速向下滑翔。飞鸟周身扬起的雪雾如同流云一般托起它轻盈的身体。

聂湛看着白点越变越大,滑行速度越来越快,不由自主又策马前进数步。待那一团白色离山脚不足百丈时,众人这才看清来者是一个白袍僧人。离山脚这样近的距离,他居然半点不收敛冲势,双足仿佛蜻蜓点水般在雪面上划出一线若有若无的细痕。浩荡长风卷起僧人与雪山一色的僧袍,衬得他不若凡俗中人。

那人转眼便到了聂湛面前。众人这才看清这样严寒的天气,他竟赤足踏了一双芒鞋,眉上凝着一层冰雪,龇牙一笑,却如头顶阳光照耀在晶莹细雪上,叫人眼前一亮。

聂湛笑道:“明錾大师可叫小王好等。”

“小王爷一路辛苦。”

聂湛心系大事,也不再多加寒暄,只问:“可以翻山了么?”

明錾道:“需得抓紧了。邺人一个时辰后会来巡边。”此地乃是大禹和邺的边境,明錾连日来出没此地就是为了查清邺人哨卡和巡查出没的规律。

聂湛飘身上马,扬手示意大部队跟上。雪雾中赤马上的薄甲青年将口鼻埋入立起的衣领中,任凭刀锋刮面一般的锐雪侵蚀着他白玉无瑕的脸庞,露出一双星辰般冷毅的眸子。

偌大的一支队伍在山神的脊背上无声无息地攀爬。马匹趟过雪层留下的痕迹逐渐被呼啸横断而过的山风抹去。士兵们紧掩住口鼻,却还是防不住凌厉雪刀生生刮刺入喉,偶尔有人呛了风,只能咬牙拼命忍住咳意。所有人都默默跟随着赤红马上的人不断前行,前方是未曾面临过的险途,而队伍旁一直时隐时现的雪白身影是此刻唯一可见的一丝安慰。

明錾身无长物,身体轻盈地仿佛随时都可以融入飘忽不定的冰雪,他向聂湛指了指正前方的密林,又指了指头顶的阳光。

聂湛点点头,明白阳光下这么多人太容易暴露,挥手示意众人加快速度,进入林中。待密林掩藏了整支队伍的踪迹,聂湛感到心头一松,却听明錾道:“出了这片林子,前头就是斥候每过必然雪崩之处。告诉所有人,一出林子即刻缓行。”

阳光仿佛随着这些不畏寒苦的勇士一道攀登。待队伍走出密林,众人才感到耀白光辉洒落,那样无遮无挡的光明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一线温暖,顿时精神为之大振。有渴极的士兵甚至大着胆子含了一口雪在口中,入喉之后却别有一股舒爽。

聂湛打手势命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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