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她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女子,她谋生的能力是我和阿裕所不能及的,因此她很快成为了我们的支柱。而我在她的帮助下,在书舍帮人编书,薄有收入。”
除了杨楹已经成了个二十岁的老姑娘,故事到了这里,很圆满。
可如果一直圆满下去,也不会出现今日这样的场面。
怀隐拨着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暗褐色的圆润珠子映衬他白皙修长的手,分外好看。
“武德七年阿裕已满十六岁,我做编书和州学助教存下不少积蓄,我的老师为我取得入国子监书学读书的机会,我满怀欣喜,觉得是时机向阿裕提亲了。我们都无父无母,然而阿裕有堂姐,且一直对我们照顾有加,按照礼俗我应该向她的姐姐提亲,我便先私下与阿裕说了此事,阿裕也同意,我们动情之下月下盟誓,剪发为盟,私定了终身。”
冉颜心底一跳,月下盟誓,剪发为盟……
萧颂接口的道,“你们用缎带束起剪下的发,你的头发用蓝色缎子绑着,杨裕的头发则用红缎。”
怀隐淡淡带过面上的诧异,薄唇微抿,算是默认了萧颂的话。
冉颜几人精神一震,觉得这场谋杀案的始末就快要完完整整的揭露在他们面前,当下对怀隐的话更加留心。
“武德七年六月初八的早晨,阿裕替我梳头时,问起我的头发怎么又少了一截,我自是不知。两日后她却逼问我为何与她定亲终身后,却又同杨楹私下定情,还剪发为誓。当时我想一时未曾想解释,因为我没有做过,也不知道此事,只认为问心无愧,坦坦荡荡。”
一桩桩事情,怀隐记得清晰无比,那张向来淡漠的容颜终于落入凡尘,纵然那表情是极为细微的。
“唉女人还是要哄哄的。”刘青松不禁叹道,凭他阅人间情无限的资历,预感悲情残心的部分马上就要开始了,遂提前唏嘘起来。
怀隐捻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又继续动作,“阿裕几次逼问无果,便开始渐渐疏远我,我也因此去找过杨楹,问她究竟做了什么手脚。杨楹却说她心中恋慕我,于是求阿裕,想与她共事一夫,可能阿裕因此生出了误会。我自是知晓阿裕是个什么性子,她绝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
“这样僵持几日,杨楹私下与我说,她自己表明心迹之后,既然不能得到结果,再留下来也平添烦恼,于是想过来苏州投奔故人,请我送她一程。我心想她走了之后,我与阿裕之间的关系可能会恢复如从前,所以答应了她,但我怕留阿裕一个人在苏州不安全,便决定带上她。杨楹说,此事是她先对不起阿裕,所以想亲自向阿裕辞行,我便搁下心中关于头发的疑惑,应了她。”
刘青松一拍大腿,气愤的道,“后来阿裕一定是伤心欲绝问你:为什么决定和杨楹去苏州,却不告诉她?对不对这个杨楹,真真是工于心计”
怀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却兀自不觉得亲切的唤一个素未谋面之人“阿裕”有什么不妥。
刘青松的话也不难理解,杨楹只要含糊其辞同杨裕说:我和他准备去苏州,他放心不下你,所以准备带上你同行,你愿不愿意去?
一直怀疑他们有私情的杨裕,定然会误以为他们已经定情,决定去苏州定居,顺便将她捎带上,心里一定会有被背叛的感觉。
“阿裕问我是不是要同杨楹去苏州,我只答了一句是,她便夺门而出。”怀隐的话也印证了刘青松的猜测,杨楹从中作梗,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
“后来呢?你们就这么散伙了?那幻空又是哪里来的?”刘青松此话分明是怀疑,幻空是怀隐和杨裕的女儿。
正文 第130章 怀隐之死
怀隐一直垂着眼,听闻刘青松的话,眉间紧紧拧了起来。【叶*子】【悠*悠】
这是冉颜见过他最深刻的表情,却比那种淡漠尘世的面容更加动人,也难怪杨楹为他如此痴迷。冉颜不觉得因外表而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肤浅,人类都是视觉性动物,都会被美好事物不同程度的吸引,关键是,在迷恋过这个人的外貌之后,是否能够喜欢上他的全部,并且不会因色衰而爱弛。如果永远只停留在表象,那才叫肤浅。
杨楹是出于哪种心理,冉颜尚不知,只是怀隐的长相足以令许多女子迷恋。
“杨楹独身去了苏州,我并未送她。可终究我与阿裕之间的关系并未恢复从前,而是越发的猜忌,武德七年的冬天,年尾的一场大雪终结了我们僵持。”
“阿裕在雪地里摔伤,有一位郎君将她背了回来。两人相识半载,那位郎君以为我是阿裕的兄长,便向我求娶阿裕。我仔细察访了那位郎君的人品家世,询问了阿裕的意见,她同意,我便作为兄长允了婚事。”
“可是。”怀隐声音顿了一下,停了约莫五息,才又开始继续讲述,“我最终也无法释怀,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她穿上嫁衣,与那位郎君携手共赴白首。于是在她出嫁那日,懦弱的我逃离了江宁。”
怀隐眉头松开了许多,说到这里,他似乎也有些释怀了。
刘青松张了张嘴,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不禁道,“没了?难道没有什么,她的夫君对她不好,夫家不待见她,或者那个郎君其实是杨楹派去的,根本不喜欢阿裕,只是想拆散你们?”
那这个故事也忒寡淡了吧这样一直提着高高的心,准备听旷世虐恋的刘青松,有些上不去下不来,心里没有什么着落。
“他们婚后举案齐眉。”怀隐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狠狠的刺痛了一下。
直到出家很久之后,他才想明白,女人有时候要的并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恋,她只需要一个对她温存,能明白她感受,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看小说就到八一中文~
那位郎君若论长相,不及怀隐万分之一,若论气度,更不能与怀隐相提并论,可是他给了杨裕安心踏实的感觉,即便婚后,杨裕心里始终有个结,却不妨碍他们的生活。
这世界上,没有谁少了谁就不能活的。只有意难平。
刘品让身子向前探了探,问道,“怀隐大师可知道杨裕如何会过世吗?杨楹还在人世吗?”
停了片刻,怀隐便把所以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我离开江宁数月后,便得到玄武门生变的消息,边塞也一直兵荒马乱,我不知道动乱要持续多久,因此并不想离阿裕太远,就在句容住下了。后来太宗登基,武德九年八月,也是贞观元年,我打听到阿裕早产生下一个女儿,幸而母女平安,国乱也已平定,我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我是前隋遗臣后代,不想往长安方向去,只能继续南下,四处云游。在淮南道和江南道又逗留了一年,才下定决心离开。”
萧颂对怀隐这种处事态度并不欣赏,既然两情相悦,就要坚持,怎么能让杨裕说嫁人就嫁人?既然她已经嫁了人,又何苦心里还惦记?
刘青松却唏嘘不已,“怀隐大师早年还是痴情种子啊,都那等境况,还舍不下阿裕。”
刘青松的感叹一点都不合宜,但是怀隐彷如未闻,眉间也已经松开,仿佛讲着别人的故事一样,“我抵达苏州后,偶然遇见了杨楹,在她的热情挽留下,我在苏州留了两个月。彼时我已明白杨楹当年的挑拨,可我并不怨恨她,是我不能坚持的对阿裕,也是我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着想。”
“但正当我准备离开苏州之时,遇见了路过苏州的杨裕,她带着刚刚蹒跚学步的女儿,我只与她远远的见了一面。而后我便投笔从戎,参与了大唐与北方突厥的战争。【叶*子】【悠*悠】从军四年余,待我回来时,却得知阿裕病逝的消息。我心伤之余,急急打听她的女儿去向,才得知,阿裕病逝后半年,有个女尼带走了她。我在淮南和江南两道寻了两年,才在影梅庵寻到她。原来,她被杨楹收为徒弟。”
“净惠是杨楹”刘品让惊道。
萧颂和冉颜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这个故事听起来并非多么虐恋残心,多么你死我活,但是听完之后,冉颜心里觉得堵得慌。
当年的事情到这里已经终止,也许随着杨裕的死,怀隐的心也死了,于是出家在影梅庵附近的云从寺里默默的守护幻空,也守护杨裕的尸骨。
怀隐叙述的这一段过往,让众人知道,净惠是杨楹,她曾经用尽心机的破坏杨裕和怀隐之间的感情。
求不到的苦,也许会令她生狂,因此一次又一次的yin*私奔的情人到关公庙,用各种手段杀害他们。
“我想与刘刺史私下说几句话。”怀隐忽然道。
刘品让点点头,其余人也都自发的出了屋。
冉颜在廊下穿上屐鞋,问萧颂道,“萧郎君,不知昨晚发现的尸体可曾验出什么?”
现在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净惠,已经可以将她收监关押了,可是若要治罪,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行,现在人证的证词并不足以治她的罪。
“十具女尸,入土年份年份跨度至少六载,每一具女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外力伤害,以头部的伤痕最为严重,特别是最近的一具,头骨完全粉碎。”萧颂丝毫没有藏掖,撑起伞,与冉颜自然而然的并肩前行。
“最后一具?看来凶手不仅对最后一具男尸特别照顾,对最后一具女尸也一样。”冉颜在心里疏通一下案情,道,“我验尸时,发现前两俱男尸身上的伤痕较多,骨肉分离之后,有一具尸体小腿骨断裂,这样的力度,大多数男性可以达到,而有些女性用尽全力也能造成如此重伤。不过根据凶手对待尸体的处理态度,推测其心理,凶手极有可能是女性。而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就是净惠,你恐怕早就盯住她了吧?”
许多有经验的侦探说过:找到有犯罪动机的人,就是找到了罪犯。
冉颜虽然不是侦探,却经常与这一类人接触,耳濡目染,听了不少他们的经验之谈。
萧颂笑道,“十七娘还真是了解我。”
“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个世上,人们行为的主要动力便是情感。”冉颜顿下脚步,微微仰头,道,“净惠有最大的动机,怀隐也不是没有,在案件里,我从不轻易相信活人说的话。”
“情感”这个最捉摸不定的词汇,支配着人的行为,往往会编织出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结局。也许是因为职业原因,冉颜更相信死人告诉她的一切。
“你是个谨慎的人,但是有时候需要魄力。”萧颂在方才的一刹,感觉自己就快要突破她层层心防,触摸到最真实的她,转眼间一切恢复如常,虽然不无遗憾,但不妨碍他的欣喜。
冉颜怔了一下,也许她唯一一次失误,导致自己送命之后,已经失去了某些东西,就比如萧颂所说的魄力?
静静想了一会儿,冉颜抬头冲他微微一笑,“谢谢。”
萧颂看着她一向死气沉沉的面上展现的活力,瞬间仿佛看见了嫩芽破土的春天,虽不算灿烂,却令人欢愉。
冉颜在萧颂的注视下,不自在的别开头去。
林间风声簌簌,油纸伞上哗啦啦落了一阵雨水,萧颂向她又走近半步,两人都遮在伞下。
冉颜鼻端几乎顶到他的胸膛,能清楚的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新味道混合着男人特有的气息,心跳一滞,忽然觉得手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才好,不禁悄悄握紧。
她这个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萧颂的眼睛,萧颂很想伸手握住她的手,但他知道,冉颜时时刻刻浑身戒备,不能够太心急,否则很容易引起她的反感,遂也就忍住。
“十七娘……”气氛大好,萧颂刚刚准备进一步聊一些验尸之外的话题,身后便传来刘青松的声音,“九郎”
他步履匆匆的跑近,才发觉气氛有点不大对,油纸伞微微扬起,萧颂冷冷的甩了他一个刀子眼。
刘青松脊背一紧,连忙把事情转移到公事上,一旦说起公事,之后萧颂找他算账的几率会小一些,“净垣师太胸腹上没有伤痕。”
“如果你的眼神不到处乱飘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相信你当真是出于公事前来找我。”萧颂不咸不淡的道。
刘青松连忙收起关注冉颜的目光,肃然道,“九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人品吗。”
萧颂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对冉颜道,“他也是个医者、仵作,人品虽然差到了极点,心肠倒不算恶毒。”
事实上,冉颜反而对刘青松这种性子感觉比较亲切,从事法医这一职业的人,大多会有两种趋势,一是像冉颜这样渐渐的形成一副严肃的死人脸,一是像刘青松这样很会排解自己的情绪,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喜欢开玩笑,想尽办法排解掉自己所见的人间惨剧。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冉颜的老师就很喜欢一边解剖,一边讲关于法医的笑话。
“上次还要多谢刘医生倾力相助。”冉颜微微颔首道。
打完招呼,也不等刘青松再多寒暄,转头对萧颂道,“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对净惠师太进行**检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