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
骏马嘶鸣,奔腾如烟扬。
没跑出多远,李昔只觉身后一沉,禄东赞已是飞身上马,抱着她的腰,笑声畅快。
“真狠心,想丢下我,嗯?”
慢慢的,她脸通红,忍不住怒问:“笑什么笑?”
“没什么。”他答,而后果然压低了笑声,静静地靠在她身后。片刻,他的双手突然伸上前,握住了她着缰绳的手指,道:“这是在主帐大营外,我来驾马。”
李昔怔了下,将手缩回。
驰近营地时便隐约听闻那边传来刀剑器具相撞击的厮打声,声音有些凌乱,急促且紧张。
有人夜闯军营?
会是谁?李昔的心狂跳起来。
禄东赞低头看了她一眼,单手将她箍进自己的怀中,紧紧地……他挥下马鞭,马受痛,顿时踏蹄疾若闪电,追风难及。
片刻后两人纵马行入营地。
凝眸望去,只见空地上那几千蕃军团团围在了一处,将一道矫捷的身影圈在了场中央,长刀相对,冷锋相逼,纵使一拨又一拨的人被撂倒受伤,却也无人有退后一步的犹豫和胆怯。
而闯营的那人武功也着实精妙高超,以一敌百,虽不得突围而出,但刀剑挥斥有度,银芒吟啸划过时,虽伤人倒地,却从不杀人。
借着火把,细看那深蓝衣影,李昔心中一惊,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她回眸望了望禄东赞,轻声:“是我的婢女。你还不快点阻止?”
禄东赞瞥眸看了眼站在圈外悠然观战的松赞干布,摇摇头,叹气:“有点麻烦。”
言罢,他跳身下马,咳嗽一声,朝乱作一团的场中喝道:“都给我住手”
声音不高,但余音有势,威慑力十足。
场中浪涛翻滚的海潮因此声而平歇,众将士回头看着禄东赞,刀剑齐齐入鞘,脚步后移,鱼贯退下。
转眼间诺大的场地上唯站着深蓝长袍、罩着墨黑绫纱斗笠的蝶风。
虽知蝶风不是普通婢女,但李昔没想到她的功夫那么好。平时,全然一副女儿态,实在是难以想象在前的这个人就是她。
当闯营伤人的不速之客被禄东赞“请”入主帐的时候,空地上所有蕃军的目中都是闪过几分惊讶不解的茫然疑色的。只是疑虽疑,诸人望着禄东赞的眼神依旧坚定,面容依旧恭谨,待禄东赞的背影消失在垂落而下的帐帘之后,将士们才将站得笔直的身体稍稍松弛下来,互望了望后,纷纷散去。
李昔跳下马背,跟着走了进去。反正蝶风已经败露,自己也不会隐藏多久。不如一起面对。
帐内,暖炉融寒,苏油茶香四溢。
松赞干布端坐在矮几前,为了她,他的大相竟敢出言相救。他饶有兴味地盯着走进来的蝶风。
李昔进帐后便站在禄东赞的身侧,悄眼打量眼前的吐蕃王。年轻,真的很年轻。与禄东赞的年纪相仿。从他的坐高可以看出来,他比禄东赞还要高大威猛一些。虽不及禄东赞俊美却也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
这就是文成公主的驸马。李昔忍不住盯着他猛瞅。见他的目光移到这边,她马上低了头,悄悄退在禄东赞的身后。
“禄东赞。”松赞干布含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咦?没想松赞干布的汉语也说得这么好。
禄东赞在他出面管这件事的时候,就想到李昔的身份是保不住了。只得回道:“松州城一战,臣偶然掳到一名大唐的将士,因身上有伤,况且又是重犯。臣便将她留在自己的营帐。”他抬眸看了松赞干布一眼,接着道:“这位想必是来营救的唐人。”
松赞干布笑了笑,“能让唐人只身闯营前来营救,恐怕他也不是等闲之辈。”
禄东赞紧抿唇,上前道:“确实如此。排兵布阵,火烧营帐,全系她所为。”
李昔听了真想上前踹他一脚。
松赞干布站起身来,走到李昔与蝶风两人之间,细细地将两人看了看,转到蝶风面前,伸手掀开她的面纱,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微怔,缓缓道:“你能告诉我,他是何人吗?”
蝶风冷哼了一声,侧过头,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是女子。”松赞干布探头在她的脖间闻了闻,被蝶风一巴掌扇了过来,手却被他紧紧握住,“脾气很大。呵呵……”
他松开她的手,移步到李昔面前,上下打量,“明明也是个女子,穿得却很怪。你是谁?”
“若我告诉你,我是谁,你便会放了我们回去吗?”
松赞干布横了眸笑:“只要你们的皇帝答应通婚,我就放了你们”
“我恐怕没有那个本事,让皇上答应你的条件吧。”不知道李世民若得她被蕃军掳去后,是会妥协,还是会牺牲掉她,李昔叹息一声,笑得有些苦涩。
“呵呵……既然如此,那就取你两人的首级,送给你们的皇上。如何?”松赞干布低笑着,回到榻几前坐下。
禄东赞不再迟疑,上前道:“王,此法不可为。”
松赞干布容颜清冷,“那你以为如何?”
禄东赞微微皱了眉,“王既然已知此女身份不低,何不以此要挟,以试大唐皇帝的反应。若真能答应通婚,岂不是应了王的心意。若不能,到时再杀了她不迟。”
松赞干布失笑:“那个女人呢?”
“放她回去。让她将王意传至皇帝那里。”
“你认为她会听你的话回去吗?”松赞干布较真地纠正他。
禄东赞扬了唇,回头看向李昔,若无其事地笑道:“她虽不会听臣的话,但她会听她的话。”
松赞干布笑着摇摇头,“一切照大相所言。不过,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人。”
……
禄东赞没有将两人分开,而是将自己的营帐让给她们两人住。自己另出去寻了地方睡。
这一点,李昔对禄东赞还是心存感激的。
两人虽都没有被五花大绑,但帐外重兵把守。
“你怎么来了?”
刚一进帐,李昔便握住了蝶风的手,语气又急又透着心疼。
“奴婢怎么能弃公主于不顾。城中无人敢轻举妄动。刘将军想来救你,也被他们拦下了。”蝶风有些难过道。
是啊,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而把整个松州城丢了。
“你是偷偷跑出来的?”
蝶风凝视她片刻,点点头,道:“公主,恕奴婢多嘴劝一句,您不能听蕃贼的,你倒底是个女子,若有个什么……奴婢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李昔别转身,只作充耳不闻,凝神看向油灯,双目冷滞。
别说有什么,就算是没什么。她一个公主,在蕃军大营里待了一整天。何谈“清白”二字。
“不,蝶风,你要回去。”不能留下她,要毁也不能毁两个人,她劝道,“吐蕃大相对我很客气。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回去报信,若父皇他……我总会想办法逃出去的。”
“不公主。我们两人在一起,也会想出个法子逃出去的。”蝶风红了眼睛,固执道。
她摇了摇头,“这是唯一的机会。蝶风,你一定要离开这里。至少,除了父皇还有四哥。”
李昔说出这句话时,只是给蝶风一个离开的借口。李泰么?一个处心积虑夺皇位的皇子,这个时候,他会救她吗?她毫无把握。
听李昔说到李泰,蝶风眼睛一亮。
转念一想,独留了李昔在此,心中大痛,眼泪潺湲地落下,失声哭道:“公主。”
第二天一早,蕃军数百人“送”蝶风至松州城外。
这一去,牵系多方。
战事好象已经平息,人们都在等待着李世民的旨意……
禄东赞信守诺言,在松赞干布面前,对李昔公主身份只字未提。却时常拿话敲打她,想要以此来换取些有价值的东西。
李昔装聋作哑,偏不理他。
迷彩服被阿娜尔拿去洗了,李昔坚决不穿藏服,禄东赞没办法,只从衣箱里找出自己尚从穿过的一件衣袍给她穿。
那衣袍太过肥大,衣袖卷了又卷,长裤腋进靴子里,腰间系了一条腰带束住。墨发高高束起,冷眼一眼,倒有几分游走江湖的侠士之风。
【第028章】
禄东赞很忙。
李昔原以为两军僵持阶段,他会轻松一些。她哪里知道,身为吐蕃大相的他,责任有多么重大……
“在想什么?”微乱的长发垂落在他的肩头,禄东赞身着的雪色的束身长袍,腰系五彩锦带衬托那张俊美的面庞,更显得他的倜傥与阳刚。
李昔微微一怔,看向帐外。这几天他若不是忙到很晚,是不会回帐的。
“没想什么?”李昔低下头,继续刚才手中的活计。
闲来无事,她让阿娜尔帮她找来一些五彩丝线,打些络子来。
禄东赞看到她白皙的小手在丝线中穿梭,不一会儿就打好了一个。他在她的身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问道:“这个可以吗?”
是颗长长尖尖牙齿。
“是狼王的牙齿。”他解释道。
李昔点点头,接过,把络子拆了重新打上,狼牙置放在络子的中间,很漂亮。
禄东赞拿在手中看了看,问也不问一声,直接将那络子挂在了腰带上。李昔装作没看到。
他微笑,“作为回报,我带你出去走走。”
她抿唇,睨眼打量着他:“战事未息。能走到哪里?”
禄东赞扬眉笑起,眸光看似守礼低垂,但偶一抬起直视她时,眸间锋芒依然熠熠似骄阳之辉:“你不觉得,越是这样平静,才会是对你越有利的事情吗?走吧,别想那么多。”
有利?李昔的心中燃起一簇小小的希望之火,他在暗示自己可以回到大唐了吗?
不待她多想,禄东赞便已将她拉起来,走出了营帐。
依然是两人一骑,出了营帐一直向西。
山脉悠远,风景奇秀,青山翠林起伏连绵,至百里而不绝。入眼之处密林葱郁,无边无垠的碧色层层。
苍天有鹰隼翱翔,大雕飞过。清锐的叫声鸣彻苍穹,谧色在头顶暗自翻滚,细云如絮,层层叠压。
然而最美的,当属眼前这一汪小小的湖泊。
“这里很美。”李昔由衷地赞叹道。
禄东赞点头,“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到来高原一隅瞭望。看到这些美景,所有的烦恼就都不见了。”
“你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禄东赞挑眉,她适时的闭上了嘴。
“你带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让我看风景的吗?” 她瞥眸看了他一眼。
他引她在一块巨石上坐了下来。
白天里阳光把石头照得暖暖的,现在这个时候坐上去很舒服。
禄东赞看着她,明亮的眸子倒映着湖水清波,好看得似要叫人沉沦进去。
“在你回去之前,可以教我那个阵法吗?”他折了一段细软的草叶,撩起衣袍坐到她身边,边把玩着柳枝,边漫不经心地淡淡道,“刚刚蕃王已经派信使去了长安,再次请求赐婚。”
李昔怔了下,呢喃:“不等皇上的旨意?”
禄东赞摇头:“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吐谷浑一直对我们吐蕃虎视眈眈。我们要快些回逻些城。”
之前,禄东赞就曾对她讲过。松州之战是真打还是假打,迟早会明白的。现在看来,此战不过是威胁李世民的手段。其实,蕃军只是没有接受过正式训练的军队。但仅凭一已之勇便可以撑到现在,实属难得。
他要阵法。
那个八阵并不是一个上好的阵法。但在吐蕃人眼中却是不然。
禄东赞看了看她:“要不要教?”
李昔抿唇,摇了摇头,望向他:“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况且,若有朝一**用此阵法来对付大唐该怎么办?我岂不成了卖国贼?”
禄东赞眸光一动,扭过头瞧着满池静水,沉吟一下,并不否认:“就是因为这个?”
早知道他善于谋算,足智多谋,心下烦躁,便伸手夺过缠在他指间的树枝,撕了会枝叶后,方闷闷道:“这个还不足够吗。”
禄东赞并不觉得奇怪,微微一笑:“早猜到了。若是我,我也不会。”
李昔转眸看着他。
夕阳下,眼前英俊的面庞被渡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有霞光照入他的眸子,在他凝望着她时淡淡生辉。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舒展了长眉,一笑:“作什么这样看我?”
李昔不答,心中思量:松州之战是蕃唐的重要转折点。以至此后两百年间蕃唐战争不断。终成李唐江山的心腹大患。历史如此,这不是仅仅因为一个阵法就能变得更糟糕或有所缓和。文成公主的和亲,只是暂缓了这场战争发展而已。不过是双方的权宜之计。其实说来说去,吐蕃与她何干?大唐又与她何干?她只是作为一名历史的见证与旁观者来冷眼看这些而已民。过错是非以后自有史家断言。
只是,当真没有两全之法了吗?
李昔咬咬唇,想了半天,脑海里才隐隐闪出一个念头,揣度一会后,心下愈发有把握,不禁挑了一下眉毛,喜色露在脸上。
禄东赞道:“看你这样,必是想好了?”
李昔扔了手中的柳枝,想了一会后,含糊道:“父皇会答应和亲的。”
言罢,抬眼瞅瞅他,意思是——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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