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换茶,再找来一个小鼎香炉,点了凝神的檀香。房遗直径直走了过来,帮她拿了香炉。
目光相触,李昔的目光最先逃了开去。
李泰一边下棋,一边看着李昔忙来忙去,便抬眸对着她笑:“不累么?”
李昔怔了怔,收回正要给他换茶杯的手,刚笑着想开口说话时,一旁的禄东赞已冷冰冰地抛出一句话来:“她喜欢这样喂,你还下不下?”
【第025章】
李泰听了眉毛一挑,看也不看棋局,随便扔了一子,然后拉着李昔坐到他身边,笑道:“别再转了,我的眼都快被你转花了。”
“昔儿换茶”对面的禄东赞在喊,目光冷冷地溜过房遗直,落到李泰拉着她的手。
李昔本能站起身,而后一回味他语中的骄傲和冷淡后,她笑了,站在原地,低眸瞧着他:“你自己倒我累了。”
李泰笑出了声。声音虽不大,却也足让某人脸色黑了黑。
细长的手指一垂,白子叮当掷落。
李昔无意识地回眸,陡见房遗直脸上的惊容,顺着他的目光只看上一眼,而后目瞪口呆。
先前惨不忍睹的棋局陡然不见,摆在眼前的,是一双方棋子精妙、排布缜密的绝佳弈局,局势纷争错乱扣人心弦,子子蕴谲意,让人垂目便深入其中。
李昔费力地移开视线,惊奇地看向禄东赞。
禄东赞展了展眉,唇角一扬,似笑非笑:“棋逢对手,方显真章。惊讶什么?本相苦学棋艺三载,一直输棋,今天就在这局连本带利通通给赢回来。”
李昔不觉蹙了眉,睨眼看他,语气有点僵:“如此说来,我根本就不是你下棋的对手,不能激发你所有的棋艺,所以你之前才总输我?”
凤眼斜瞥,他定定地望着李昔,眸底深湛,笑意沉沉,却不说话。
无言甚有声。
李昔点点头,冷笑:“很好。”
瞒得她很好将她像傻瓜一般瞒着,像对外人一般猜忌着藏掖着,很好李昔脸上笑着,心里却又苦又痛,因为她不知道,他瞒着她的还有哪些事?
他贵为吐蕃大相,又为大唐驸马,果然好本事。李昔只觉得,她对他的那份知晓可以不完全,但却绝不能有刻意的谎言和处心积虑的刺探。
“昔儿。”剑眉皱了皱,他伸出手来,想要拉她过去。
李昔侧过身子,别扭地避开。
他愣住。
身后有手扯住李昔的胳膊,温暖坚定,微微用力,拖着她坐到身边的位子。“放心。我李泰这辈子甚少与人对弈,再开一局,我定要帮你赢定他”嗓音低沉,轻软中别含安稳人心的力量。
李昔咬了唇,想说不必却又道不出口。
可是即使要赢,她也要自己赢他。
抬眸,刚要开口的刹那却看到房遗直望向她清朗含笑的目光,唇角不自觉地一颤,话音自嘴边溜走。只得低头黯然看着棋局,观战不语。
禄东赞稍稍放下了心。轻笑出声,凤眸一转,微寒的目光自房遗直与她身上一掠而过。仅仅一瞬后,他的笑容便又是满不在乎的,眸间颜色又是恣意轻快的,一时仿佛看着房遗直和李昔若有所思,又仿佛看向了遥不可极的远方,神采渐隐,依稀不可见其锋芒。
李昔似有察觉,抬头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她,而后各自掉回视线,心底发凉。
李泰仿佛没看到周围的一切异动,不出声,只是一直握在李昔手腕处的手指越收越紧,越拢越有力,直到箍得她隐隐作痛,死命咬住了唇。既不愿出声呼痛,那唯有苦苦承受。
“放开她。”禄东赞冷了声,眸光瞥向了她的手腕。
李泰淡笑,落子盘中,道:“她是我的皇妹,本王为什么要放她?”
禄东赞拧眉,深重的厉色自眸底浮现。他盯着李泰,唇角微扬,似笑,似咬牙,又似风情云淡,一字一字说得不慌不忙:“可你弄疼她了。”
李泰早在他刚才开口说话时便已放松了手中力道,此刻闻言只是笑,悠然一叹,笑着反驳:“大相爱妻心切本王理解,不过……你确定你就没有让她疼过?”他勾了眸瞅李昔,缓声道,“或许更疼。”
禄东赞沉默。
半天,他的眼光重新落回棋盘,挑了眉,若无其事地笑道:“下棋”
李泰欣然掷子。
李昔动了动手腕,他垂指下来握住了她的指尖,扣紧。暖意似骄阳之温,正一丝丝自他掌心传入她的体内。
李昔立刻愣了愣,凝了眸看眼前的人。
明朗如玉,风光霁月。
表面上他在下棋,实则正在暗自为她体内输送内力。
方才李泰箍紧她的手腕时,就知她已失去了内力。他一直不放她的手,却是在动功为他输送内力。
李昔有些失神,眉尖深蹙。
禄东赞在一旁慢慢笑,笑声无谓,隐带嘲讽,李昔听了却是别有意境。
于是装作听不到。
盏茶功夫后,心思回落棋盘上。
禄东赞拈指轻磨着手中白子,盯着棋局的眼眸里光芒微动。他抬头看了看李泰,沉吟一番后忽道:“暗渡陈仓。魏王此行,原来是存了这番心思?”
“大相觉得本王此行不对?”李泰眉宇间谧色添上,神情愈发地从容淡定。
禄东赞笑笑,狡猾得意的诘色自眸底一闪而过:“吐蕃在西,你们大唐是插不了手的。”
李泰微微一笑,声色不动:“本王不求城池,只求富国之道。为父皇分忧。”
禄东赞点头,笑意发冷,面色却更加得意,口中对李泰说话,眸子却转向了李昔:“本相却以为王爷是别有所图,不然,也不会贸然到为吐蕃。不止王爷,连房大人怕是也存了别的心思”
李昔心底一阵寒,慌忙回眸看李泰与房遗直。
房遗直并不见李昔一眼,目光淡淡如初。李泰明亮的眸子里目色镇定自如,虽笑,只是浅浅三分。
“大相言过了。本王可不想得罪一些不必要的人,所以大相你想得太多了。至于房大人嘛,他的心思只怕是无人不知。呵呵……”
当年李昔拒婚一事,闹得长安城内人尽皆之。青年才俊房遗直求娶任城公主未果,倒是让不少人心存遗憾。
禄东赞的炉火被李泰一挑,便着了起来,望着他,唇角笑意渐渐僵硬。
李昔惊了惊,忙道:“四哥一向恭谨,严肃。很少说上一句玩笑话,今日倒是让他说了个够。”
李泰淡笑,目光直直凝视着禄东赞:“大相真的好福气,任城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很是舍不得嫁她出宫。倒是你来了,一切都变了。”
禄东赞闻言半垂眸,脸上虽仍在笑,但眼底幽色深深浅浅,流转不停。半响,他止了笑,叹了口气,扬了眸看李昔,神色有些无奈,也略微有些漠然失落。
他们在说话时,房遗直一直在沉默,目光紧紧盯着棋局,面色安详,笑意隐隐。
待他抬头时,却对着李泰笑道:“王爷所言也不尽然。或许王爷当真需要大相的帮助。”
李泰薄唇一抿,深深地望了房遗直一眼。
禄东赞却是望着李昔,目中笑意深不可测:“昔儿最近身子不大舒服,晚上总要我陪着才能安睡。今晚的宴请,我就不便出席了。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李昔脸色绯红,禄东赞当着二人面前,将话说得如此暧昧。心知其意,却又有些羞恼。
房遗直脸色一变,暗中将手握得紧紧的。李泰却是笑了笑,口无所妨。
禄东赞起身,对着李泰揖手笑道:“王爷,我们去书房详谈如何?。”
李泰撩了长袍,正待随着禄东赞一同走时,李昔却出声叫住了他们:“那这棋?”
“胜负已分。”李泰回头笑,眨眼,眸色朗朗,似明月。
李昔茫然,低头观摩棋局的功夫,他们已掀了帷帐走了出去。
托腮看着棋盘,许久,李昔才恍然醒悟,不禁笑出声:“原来如此。”
好个君子谋道
李昔只顾着低头看棋盘,却是忽略了一直在身边的房遗直。
房遗直终有机会将目光中所有的温柔倾注在梦中女子的身上。她瘦了,也黑了。看得出来禄东赞对她还好。据他所知,吐蕃的这位大相对他很是宠爱,并未纳娶任何姬妾。今日一见,也却是如此。
吐蕃一行,本也是为了看看她。看她是否过得好?有没有受委屈?
他时常在树下回忆往事,记得在他怀中的那个小小的人儿。那个傲气的贵公子形象一直都在他的心里。一顰一笑,深深印在他的心上。
那是他一直疼在心里,爱在心里,且只能埋在心里的人儿。
他笑一笑,有难言的苦涩,那女子好象变得有些不同了,他的心深深地失落了,只出言唤道:“昔儿。”
这样的一声呼唤,让李昔的心怦然一跳。但也是一刻,便又强制自己恢复淡漠的神情。她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她,是禄东赞的妻。
“房大哥。”她淡淡一笑。
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他低首不语,然而那神情,已经是昭然若揭。李昔的心口又突突地跳起来,他形容颇有些憔悴,眼下有一片小小的乌青,如月晕一般,想是睡得不足。哪里还是从前那个疏狂清朗、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
李昔低低叹道:“房大哥过得可还好?”
听她开口相问,他的目光清澈如一潭清泉。这样盯着她,李昔几乎连心跳都偷偷的漏了一拍,竟不能回避,只是静静的回视着他。
【第026章】
他的神色温柔地沉静下来,“在昔儿心中,何为好?何为不好?”
李昔哑然,这般相问好与不好,却怎么也撇不清与她的关系。倒是自己莽撞了。她微微侧过头,“父母在,家事兴,人丁旺,无祸,有福相伴,此为好。”
房遗直垂了眸,掩住眼中涌起的波澜。
顿了一下,李昔又道:“人若不自苦,便无不好之说。”
他点头,唇边带着一丝苦,她已疏离他很多了。
明知不可能,他的心却不甘,轻声道:“昔儿,你还记得……”
“房大哥。”李昔不等他说下去,立时打断了他。
她微微而笑,昔年趣事在如今回首看去,亦是格外珍贵而美好的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当时怎么会知道,会预料得到,前路会这样苦这样难,难到无路可去的地步还要继续挣扎往前走下去。
因为从前的甜,越发衬得之后的那一段人生路苦如莲心,还得一颗颗生吞下去……
她的逃离不过是想躲开这些回忆罢了,如今,任何一个想要激发她的回忆,想要掀开尘封的往事,她都不允、不许,她不要让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甜蜜的,那些痛苦的……牵绊住她。
房遗直何等聪明,只听她唤住他,稍稍一怔,便了解了她心中所想,只将眼神换成方才的从容,坦然地看着她,听她说,“半月后,你们会离开吐蕃,对吗?”。
房遗直点头,她犹豫了一下,仍道:“大哥可否帮我一个忙?”
“说来听听。”房遗直见她有事相托,神情又严肃了几分。
李昔点头,如此这般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却见房遗直先是眉头一皱,继而大笑:“你啊,这脾气到什么时候也不会改了。”
见气氛被她成功扭转,心里也不再别扭,她不好意思地抚一抚脸颊,淡淡笑道:“难道我的脾气很不好么?”
房遗直见她小女儿态尽显,极尽所能控制自己不去将她拥在怀里,轻叹了口气,带了些许无奈,怅然道:“在我眼中,你什么都是好的……这件事等你安排好了,只管知会我一声。”
知道他已经答应了,李昔松了一口气。
晚上的宴请,禄东赞还是如约去了。那种大家心知肚明的玩笑话,谁又真的会拿出来将他调侃一番呢。不过,倒也在此事上看出这个蕃人对李昔的爱重。李泰与房遗直各自的心里虽有失落,却也为她高兴。
阿娜尔在帐外与蝶风低语了几句便离开了。
“什么事?”李昔提笔写着家书,准备让房遗直带回去。
蝶风来到她的身边,低声道:“阿娜尔来过了。让准备着醒酒的汤。大相他,可能是喝多了一些……”
李昔的笔尖一顿,男人们混在一起除了喝酒也没什么正事了。好在,禄东赞很少有这类的事情发生,这次也就原谅他。
“去吧。”李昔也不多嘱咐蝶风。这类小事,她还是很信蝶风的。
蝶风下去准备,李昔有些担心,出了一会儿神的功夫,蝶风已经带着尼玛、达雅端着热水、热汤走了进来。刚放好东西,禄东赞已经跌跌撞撞地掀了帘子进了帐。
李昔对着她们摆摆手,几人退了下去。
禄东赞淡淡的看了眼桌上的醒酒汤,接着走到案几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受寒了?”
李昔忍住笑,他还以为是姜汤不成?她摇摇头,“没有。”
酒味甚浓,他薄唇轻抿,“没有?”
李昔重重的点头,“真的没有。”
他转身去桌边端了醒酒汤过来,淡道:“喝了。”
“不喝,我没受寒。”
“喝了。”
“不喝。”
“喝不喝?”
“不喝。”
“很好。”他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