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柳正的小厮有一个十分机灵,当下便溜出围观的人群,往柳家报信去了。
王素芝正准备熄灯就寝,只听外头一叠连声:“不好了,不好了!少爷打死人了!”声音由远及近,想来是一路跑进来的。
她忙将人叫进来询问,心下倒并不如何慌乱。
“少爷打死人了。死的是柳家,哦不,是冯家的公子。”小厮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柳青纶也闻讯从书房赶了过来,喝道:“给我说清楚。是哪个冯家?”
“吏部,吏部尚书冯家。”
王素芝这下有些慌了神:“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正儿呢?”
“少爷被京兆尹大人带走了。”
王素芝转向柳青纶,叫了一声“老爷”,声音带着哭腔,此刻已经六神无主。
柳青纶到底老辣,忙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姚铜抓了人,却觉得自己手上戴了一副烧红的镣铐,只在家中来回踱步。他小小一个京兆尹,不过四品大的官,冯尚书、柳相爷,随便哪个轻轻动一下手指头就能碾死他。这人抓不得也放不得,可叫他一夜之间愁白了头。
陈师爷见他急得跳脚,抽了两口烟,道:“老爷,您何不将这柳公子直接移交刑部呢。若是皇上问起来,您就说此案错综复杂,您当时也在场,该当回避。”
姚铜一拍脑门,豁然开朗道:“对呀!刑部尚书是柳相爷的人。该怎么判他们自己拿主意,老爷我就能脱身了。便是冯尚书不满,也怪不到我头上。”
“老爷,这移交犯人要快,以免夜长梦多出了变故。让刑部去立案。咱们这儿,最好原封不动。”
“对!就这么办!”
柳正从温柔乡咣当一下进了衙门,在京兆尹的衙门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被转送到了刑部。不过他这牢却坐得十分惬意,不但没受半分皮肉之苦,还好酒好菜香褥暖床地伺候着。
次日。王素芝免不了进宫哭诉。
柳思岚却觉得那日的事甚为蹊跷。她布置得十分周密,用的熏香也是宫中老人才知道的秘药,该当万无一失才对。更何况殿门口都守着人,这好端端的,那小贱人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难道她这儿有楼书倚或是太后的人,暗中帮着她?
柳思岚不知道自己只猜对了一半。她只以为要做到助长流脱身,必是自己贴身宫人所为,却万万想不到长流能凭一己之力顺利逃脱。其实柳思岚平日防得极严,楼书倚的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因而安插在鸾凤宫的人只是普通宫女,这才不能对长流事先预警。
柳思岚一味疑神疑鬼,叫她跟前服侍的人都提心吊胆的,再三折磨之下反倒跟她离了心。
熟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听王素芝哭哭啼啼地说了事情的始末,柳思岚道:“这事本宫这里是万万走不了皇上门路的。本宫怎么好跟皇上开这个口求这份情。正儿打死的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母亲还是让父亲想办法吧。人不是在刑部么,官场上的事,爹爹只怕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你爹爹是这么说的,叫我别瞎搀和,可我还是不放心。咱们家可就这么一个嫡亲孙子。”
柳思岚正为长流的事儿气不顺,听王素芝这样胡搅蛮缠,顿时也没了好声气,道:“既然如此,爹爹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反正本宫绝不会跟皇上开这个口。”
后宫中王素芝在柳思岚这里碰了壁,朝堂上冯和当堂狠狠参了柳青纶一本,说他家教不严纵孙行凶。
冯和六十多岁的人,跪在朝堂上求皇上替他做主,哭得声泪俱下,着实可怜。
柳青纶跟冯和同为一榜进士,二人相交多年,在朝堂上互为依傍,此次反目成仇,无异于断了一臂,痛心之余却也深感无可奈何。
庆帝正愁没处发作柳青纶这老匹夫,遂端正了神色道:“冯爱卿放心。这事刑部一定会秉公查办,还你一个公道。”又叫刑部尚书言成单独出列,特意嘱咐道:“言爱卿啊,朕知道你与柳相爷私交甚笃,不过此事你还须秉公办理,不得徇私枉法!”
言成听着这话不像,忙不迭跪倒,连称不敢,表忠心道:“臣一定严格查办。”
这一严格查办,不出三日,柳正就被刑部判了斩立决。
王素芝得了消息,在家中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大家猜猜这事算不算完。
话说这是看雍正王朝给我的灵感啊。看过的童鞋也许已经猜到我们殿下的布局了。猫不会写权谋,但是有一点却是知道的,做任何决定都要从全盘来考虑。对我们殿下来说报私仇泄愤算不得本事。
下一章放出来之前,猜中殿下布局的童鞋送分,嘻嘻。
二更啦!!!
☆、后续
春光冉冉而下;皎洁清丽的团花似白玉排空而出,缀满枝头,望之如玉山倾倒,笼盖一庭。
一旁铜壶上的壶盖被蒸腾热气顶得突突直跳。楼凤棠微微一笑;从小火炉上取了开水;倒入瓷壶润养片刻;待水略凉些;再行洗茶。
长流见他将洗过的嫩如莲心的茶叶置入茶盏中;不由想到“茶滋于水;水籍于器”;正如他二人如今互为依仗;遂也回以淡淡一笑。
再往杯中注入少许热水;执盏轻轻转动数圈,浸润茶芽。这个“润心莲”的动作由他做来格外温雅卓然。
一缕淡香清逸而出。
楼凤棠抬腕高提水壶,水柱一线而下,高抛低落往复三次。
长流见他先以凤凰三点头为势,后又微微欠身双手奉茶,再报以一笑,心下玩味这看似谦恭的姿势中到底带有几分诚意。
青瓷茶盏中茶汤澄清碧绿,叶似旗、芽似枪,交相辉映,上下沉浮。
闻香则甘香如兰,幽而不洌。入喉则齿颊留芳、甘泽清润。
二人就在这一树春光、满园香雪中品茶。
“殿下约臣前来,可是有事?”
长流放下茶盏,微微点头:“本王看言成这个刑部尚书只怕做不了几天了,楼相心目中可有接替人选?”
“哦,何以见得?”
“本王原以为他们会用一个‘拖’字,如今却三日之内就判了斩立决。这其中必定有鬼。”
楼凤棠又为她添了些水,意为嘉许,笑道:“有。殿下可要过目?”那日他从楼书倚处得到消息,便等着看她动作。后来他曾当面问她:“若反过来,冯彭打死柳正,岂不更痛快?同样能让冯和、柳青纶反目。”她笑道:“师傅这是明知故问。冯彭杀柳正只能泄愤,柳正杀冯彭却能将军。而且,倘若如此,冯尚书必在柳相爷的不依不饶下被贬谪丢官,事后再换一个牵线木偶上去,于本王,于楼相又有何益处。”所以现下她凭直觉就能正中靶心,楼凤棠一点都不奇怪。
长流摇摇头。横竖是楼凤棠的人,何必多此一举。便是他二人之间将来角力,也需得风雨同舟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楼凤棠又笑问:“殿下可听过‘斩白鸭’?”
长流再摇头:“愿闻其详。”
“倘若我猜得不错,刑部这是打算买命。”
长流一惊道:“你是说他们打算偷梁换柱?”
楼凤棠点点头,心下明了:公主智谋、手段都不缺,缺的只是官场历练和人脉积累。
长流笑道:“多谢指点。不若咱们再卖冯尚书一个人情。”
见她言笑晏晏,前脚害了人家独子,后脚便去示好结交,并且心下毫无芥蒂,楼凤棠心中亦感颇为玩味,不知当喜当忧。
行刑之日,丽日当空。
午门外人头攒动,万人观斩。这杀人本就难得一见,何况杀的还是当朝右相,一品大员的亲孙子,可说是大禹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监斩官一声高喝:“时辰到!”便要将手中令签抛落。
此时只听一声高喊划破鼎沸人声:“刀下留人!”
一人一骑自午门而出,高举金牌疾驰而来,一边高声呼喝道:“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言成本想强行令斩,待瞧清楚来人是何辰,便先软了半边,握住令签的手一阵发颤,怎么都抬不起来。
何辰一阵风似的刮入刑场,跃下马背,再次出示金牌令箭,对侩子手道:“将人犯带过来。”
言成顿时心跳如擂鼓,紧盯何辰一举一动。
待看清人犯面容,何辰“疑”了一声。要说柳青纶那个不争气的孙子,何辰是见过几次的,心道:难道冯大人实属诬告?
他走到人犯近前,一手捏住那人下巴,一手拂开他鬓边乱发,细细端详,片刻后突然冷笑一声,伸手往那人下巴处利落一掀,竟生生揭下一张面皮来。众人见此惊天变故,顿时一片哗然。
那人露出真容,与柳正半点不似。柳正一身细皮嫩肉,那人皮肤粗糙黝黑。幸亏何辰心细,方才从他脸上和脖颈肤色的明显差异上瞧出了破绽。
何辰一把掀下他嘴上封的狗皮膏药。那人顾不得嘴上热辣辣一阵疼痛,立刻大呼冤枉,高叫道:“青天大老爷在上,您要为草民做主啊!草民不过一时饥饿偷了一块煎饼,那摊主都说不再追究,官府却强索小人入了大牢,这就要处死啊。”说罢泣不成声,伏地叩拜不止。
言成心知大势已去,颓然栽倒在地。
何辰居高临下望着他,道:“言大人,你且随下官去御前将此事解释清楚。”
言成抖如筛糠,实在无力站起。何辰只能命两位衙役将他拖起来。堂堂刑部尚书,一品大员,竟然两腿悬空被人架着走。
众人看了这一出闹剧,七嘴八舌议论不休。人群久久不散。
次日。庆帝不顾太女颜面,当堂发作柳丞相,称其身为当朝首辅,却指使刑部徇私枉法,偷换人犯,妄图瞒天过海。立身不正、治家不严,犯下欺君大罪。
熟料言成一口咬定是自己为了谄媚上官,自作主张私放柳正,与柳丞相毫无干系。
庆帝逼问道:“既然是你私放的,那朕问你,人犯现在何处?”
言成道:“下官并不知晓他逃往何处。”
庆帝怒道:“一派胡言!”
僵持之下,庆帝只得命人务必将柳正缉拿归案。
一直闭口不言的楼凤棠忽然出列道:“皇上,如今刑部出了那么大纰漏,臣以为再派刑部的人去追拿逃犯恐怕不妥。不如让京兆尹去吧。臣听闻柳正是他拘捕后移交刑部的,可见此人堪用。”姚铜此人虽然怕事,却遇事不知变通绕开。当初便是看中他这一点,才安排他将柳正拿了个现行。若是当初此事第一时间便落到刑部手中,只怕无论哪个捕头出面都会当机立断随意抓一个柳正的小厮顶缸了事,而绝不会羁押柳正本人。可怜姚铜抓了柳正之后立刻移交刑部,还自诩高明,却不知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瓮中。
庆帝听了楼凤棠的建议深以为然,遂命京兆尹出面拿人。
且不说京兆尹姚铜接了圣旨之后,一张脸比死了亲爹还要难看。但皇命终究是皇命,即使柳家日后不放过他也是日后的事,如今皇上这一关他就是脱去一层皮也得先扛过去再说。
庆帝此次雷厉风行,当堂便将柳青纶降一级,罚俸三年,虽保留其丞相之职,却与楼凤棠掉了个个,排在他之后。宰辅一职历来论资排辈,柳青纶花甲之年却排在在他眼中毛还没长齐的楼凤棠之后,实在憋出一身内伤。
退朝之时,柳青纶走过楼凤棠身侧,冷哼一声,便欲拂袖而去。熟料,楼凤棠反好言劝道:“柳相且听我一言,待人切不可厚此薄彼,以免招来祸端。”
柳青纶面上惊诧之色一掠而过,仍是怒气冲冲地走了。
城门外。
雨季已过,气候格外干燥。加之此地通往官道,往来尘土飞扬。因而路边一棵老槐树下的凉茶滩就成了出入帝都的行人必要停下歇脚的所在。
老六心里盘算着,他这茶摊已经顶替原先的老板摆了两日,左不过今明两天他便可回到兵马司干回自己的老本行了,因此对往来茶客也就格外殷勤了几分。
“老板,来两碗茶。”
“来啰。”老六端上两碗茶,接过一锭银子,心中一惊。即刻向来人看去。那给银子的人一副小厮打扮,却对另外个同样打扮的年轻人格外殷勤。不但替他将桌子凳子都用衣袖抹了一遍,还点头哈腰做出请的姿势。再看那年轻人,虽然面上污秽,但指甲平整,指缝干净,一双手纤白异常,根本不像是服侍人的。他饮茶也不似别人豪爽一干到底,而是皱了皱眉头,将那粗瓷大碗的裂口转向别处,犹豫再三才下了口,却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那小厮见他将一碗茶喝干,轻声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老六并未听得真切,但看神情像是催促他快走。
眼见二人起身,其中一个仿佛并不情愿,老六忙端着笑脸上前,一把拽住那个摆谱的,高声道:“这位客官,您足足给了一锭银子,两碗茶却只要四个铜板。小店没有银子找给您。您看这样可好,您先耐心坐会儿,等多过几个客人,我也好还您银子。”
那小厮抢先道:“这剩下的就算打赏了。咱们哥俩急着赶路。”一边说,一边去掰老六手指。可这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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