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沉重伤口,而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撕下了一片染着鲜血和泥土的红黑交加的衣料,一边简单地包扎,一边平静地对我们说:
“但是,你无法阻止我,弗莱德。”他重新站起身来,转向那道城墙,一步步地,坚定而缓慢地向前走去。
“那是我能为雷利所做的,唯一的事了……”
他的背影在这雪后冬夜晴朗的天空下孤独地摇摆,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孤单,几乎淡薄的要永远融化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去追随我们死去的朋友。我想上前阻拦他,可我迈不出脚步。我明知道他的决定是错误的,但我的感情告诉我,我必须让他这样做,甚至应当与他一起这样做,否则我就侮辱了他,也侮辱了我自己。
在我不知该如何决断的时候,弗莱德阻止了罗尔。他策马上前,横在罗尔面前。
“不要阻拦我,弗莱德,不要阻拦我,求你了!”罗尔声音颤抖着说道,“让我去,好么?”
“我不阻拦你,罗尔,你想的和我一样。这是我们能为雷利做的唯一的事情,但如果有人必须第一个站出来这样做,那不应该是你,我的朋友……”
弗莱德双目含泪,哽咽着说:
“那个人应该是我!”
不理会罗尔的惊愕,不理会我们的意外,不理会士兵们不解的目光,我们的领袖拨转马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单人独骑奔向城墙的方向。
好半天我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我不知是什么驱使着我,让我策马向前,奋力追逐他的背影,直到与他并肩。与我同时冲出的,还有红焰、普瓦洛和罗迪克。
“弗莱德,你这个混蛋,净干这种拖累朋友的蠢事。”红焰大声抱怨着。
“没有人让你们过来,都回去,我一个人可以做好这件事。”弗莱德大声说。
“这可不行。”我坚定地拒绝了他,“米莉娅要是知道我让你这个样子去送死,她非解剖了我去做人体标本不可。与其被她折磨死,还不如陪着你一起犯傻死掉算了……”
“你们呐……”弗莱德不再劝阻我们。
面前的城墙越来越大,城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在穿越弩炮的射程范围时,我懊恼的要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和弗莱德一起去做这件愚蠢的事情。很庆幸,没有人对我们射击,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守军们觉得,对付我们这区区五个人,不需要浪费宝贵的战争资源吧。
我们在守军弓箭射程范围之内停住了马,弗莱德对我们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一个人缓缓策动战马,走向守军的阵列。他靠得是如此的近,以至于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弓箭手稍稍瞄准,就可以取走他高贵的性命。
这让人害怕的一幕始终不曾出现。
“德兰麦亚的士兵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弗莱德一边走一边大声说,“对,就是我,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公爵,王国上将,全军统帅,你们曾经的将军,现在的敌人,叛国者。我就在这里!”
“半个月之前,我们还在与克里特人殊死地战斗,为了我们共同的乡土和家园,为了德兰麦亚军人的荣誉——为了你们的荣誉战斗。我向你们发誓,我们不曾侮辱了我们的尊严。”
“十天前,我们成了叛国者。”
“看看你们面前的人,看看你们面前的每一个对手!他们诚实、勇敢,自始至终都不曾舍弃自己的岗位。他们中的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创疤,那绝不代表耻辱和懦弱!”
“你们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但现在,你们不是了。你们玷辱了自己。想想看,你们是如何对待你们的兄弟手足的。想起来了吗?你们舍弃他们,放逐他们,将他们送到死神的手边,自己苟活于世。告诉我,你们可曾感受到耻辱?”
对面的士兵们用沉默回答弗莱德的话语。在火把的照耀下,我看见他们低下了头,垂下了武器,脸上堆满了惭愧的神色。有的人似乎在哭泣,无声地哭泣着,流下悔恨的泪水。
我想我能够理解他们。如果是我站在他们一侧,也会像他们一样。对于德兰麦亚的士兵而言,弗莱德是一个救世主般的英雄。当他们面对强大的敌人,一次次失败、退却的时候,正是他们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带领着他们打破了敌人不可战胜的神话,给予他们胜利者的骄傲。这个年轻的黑衣将领已经成为所有士兵心中不败的偶像,犹如神祉和传说般在他们心底最深处打下了清晰耀眼的烙印。即便是最愚蠢最盲从的士兵也不会把这样一个伟大的人与“叛国者”这样一个卑劣的称呼联系起来,只有那些想象力丰富的阴谋家的大脑才能把这两者不可思议地结为一体。
他所诉说的是事实,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可是,只有当这事实从弗莱德口中说出来时,才格外有力量,足以压倒服从命令的军人天职,压倒自王位传递下来的权威和尊严,压倒权力者的威胁和诱惑。
“我们为死去的人而来,他们中有你们的父兄,有你们的挚友,其中还有我的朋友,雷利格兰特中校,他为掩护我们死在超过十倍的克里特人围攻之下。你们中有人认识他,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善良和蔼却又正直勇敢的人。现在,这个人死了,并且被剥夺了他应得的一切荣誉,背负着一个军人最卑劣的名声屈辱地死了。而那个谋杀他的人,污蔑他的人,正是你们所遵从的人。”
“我们为报仇而来。如果你们中有人质疑我们的正义,请继续拿起武器,我愿意用生命捍卫我的信念。”
“但我诚挚地恳求你们,放下手中的刀剑,它们不应挥向自己的亲人……”
说完这些话,弗莱德继续放马前行,一直走入守军的长枪阵中,缓慢而镇定,就好象一个将领在检阅自己的部队。
我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心中安定塌实。在这一刻之前,我绝不会相信自己能够如此镇定自然地在刚刚交战的敌军阵地中行走。但现在,我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高呼一声,拿起武器扑向我们,鼓动起其他人的战斗意志,我们就会在顷刻间被这几千人砍成齑粉。可是这种事情绝不会出现。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弗莱德,是那个总能伴随着奇迹出现的勇士。
“当啷!”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金属掉落的声音,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顷刻间,这富有感染力的声音汇成了一片,在我们经过的阵地上一列列响起,仿佛是在向弗莱德致敬行礼。
在城墙脚下,我们看见了这座城市的指挥官米洛中校。这是个高大强壮的男子,大约三十岁上下,生于一个破落的骑士家庭。在出征绿叶森林前,我曾和这个人有过数面之缘。他是忠于职守、将命令等同于真理的古板军人,同时,也是个让人尊敬的正直的武者,有着无可指摘的高尚品行。他更看重他的军职,看重自己作为一个军人在王座前发下的誓言。这种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古典礼仪在这个看起来是如此沉重,就仿佛是必须用一生去实践的忠诚和命运。
他就站在那里,带着一个军人的骄傲姿态,丝毫看不出身为战败者的气馁和羞愧。
“古德里安将军,好{炫&书&网}久不见。”他极其郑重地向弗莱德行了一个骑士礼。从对弗莱德的敬称和他所使用的礼节来看,他并不认为弗莱德对他有什么权利。
弗莱德翻身下马,同样用对待一个骑士的礼节对待中校。
“您好,中校。”
“您一个人击败了我的军队,将军。您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军人和最高尚的人,我向您致敬。我已经下令全军向您投降,希望您能善带这些士兵。我以我的剑宣誓,他们是被迫与您交战的。”
“非常感谢您,中校,您的理智和仁慈制止了一场没有意义的厮杀。我谨代表所有士兵——包括您的士兵——感谢您。”
这场战斗已经结束,我们取得了胜利。不,与其说是我们胜利了,倒不如说是弗莱德胜利了。他一个征服了一座城市,并不是倚仗他的剑,而是因为他高尚的人格。这才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可是,这场战斗结束了吗?
“我谨以效忠于德兰麦亚的军人的名义,抓捕叛国者弗莱德古德里安!我要求您投降,以避免不必要的伤害。若您反抗,先生,我不得不遗憾地选择使用武力。”在完成所有的投降手续之后,米洛中校抽出他的长剑,指向弗莱德的脸。
“对不起,将军,我必须忠诚于我的国家。”中校的手轻轻地颤抖着,那不是一个战士在作战时应有的手。他的眼神坚毅而哀婉,带着必死的慷慨神色。
“您这不是在忠诚于您的国家,中校,您只是在忠诚于一个没落的姓氏。这值得吗?”弗莱德这样回答他,并没有亮出自己的武器。
“或许吧,将军,请原谅,这只是一个驽钝愚蠢的军人的任性,但这是我必须坚持的……拔您的刀,将军,这是一场战斗,请满足一个军人追求荣誉的心!”
终于,黑色的刀锋摩擦着刀鞘,发出柔软轻缓的声音,似是一支安魂的乐曲,为即将告别人世的死者,吟颂着永世不灭的温柔。
看见弗莱德的刀,米洛中校的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笑容。那是一种将一生的幸福追逐到手的满足笑容。
“我明白了。那么,我拒绝投降,中校先生,我拒绝一切强加给我的罪名。和您一样,我有要去坚持、要去珍惜的东西。所以,我选择反抗!”
这是一场不会输给任何著名战役的真正的战斗,尽管交战的双方只有两个人。他们不为某个国家,某个人而战斗,他们为之战斗的是两种信念,两种值得真正的战士为之付出的生命的信念。
中校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却始终没有移动。
他微笑地看着弗莱德的战刀刺入自己的心脏。
在那之前,弗莱德的左臂有意地划过中校的长剑,用那把静止的武器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带血的伤痕。
他们俩紧紧地靠在一起,相互间几乎没有距离。两个人的血从伤口中涌出,在相互紧贴的身躯相互交融,一起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中,将晶莹的冰雪染上璀璨夺目的色彩。两个即将被生死永远分离的战士,就用这样的方式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您是个出色的战士,这伤痕是您应得的荣誉。”弗莱德凑在米洛中校的耳边,恳切地对他说。
那是中校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随即,他带着骄傲的笑容轰然倒地,带着他所坚持的正义和属于他的荣誉。
战斗结束了。
虽然一死一伤,但这场战斗没有失败者。参战的双方都用自己的行动实践了自己的信念,他们付出的代价有了等值的回报,因此,他们都是光荣的胜利者。
谁说胜利只属于征服的暴君?
它应该属于那些所有实践了自己崇高理想的人们……
……
这就是那场我们刚刚经历的战斗。
夜晚最深沉的时刻已经过去,东方的天空中铺出一道红霞,照耀着眼前这片开阔的土地。朝阳暖暖的颜色驱散了整夜的血光和寒冷,让一种别样的温暖堆积在我们的胸膛。
正前方,那座巨大的白色城市矗立在淡淡的雾气中,看上去是那样的美丽。
遗憾的是,不久后,它将注定被浓浓的血污玷辱,结束它长久以来美丽和平的名字。
那会是我们在这场战争中最后的战场吗?
第十一卷:血仇 第九十三章 那个名字,最恶毒的侮辱
辰光城下,两军对峙。在我视线的端点处,那英俊而邪恶的青年正以君王的姿态头戴王冠站在军阵前沿,神情倨傲地看着我们站立的方向。
或许,他的名字叫做史蒂文森台米盖拉,但对于我们来说,他永远都是史蒂文森德米拉泽。我诅咒这个让人厌恶的名字,愿世上的一切厄运都以正义和复仇之名阻拦在他身前;愿枉死在他手中的怨魂在最深沉的夜晚纠缠他、侵扰他,让他一刻也得不到安眠;愿他亲身感受到众叛亲离的凄惨和万刃加身的痛苦,在世间最残忍的惨况中死去;即便在他死后,我也祝祷那收容孤苦魂灵的善良神祉忽视了他的存在,将他抛弃在永世无法解脱的荒凉黑暗的世界中,让他的灵魂永远都受到孤独和恐惧的侵蚀,在地底最深处与永世的折磨为伴,直到时间崩溃的尽头。
是的,这正是发自一个平庸的酒馆老板之子心中最阴暗处的诅咒。这诅咒的阴暗狠毒让我自己都觉得心中惊悚畏缩,却是发自我内心最诚实的想法。如果我这一生注定要残忍一次,那么就让它在现在到来吧。我愿意违背我的天性和偏好去付出一切代价,让我面前的这个仇敌得到他应得的报应。
血液翻滚着涌上我的脸。在这战马嘶鸣的战场上,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安静得让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占领了银盾城堡后,我们尽可能地收编了城中的守军,但大部分的士兵还是选择了离开。我们没有挽留他们。余下的这场战斗已经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或许还羞愧于自己将战友抛弃在战场上独自逃生的行为,但他们没有更多的理由帮助我们向自己的君王和战友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