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计划来。
以自己的生命为饵,抛弃了保护自己的最后一丝壁障,将生死全部交付给自己的勇气,以自己的蛮力和斗志去争取命运的垂青,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头脑简单狂热的蛮人作出的冲动选择。可是现在,这样的选择反而代表着一种绝高的智慧和巨大的魄力,让即便是那些最杰出的战术家们也不得不钦服赞叹。
一切都如殿下所料想的那样,当大门洞开时,几乎所有的敌人一得到消息就都涌向这个远不如他们想像中巨大的缺口,希图从贪功的友军手中抢得一份值得夸耀的军功。四周院墙的争夺压力顿时小了许多,一些只差毫厘就要崩溃陷落的角落立刻恢复了平静。交战的双方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诸于那扇被拆毁的大门前,将自己最强大的一面向对手显露,与敌人交换着鲜血和死亡。
每个人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刻。没有人知道殿下的援军何时到达,他们可能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敌人的背后,也可能永远都无法到达、或者根本就不存在。但我们无比确定的是,多坚持一会儿就多了一分希望;倘若就这样悲惨地死去,即便援军在你刚刚倒地时就杀退了敌人,那对于死去的人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看着血肉横飞的景象,殿下缓缓擎出了他的佩剑,迈步走向战斗最惨烈的战场中央。
“殿下,您想干什么?”我一把把他拉住,想要将他拖到身后,“您不能冒这个险!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倘若您在这时候出了什么意外,那我们所有的努力岂不是就白费了么?”
“保护我?”殿下把我拉住他的手轻轻移开,“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这一仗的结局只有两个:要么,我和你们一起死在这里,要么,我们一起活下来。我不能看着我的士兵们为了我拼命而什么都不做。这一仗……可是为我而打的呢。”
殿下重新迈开脚步,将我抛在身后。他骄傲的声音轻轻回荡在我的耳边,却又像是飘摇在整个战场上:
“倘若一个国王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他又凭什么去保护自己的国人呢?”
他说的是“国王”。
他说的是他自己。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把“国王”这个词加诸到自己的头上,还是在战场上,为了这个理由去战斗。
倘若一个王者有了这样的觉悟,就再没有谁能阻止他了。那些忠诚于他的人们所能做的,唯有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为了他一个人的信念而战。
我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王者之气”这种东西,我的眼睛所告诉我的事实是,起码在这个战场上,没有一个人对手能够直面觉醒的君王。面对着他们曾经的统帅和英雄,几乎所有的袭击者都在下意识地躲闪。尽管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杀死面前这个金发的男子是他们此战唯一的目的,可好像每个人都在期待着别人去做这件事。路易斯殿下——不,现在我想已经可以称他为陛下了——他手挥长剑的模样犹如史书上那些深入人心的英雄从那些让人感动的光辉事迹大踏步走出,不但令我们这些追随者想要顶礼膜拜,就连我们的对手也不免为之心折。
鲜血染上了王子的剑,染上了王子的甲,染上了王子的脸……
那些污秽的颜色并没有丝毫降低路易斯殿下的神采,他正如一团朝阳升起在人群中,散发着搀杂血红和金黄色的灿烂光辉。
我牢记着自己的责任,紧紧跟随在殿下身后,竭尽所能地抵挡袭向殿下的武器。我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对于王子来说是不是一种多余,他矫健的身手足以让冒险战士中最出色的武士汗颜。即便抛却他王子的尊荣,只用战士的标准来衡量,殿下也依然属于这世上最出类拔萃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
猛然间,一个高大威猛的温斯顿士兵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比周围的士兵们明显要高大许多、也强壮许多,他手中硕大的战斧正向我证明着这一点。他在周身所有战士之中选择了我作他的敌手,高声叫喊着向我扑来,眼中书写着杀戮的疯狂热望。
就在这个时候,我犯了一个错误。
我错误地认为这个对手高大魁梧得有些过分,他的动作必然会相应变得迟缓。
他一点也不迟缓。
恰恰相反,他的动作很快,快得出乎我的想像。只在眨眼间,巨大的战斧就向我当头袭来,裹挟着隆隆风雷之声直奔向我的眉心。
我已不及躲闪,唯一能做的就举剑挡格。
这不是我能够独力化解的重击。
一声刺耳的巨响之后,我觉得右手一阵麻木,数道碎裂的剑刃闪着明亮的金属光泽从我的手中四射开去。眼前的事物忽然变得暗淡起来,身体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感觉不到。片刻之后,一阵拥堵的血气瞬间涌上我的胸口,直冲入口腔,让我尝到了一丝甜甜的味道。
恍惚中,我看见那把巨大的斧子再次扬起,飚出一道狂裂的风暴。心里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呼唤:“躲开!快躲开!你马上就要死了!”
我明知道自己应该听从那个声音的指示,躲开这要命的猛击,可是酸麻瘫软的身体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指挥,连动一动小指都觉得困难,只能昏沉地看见一片交错的光影。一切仿佛都凝滞在这一刻,除了模糊的一团,我什么也看清楚、什么也听不清楚。
准确地说,我一点也不害怕。刚才那一记猛击让我头脑有些发昏,不太能够清楚地分辨眼前的景象。我的心里只隐约觉得有些可怕的事情要降临到我的头上,某些事情或许会在这里得到结局。
接着,似乎有一道巨大的力量撞上了我身躯。我觉得自己在向一旁扑倒……扑倒……扑倒……在扑倒的过程中,麻木的感觉一点点消退,清醒的神智又被强塞回到我的头脑里。刀光、剑影、喊杀声、自己摔倒在地上产生的震动和声响以及来自臂膀和胸口的疼痛……这一切的东西在同一个瞬间向我铺天盖地地涌来,压迫着我脆弱的神经,让我忍不住低声呻吟。
然后,我听见了一声痛叫。
那是我所熟悉的、最亲近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望向自己刚才身处的地方。
一瞥之间,我看见了让我永远自责无法摆脱的景象。它注定成为困扰我一生的噩梦,让愧疚哀痛的心情一刻也不曾远离过我的身边。
在那把巨斧落下的地方,皮埃尔下半身血肉模糊地拼命挣扎着。他小腹以下的部分几乎已经全部变成了紫红的颜色,从他体内倾泻出来的血液仍在不停奔流着,在他的身下汇聚成了一片红色的湖泊。
我不知道他伤在哪里,但我知道,能够让鲜血那样流淌的重上已经足以让最强壮的汉子丧命。即便如此,我的兄长仍然没有放过反击的机会。那把巨大的双手阔剑犹如猛虎的利齿自下而上向对手撩去,瞬间撕开了那个士兵的咽喉。
在解决完最后的敌人之后,皮埃尔抛下了他的阔剑,在地上痛苦地哀叫着。他的身体轻微痉挛着,显示着他正遭受常人无法抵抗的巨大痛楚。
“皮埃尔!”我什么也不顾了,惨叫着扑上前去,惊悸地移动着他的身躯,托着他的后背和小腿,想要把他抱到远离战场的地方。
在我刚要站起身来的时候,我的右手一轻,皮埃尔又一次摔回到地上。
只是一瞬间,却又仿佛好{炫&书&网}久,我愣在那里,看着刚刚挽救了我的性命,现在正躺在地上挣扎着的,我的兄长。
我的右手紧握着一条腿,一条自膝盖断裂了的、露出了骨茬和肌肉的小腿。
那曾是皮埃尔身体的一部分。
一种极大的恐惧崩溃了我的世界,我害怕,我恐慌,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发生的这件事。
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很远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欢呼,有人在绝望地尖叫,有很多很多人从更远的地方向我们奔来,他们好像很快就能来到这里,却又好像永远都无法到达。
这一切似乎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皮埃尔……皮埃尔……”这个名字就像是拯救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反复地念着,生怕一但停口就什么都再也说不出来了。我像个孩子一样软弱地哭泣着,任凭一切事物在我眼前变得模糊扭曲。我蹲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那截断腿,一遍遍地将它对准皮埃尔恐怖的伤口接上去,希望这是个恐怖的梦境。当伤口的两端重新接合在一起时,这个梦就会醒来,我依旧可以看见皮埃尔矫健奔跑的样子。皮埃尔怎么会失去一条腿?他怎么能够失去一条腿?他难道不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喜欢把我扛在肩头,在城市的小巷中穿行奔跑的吗?他跑得像风一样……像风一样快啊。
他怎么会失去一条腿呢?
这是个梦,这一定是的。我忽然兴奋起来,好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我紧闭上双眼,然后猛然睁开,希望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是皮埃尔促狭的笑脸。他会喊我懒虫,掀开我的被子,把我扛在肩上,在我的尖叫声中哈哈大笑。
我不想再睡下去了,让我醒来,叫醒我!快,救救我,谁来叫醒我啊……
断腿一次次从断裂的茬口上滚落下来,它上面的肌肉已经失去了弹性,在我的手中变得冰凉、僵硬。腿上的毛孔开始紧密地收缩,肌肉泛出一层青灰欲死的颜色。
天呐,这真的不是一个梦吗?
恍惚中,似乎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我看不清他的脸。事实上,除了那半截断腿,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看见我这个样子,连忙一脚把我踹倒在一旁,蹲下身子慌乱地对皮埃尔做着些什么。他好像大声说了些什么话,还用沾满了鲜血的手拍了拍我的脸,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当他站到一旁的时候,我已经看不见皮埃尔膝盖上的伤口了。一条白色的绷带把他的伤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鲜血不时地渗出来,可是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肆意流淌了。
我颤抖着,一种不知什么样的心情让我偏执欲狂地将手中那条断腿伸出来,凑到那被包裹好的伤口处,小心地对准……对准……
它还可以长回去的,不是么?求求你告诉我,它还可以长回去,长回去,就像它之前生长在这个人身上一样,就像这一切没有真的发生过。它可以的……
求……求……你……
第二十二卷:征程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手足之痛
“长官,您该吃午饭了。”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我依稀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我躺在床上,没有去答理这个声音,双目僵直地望向天花板,一动也不想动。
两天前,在总督府防卫战最紧要的关头,卡莱尔将军终于率领着他麾下的第十三军团的将士们抵达里德城。为了尽快救援路易斯王子,这支三万余人的大军拿出了惊人的毅力,连续十余天日夜兼程地急行军,用最快的时间到达了里德城下。城中冒出的烟火和喊杀声让卡莱尔将军立刻就猜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他立刻命令全军正面强行攻城,不计代价地占领里底城。
对于骁勇的战士们来说,这场攻城战简直毫无悬念。为了围攻总督府,姆拉克将军已经将绝大部分的守备军将士聚集到了城中,外城的防卫薄弱得根本一击,连一次冲锋都没有支撑下来就完全陷落了。一旦控制城门,卡莱尔将军根本就不去理睬躲在角落中负隅顽抗的残敌,率领大军直扑总督府,抄住姆拉克将军的后阵冲杀进去。
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知道这卡莱尔将军这支军队的存在,甚至就算是当城门失守的时候,他们也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身陷重围。当这支无论数量、素质还是战斗意志都远胜于自己的精锐之师向他们发起猛攻时,守备军们的心情立刻就从即将获得胜利荣耀的巅峰跌落到绝望的谷底。
正站在前列与我们交战的士兵们很快就发现了身后的骚乱,尽管他们还没有亲眼看见袭击自己的对手,但却看见了飘扬在他们头顶的、绣着银色飞马的湛蓝色旗帜。任何一个温斯顿士兵都不会忘记这面骄傲的战旗意味着什么:他们是践踏勇士尊严的强者,战神眷顾的斗士,一次次吹响毁灭的号角、将败亡的绝望预兆投向敌人心中的精锐之师,被称为“战神的骏骥”的温斯顿第十三兵团。
就连漂流的清风也献媚地拉起战旗的一角,将它在空中铺展开来,仿佛正讲述着属于这面旗帜的无尽荣耀。这面旗帜似乎在刹那间唤醒了这些温斯顿守备军的记忆,让他们无比清醒地想到自己正在和什么样的对手战斗,而就在不久之前,这些威武的军人又是在谁的带领下建立了不世功勋。
卡莱尔将军只遭遇了很小的抵抗就杀到了总督府门前,绝大多数守备军士兵根本就没有进行抵抗就选择了投降。事实上,当第十三军团的旗帜出现在敌人身后时,这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每个人都知道这支强大的军队是为了什么才出现在这里,如果说在殿下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们还不得不受到长官的胁迫去进行战斗,那么当着这些忠诚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