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流将他拉起来,笑嘻嘻地道:“不行。爱卿的婚事,只能由朕做主。”顾非身份敏感,万不能让人钻了空子。不过他如此恳求,定然事出有因,当与何家脱不了干系。
“发生什么事了?”
她这一句问得肃然,顾非不敢再瞒,只得道:“何家来人求家父为何家留下一条血脉。”
“这倒是奇了,朕的人居然未曾来报。”新皇登基照例要大赦天下,现在就按律问斩何辰一家未免与新帝宽仁的形象冲突,干脆延至登基大典之后。因此何辰一家只是暂时被下狱。
事实上,是何澄空故去娘亲的妹妹,也就是她的小姨前日登门拜访顾家,提出来的。当时那女子几乎是以死相挟,孟颜秋自知此事做不了顾非的主,便叫来顾涛应付。夫妇二人只得好言相劝将人送了回去,并未给出一句瓷实的话来。对方想得是很好,何家触怒新皇,如今只有立了从龙之功的顾家护得住。何况何澄空是一个女孩子,只要顾家此刻以儿女婚事出面求情,新帝应该会卖顾家几分面子,网开一面。
顾非深知顾涛与何辰原本私交甚笃,此次夺宫又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他怕顾涛最终会答应,思量再三,才决定入宫请旨。
“是何澄空?”
见顾非点头,长流接着冷笑一声:“朕对她已经够宽仁了,齐王府几百条人命还未曾向她清算。”笑话,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顾非,怎可配给何澄空。别的不论,放一个对自己心怀怨恨的女人在顾非的身边,当她是傻子吗?
顾非此时亦得知当日何辰包围齐王府皆因何澄空一言而起,早已深感愧疚,此刻见她生气,便轻声劝道:“陛下……”
“你放心吧,朕才不会把你给她糟蹋呢。”这株傻海棠可不能给何澄空拱了去。顾涛若是答应,便白活了这一把年纪。她当日所言已经保证了顾非前程似锦,但凡有点脑子,顾涛万不会结这样一门亲事给她添堵。
“多谢陛下。”虽知自己定是多想了,但见长流这样生气,顾非仍旧不免心中雀跃。
“你这样很好。”
顾非见她突然柔和了神色,又说自己很好,一时心突突地跳,只不敢问好在哪里。
幸亏长流已经兀自接了下去:“以后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告诉朕。朕替你做主。”长流不知道自己刚上任没几日便有了一个帝王的自觉,潜意思便护短起来,将臣下的事主动揽上身。
顾非只望着她微笑,并不言语,心道:臣最难以决断之事实难诉诸于口,不过此事确实只有陛下能解。
旺财本以为顾非不过片刻便会出来,便一直在外头候着。见顾小将军进去寝宫许久,旺财一边盘算着到御膳房吩咐给陛下熬些补汤,一边又不免思量不知将来这宫里头会添上几个主子,倘若打起来,自己该当劝架呢,还是干脆溜之大吉。
登基大典当日,长流天不亮便被叫起梳妆。
正式的冕服仍是采用上衣下裳的古制,由玄衣、纁裳、白罗大带、黄蔽膝、青色领素纱中单、赤舄(红鞋)等组成。上衣为青黑色,下裳为黄赤色,分别象征天地。上衣画有六种不同的纹样,而下裳则绣有六种不同的纹样,合称十二章纹。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领、袖口、衣襟侧边、裾都为本色。十二文章各有象征。日、月、星辰代表光辉,山代表稳重,龙代表变化,华虫代表文彩,火代表热量,粉米代表滋养,藻代表纯凈,宗彝代表智勇双全,黼代表决断,黻代表去恶存善。
总之,这是一款集所有人类智慧的衣袍。再加上大小绶带、玉佩以及大带,每行一步环佩叮当,好似移动钟磬。全部穿戴妥当后,长流只剩一种感受,皇帝不是人当的,她快被这一款厚重冕服给闷坏了。
鸣钟鼓后,由车架、侍卫、仪仗,无数旌旗、扇、盖,还有无数被驯服了的野兽,如大象、老虎、狮子等等组成的新帝卤薄于奉天殿丹陛、丹墀上恭候新帝大驾。
长流则在奉天殿丹陛上拜天,行五拜三叩头大礼。再起驾至奉先殿向无数列祖列宗一一行过五拜三叩头大礼。直到长流觉得脖子都快磕断了,冕冠上的十二道五彩垂旒玉珠直晃得她眼冒金星,才终于拜完。不过,无论如何,见到母后总是欣慰的。她终于兑现了重生后在母后灵前的誓言,这一世要好好活着,自珍自重。
与此同时,各具朝服的文武百官入丹墀,以“文东武西”的方式跪在御道两侧,等新帝和各路祖宗神仙沟通完毕后起驾华盖殿。
之后,长流开始在华盖殿接受由鸿胪寺官员引领而来的八百名大典执事的跪拜。礼毕,赞各供事“奏请皇帝升殿。”长流则由中门出,御奉天殿。
方一坐定,便听殿外净鞭声响起。由顾涛亲自卷帘,鸿胪寺赞引领百官行五拜三叩大礼。
恭为天吏以治万民。御座上的少女身着象征君权神授的冕服,头戴冕冠,端坐接受百官朝拜。冕板前圆后方,象征天圆地方;上涂青黑,下涂黄赤,象征天玄地黄。长流明白,眼前的玉珠喻示着岁月流转,而前低后高的冕冠,则时刻提醒着天子应对百姓关怀,这才是“冕”字的本意。自今日起,她肩负一国之责、千斤重担。
百官行礼朝贺完毕后至奉天门外,面北而立,等候翰林院官员在传位诏书上用宝。鸿胪寺奏请颁诏后,翰林院官员将诏书交给礼部官员置于云舆中,由云盖导至午门。再由高胜宣读诏书,宣布新帝身份,改年号为晞元。
至此,一代女主皇朝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大典和服制都是参考明朝的。
☆、最新更新
先帝爷勤勉力强;是以每日一朝。庆帝临朝时改为十日一朝。长流虽想效仿先帝爷,但亦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是以暂时改为五日一朝。
今日,她不必早朝;便想当个孝子贤孙;前往明月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拉着长流细滑的手;笑道:“这日子过得真快;皇帝转眼便要及笄了。宫里许久没有喜事了;可得好好热闹一番。皇帝放心;一应事宜都由皇祖母来操持;皇帝一点心思都不必花。”
“多谢皇祖母。”
太后眼睛一眯;将手中的雪蛤盅轻轻一搁;道:“皇帝及笄后便可以大婚了。”
长流闻言心中不禁暗忖:正题来了。
果然,太后接着道:“皇祖母知道皇帝先前被一些个没眼力劲儿的伤了心。不过这次不同,皇祖母会亲自替你把关,为咱们皇上挑个可心人儿。早些大婚,大概后年,皇祖母就有曾孙子抱了……”
太后兀自滔滔不绝,沉浸在自己对长流未来美好的规划中。长流想到案上摆的一打奏疏,心中不由冷笑。好得很,内廷外廷联合起来给她施加压力。
太后见她只一味甜笑,并不出声,只当她听人谈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免不了同其他闺阁小姐一般感到害羞。
长流不动声色地应付了一阵,这才告辞脱身出来,却执意弃御辇步行。
方走回中和殿,就发现变天了。淡烟色的薄云染沉了一方金碧山水似的青冥天色。不一会儿,殿外便飘起了如丝如帛的绵绵细雨。
长流勉强写了几笔字,心中烦闷,便索性丢下朱笔,离了案牍,向殿外走去。
细雨靡靡中,她漫步在中和殿后阶陛的御路石上,一双金龙高筒靴下踏的是祥云飞龙、瀚海绝壁。这是整个禁宫中最大的一块石雕,长三丈,宽一丈。石料产自京西房山大石窝。当时拖运这样重的巨石到慕云,耗费民夫万人以上。一百多里路,花了将近一个月才抵达。如今,普天之下敢踏上这块浮雕的也只有晞元女帝而已。
旺财跟随长流多年,知道这位主子每每遇上难事便会做些怪异举动。他原本一路追着长流替她打伞,可这云龙石雕,给他十个脑袋也不敢跟着踩上去。小内侍此刻表情比哭还难看,心一横往石阶上一跪:“陛下,您就当可怜奴婢,别再淋雨了。您要是再耽搁下去,奴婢回头逃不过一顿板子。”
“胡说。谁敢打你。”当她不知道,旺财这奴婢如今在宫里可谓威风八面走路带风。便是比他高了一级的高胜对他也客客气气的。
“陛下,您就是心里头不痛快,也别拿自己身子撒气啊。”苦肉计唬不住陛下,只能继续苦口婆心。这淋了雨,回头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怎么好。
“回吧。”自暴自弃确实于事无补。长流足尖一点,轻飘飘越过御道,往殿内去了。旺财猛然站起,却拔腿也追不上,心中不禁叫苦连天。
和风见长流入殿,忙上前替她换裳,又命其他宫人替她干发、倒茶。如此忙乱了一阵,又劝饮了姜茶驱寒,众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当今女帝尚未大婚,后宫空虚。为了方便处理政务,长流索性将与太极殿相邻的中和殿辟出一块来,作为书房兼临时寝宫。如此安排,省去往返于后宫和外廷的时间,她也可在早朝之前多睡一刻。
“高公公,父皇从前政令不行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发脾气?”长流坐上了这个位子,倒也能体会庆帝的苦楚,傀儡皇帝当得似提线木偶一般,难怪会对人生产生绝望情绪,便索性声色犬马破罐子破摔。
一旁高胜笑道:“陛下,上皇跟您脾性不同,您是拿自己撒气,上皇……”
长流不禁喃喃道:“朕以后不会了。朕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要当一个真正的皇帝。”她再次翻开御案上来自中书省的奏疏,心中一阵冷笑。好个“帝无嗣则社稷危矣。望吾皇早日大婚,顺天下民意,定臣僚之心。本朝自太祖起,未有皇帝大婚之前便亲政者……”大婚?大昏还差不多。敢拿祖制来压朕。
大禹中央政府实行三省制,即中书、门下、尚书省。因先帝爷曾任尚书省的尚书令一职,故而此职位空缺,造成如今尚书省下的六部长官皆有对上直奏之权,此处暂且不表。三省之中,中书主发令。政府最高命令,名义上乃是皇帝的诏书,实际上则皆由中书省发出,叫做“敕”。凡重要政令,皆需皇帝下敕。然而,皇帝本身并不拟敕,一切政令皆系中书省拟定,即所谓“定旨出命。”皇帝只有画敕之权,即通过或否决权。皇帝画敕通过,则政令送往门下加予复核,谓之再审查。若门下反对,则该诏书批注送还,称为“涂归。”“涂归”又叫“封驳”或“封还,”即将原诏书驳回,送还中书省重新拟定。也就是说,门下省掌副署之权,每一条政令必须得到门下的副署才能正式生效,交由尚书省加以执行。
中书省的最高长官叫中书令,副长官中书侍郎之下还有八位中书舍人。中书舍人的品级虽然不高,却有拟撰诏敕之权。长流手中的这道“逼婚”奏疏就是由八位中书舍人联名草拟上奏的。据她所知,这八位舍人起码有一半是柳青纶的人,估计也有楼凤棠的人,其余两人在明面上无门无派两不相干。如今这八个人却联合起来逼迫她大婚。虽然中书侍郎和中书令不曾署名,但一般来说,中书舍人拟稿后会交由中书侍郎或中书令补充修润。也就是说,整个中书省在向她施压,逼迫她早日大婚。
男帝可以在后宫广种薄收,享尽风流,女帝则不同。女人生产乃是九死一生的买卖。不要说十月怀胎辛苦,根本对政事有心无力,便是一个不察,身边人只要稍微动一下手脚,去母留子不过在旦夕之间。如今她初登大宝,政局不稳。正当内忧外患之时,怎可分心他顾。
再说,那些人恐怕没安好心。这个世道,女子皆以男子为天,一生所思、所虑、所希求者,若概括之只一句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除开一个“情”字之外,大部分女人一生再无所求。然而,便是这一心人,往往也只是奢望。反观男人,求的则是封侯拜相光宗耀祖,至于女人,有了权势地位,要什么样的没有。女子若地位高些,不过嫁入官宦人家为妻,在后院与其他女子争斗一生。若命不好,则流落风尘,一辈子沦为玩物,被人辗转相赠。满朝文武皆为男子,只怕当她同家中的妻妾是一样的,一旦沾上一个“情”字,便会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届时,皇帝不过就是一个专注于相夫教子,无心政事,任凭文官摆布的傀儡罢了。
长流之前治水等一系列动作,只是把手伸到了尚书省下的六部,而六部实际上只是负责执行的部门。如果要真正做到政出令行,她必须尽快控制住中书、门下两省。逼宫上位之所以能成功,靠的是借助武力逼迫文官暂时屈服,而御案上摆的一道道奏疏,则是文官集团对她最有力最直接的反击。如果说“逼婚”只是将军的话,那此刻她手边的另一道奏疏,奏请追封已故太女,以表新皇友爱手足,宽和仁爱,则是对她皇威赤|裸|裸的挑衅。
高胜见新帝并未似庆帝一般在盛怒之下将奏疏统统扫落到地下,而是轻轻放下奏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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