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阿尔谢夫的习俗是将尸体连同棺木一起火葬,但在从遥远的佛尔南神殿运送尸体回来,再加上离葬礼举行又隔了一段时间,尸体据说已明显腐化,因此在进行验尸之后,于正式葬礼前即予以火化。
在地方上的有力贵族们到达前,不能举办大规模的葬礼,这也是在不得已下所采取的措施。
巨大的棺木中,各自只放有装了两人骨灰的小壶而已——
几天前还活着的人,今天却变成了骨灰、装在小壶里。
维恩皇太子的骨灰会直接加以埋葬,但拉巴斯丹王的骨灰除了一半会埋葬在王室的墓地外,剩下的一半则将会自“王者断崖”撒下……
“王者断崖”位在王都的东边——
那一带是王室专用的狩猎场地,其景色也深受建国的国王所喜爱,崖下有大河流经,对面则有广阔浓密的森林。
将国王的骨灰从崖上撒入河里,是第一代国王所留下来的传统,历代的国王也都经由这条河川流人大海之中。
明天国王近亲与有力的贵族们将一同前往断崖,而跟葬礼没有直接关连的民众,也可以藉由目送出殡行列以凭吊国王。
葬礼结束后,紧接着就是决定“新任国王”的暗斗了。
究竟是雷吉克,还是皇太孙亚伯特呢——
当然是由雷吉克来继任才合乎情理,但政局究竟会如何演变,连菲立欧也不知道。
他无法看透人心。
在连兄弟或亲戚都不值得信赖的贵族社会中,到一切大事底定为止,不论被谁陷害,都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菲立欧一边感受到在场的人心中都藏了一把刀,一边静静地等待葬礼结束。
*
在圣堂的葬礼结束后,人们也开始为明天做准备,三三两两地散去。
席上的贵族们肃静地穿过大门,顺着人潮离开,菲立欧也跟着离开了圣堂。
菲立欧一走出门,扎起一头蓝色秀发的少女就跑向他,她似乎一直站在不会妨碍人们离开的位置等待着他。
菲立欧也离开行列,走近她的身边。
两人走到石板路边。
这少女——乌路可用手做出祈祷的样子,凝视着菲立欧:
“菲立欧大人,请不要太过悲伤——”
“我不要紧的,乌路可!虽然这句话不能大声地说出口,但我其实——并不太难过,因为我跟父王和哥哥本来就几乎没有说过话。”
菲立欧说出真心话。
乌路可噤口不语,只是向圣堂行了一礼。
菲立欧身后出现了正妃一行人。
正妃玛莉贝儿仅向伫立一旁的菲立欧和乌路可投以冷漠的一瞥,便一言不发地与包围在她身边的贵族们一起离开,皇太子妃及皇太子的幼子也在其中。
在第二王妃与军务卿、第三王妃、布拉多与达官显要们陆续经过的行列中,也可看见雷吉克的身影。
雷吉克对带着乌路可的菲立欧投以惊讶的目光,然后浮现轻蔑般的浅笑。
雷吉克在猜测些什么可想而知,菲立欧虽然不快,但还是目送他经过。
出现在行列最后的是外务卿拉希安·罗姆和政务卿达斯堤亚·卡洛司。
六十岁的政务卿达斯堤亚是个头特别大的老人,这与他矮小的身材极为不相称,外表看起来虽然很和蔼,但若有事发生,却会展现出政治家有魄力的一面,是个不可轻匆的有力贵族。
他身旁的拉希安则是身材高大、容貌端正的中年男子,在王宫中很受中高年的女官们欢迎。他虽然具有贵族的姿态,同时也有着平易近人的个性,在外交上充分地发挥长才。今年五十岁的他,比达斯堤亚还要年轻一点。
这两人的低声对话传到了菲立欧的耳朵里。
达斯堤亚说: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
“不做什么,就只是仕奉新的国王而已。”
拉希安回答的声音极小。
达斯堤亚追问:
“所以我才问你要拥戴哪位新任国王……”
“这就交给你来决定了,我的专长是外交,只对与其他国家的关系感到兴趣。”
听见拉希安如此大言不惭,菲立欧不禁在内心苦笑——真是个“难缠”的男人啊!
达斯堤亚是公认的皇太子派领袖,他的立场虽是希望将拉希安拉拢入派系,但拉希安却不会乖乖顺从。只是,拉希安也无意与达斯堤亚为敌……不论谁当上国王,他都会宣誓为其效忠,以官僚的立场来说,这是相当正确的。
可想而知,达斯堤亚脸上浮现不满的表情。
阿尔谢夫的政治以执掌内政的政务卿为首,军事由军务卿主导,外交则由外务卿主导。
如今,政务卿拥戴皇太孙,军务卿则拥立二王子,自然所有贵族们都在观察身为外务卿的拉希安之动向。
两人对站在石板路旁的菲立欧两人略为致意,就从其面前走过。
菲立欧身边的乌路可,突然冲上前:
“拉希安大人,好{炫&书&网久不见!”
乌路可的脸上充满奇妙而哀伤的神色,朝拉希安深深行了一礼。
拉希安·罗姆那五官立体的脸庞瞬间出现了困惑的神色。
啊——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乌路可就用手贴住自己的胸口,仰望人高马大的拉希安:
“您忘记了吗?我是马汀·迪古雷的女儿乌路可。”
过了一瞬间——
拉希安的眼眸不久即因惊愕而张得大大的:
“你、你是乌路可大人——!?真是好{炫&书&网久不见了,没想到您变得如此美丽——啊,您为什么会来到此处——”
原本对大多数事物都不会感到惊慌的拉希安,现在居然大为慌张,让菲立欧觉得很意外。
负责外交事务的拉希安也和威塔神殿的高官们有所交流,就算与乌路可相识,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在他身旁的达斯堤亚一听到“乌路可”这名字,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乌路可接着转向达斯堤亚,同样深深地行了一礼:
“在这种场合叫住两位,真是对不起。我是威塔的司祭乌路可·迪古雷。”
她的表情依旧哀伤,结结巴巴地说着哀悼的话:
“对于国王陛下和皇太子殿下的不幸,我也感到很惊讶——在此谨为他们两人祈求冥福。”
“感谢您的心意,我是政务卿达斯堤亚·卡洛司,以后还请您——”
达斯堤亚说着漂亮的应酬话,眼神却飘移不定。
拉希安与达斯堤亚一同望向菲立欧。
然后拉希安开口道:
“呃……菲立欧大人!请问——?”
菲立欧有点惊讶,他还以为他们早就知道乌路可来此的事。
在两位大贵族面前,菲立欧慢慢地开口:
“她现在住在威士托的宅邸,因此也出席了今天的葬礼——我想,威士托团长应该有在报告书中提及才是……”
菲立欧如此回答,达斯堤亚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他忙于处理眼前的紧急局面,似乎还没有看过报告书。
达斯堤亚的态度突然变得郑重:
“失礼了,可能是因为联络不周。原来乌路可大人您也参加了今天的葬礼啊?”
乌路可点点头:
“是的,虽然我不是这国家的人,但在菲立欧大人的盛意邀请下,也跟警备的人一起,在圣堂角落为陛下和殿下祈求冥福……”
乌路可回顾中庭的树荫——
莱纳斯迪和黛梅尔两人潜伏在那里,他们一看到政务卿等人的视线,立刻屈膝行礼。圣堂的周围还有许多其他的骑士潜伏警戒着。
拉希安看着乌路可:
“乌路可大人,您与菲立欧大人本来就认识吗?”
乌路可——像是害羞般地低下头、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态度简直就像恋爱中的女孩一样,让菲立欧慌了手脚。
同样感到惊讶的还有拉希安和达斯堤亚,他们略微探出头,看了看菲立欧和乌路可。
乌路可慢慢地开始答道:
“我从很久以前就受到菲立欧大人特别照顾,他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拉希亚眨着眼,达斯堤亚则是张大了嘴。
这话本来可以当作一般客套话,然而这可爱少女的动作却包含着“超乎于此的意味”。
“乌路可,等一……”
菲立欧想要阻止她。
达斯堤亚和拉希亚一起把视线转向菲立欧。
达斯堤亚脸上有种不知该说什么的表情。
看似想要微笑,但因葬礼才刚结束,做出这种表情又有点不妥,结果就变成了掺杂着惊讶又似笑非笑的暧昧表情。
“……哎呀!菲立欧大人也真是的,若两位是这种关系的话……”
“不、不是的!达斯堤亚卿,这是误……”
拉希安伸出双手放在菲立欧肩上,制止他狼狈的辩解:
“不不,菲立欧大人。关于这件事,我们当然会暂时保密的。等到陛下和殿下的丧期过了,再重新——”
对年轻时英俊潇洒的他来说,这种程度的事似乎还称不上是丑闻,反而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神官与贵族之间的交往或联姻是很少见的,但若对方是威塔神殿内高层的血脉,也可说是极为难得的良缘。
唯一的问题是——菲立欧本人并没有“这种”意思。
“拉希安卿,我都说是误……”
乌路可转向菲立欧微笑,那是有节制、楚楚动人、甚王可说是神圣的“完美”微笑,而且也很明显地是出自于演技的笑容。
菲立欧只有闭口不语。
但乌路可脸上依旧带着出于演技的微笑:
“菲立欧大人,能尽早得到这两位大人的谅解,我觉得还是比较好……”
这真是“致命的绝招”。 【﹕。。】
看到乌路可突然展露的演技,菲立欧也只有绷紧了脸。
拉希安和达斯堤亚点头致意,留下好奇的眼光,便先行离去。
菲立欧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大大地叹了口气:
“——乌路可……”
“您要说的话,我都知道。”
乌路可一改刚刚的口气,用略微低沉的声音说道。
菲立欧边摇摇头,边问明白:
“你到底做何打算?在想些什么呢?”
乌路可也演得未免太露骨了,达斯堤亚两人完全误会了她跟菲立欧之间的关系。
但是,乌路可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做出这种带有恶作剧意味的举动。
乌路可转向菲立欧、低下头,天蓝色的秀发一甩、垂了下来:
“非常抱歉,我做出这么唐突的事,让您吓了一跳。”
乌路可很干脆地认了错,正面面对着菲立欧。
“不过我并没有撒谎,对我来说,菲立欧大人确实是很重要的人。”
听到这番真挚的话,菲立欧点点头:
“对我来说,乌路可也很‘重要’喔!不过,你为什么要故意用那种让政务卿他们误会的说法呢?请告诉我理由。”
乌路可略略低下头:
“——我是为了牵制他们帮菲立欧大人您安排未婚妻的行动。”
这回答让菲立欧瞪大了眼,这对他来说根本是想都没想过的事。
“未婚妻?怎么可能……”
“我从威士托大人那儿听说他们可能将会有这样的动作,理由就是……现在的情势。这样您大致能够了解吧?”
听到乌路可的话,菲立欧吓了一跳。
乌路可慢慢地说道:
“今天早上我也和威士托大人谈过了……我想这样一定会被您讨厌的,虽然失礼,但还是擅自以这种方式行动了……”
菲立欧按住额头,大大地叹了口气:
“不,可是,该不会——”
“达斯堤亚卿刚才的表情,您也看到了吧?那是‘计划落空’的表情。”
乌路可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
“菲立欧大人,我还不是很了解这个国家的内情,因此我就以常理推论——在皇太子过世、皇太子的幼子与二王子争夺继承权时——为了勉强拥立幼小的人,就会需要流有王室血脉的有力监护人。这样一来,三王子和四王子岂不是监护人的头号候补吗?三王子似乎体弱多病,因此对方就看上了菲立欧大人出任监护人的可能性,这是极为自然的事。”
被她指出自己没注意到的可能,菲立欧又叹了口气。
一经他人说穿,就会发现这是极为理所当然又单纯的事。但换作是自己的事,却往往不容易注意。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自己从以前就一直被当作是多余的人,从来没想过政务卿等人会需要自己。
但菲立欧并不打算加入正妃的派系,而且老实说,他现在也不想隶属任何一个派系。
达斯堤亚似乎早巳不动声色地开始行动,想要笼络这样的菲立欧。而威士托察觉他的企图,便请乌路可先行出招。
若是达斯堤亚已找好有力贵族的女儿,没有未婚妻、母方家也式微、立场薄弱的菲立欧要是拒绝这门婚事,就显得相当无礼。原本菲立欧就不是可以“挑三拣四”的立场,加上王室的人也不是没有三妻四妾的先例,因此他很有可能会陷入不得不结婚的状况。
然而,虽说可以娶好几位妻子,但要是接二连三地迎娶进门,对正室而言也是相当无礼的,从最初的结婚到迎娶第二任妻子必须相隔好几年,这是对女方家族的一种尊重。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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