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布鲁曼的学生——也就是与杰拉得对立的达古雷议员等人,一定不知道他与杰拉得有所往来。事实上,李布鲁曼与杰拉得唯一的连接点就是“死亡神灵”,而“死亡神灵”的存在也未公诸于世。
李布鲁曼不能把这些事告诉他的学生,但也无法抛弃自己对研究的欲望——左右为难下,最后选择背叛学生的他,在梅比斯眼中是个微不足道的老人。
但李布鲁曼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却是一位杰出的学者。
而他经过一番长考之后,结果选择了“死亡神灵”,而不是与学生之间的感情。
梅比斯对李布鲁曼的评价,就是他选择忠于自己的欲望。
李布鲁曼稍稍低着头,喃喃地说道:
“埃尔西翁·埃鲁的头脑实在是无与伦比,他留下了那么多成就,在神灵方面的研究成果也远远高于我们——我从他所留下来的几份文献之中得到的情报,今后应该可以运用在我们的研究上。”
他所说的话充满了希望,表情却无精打采。
梅比斯从中窥见了他懦弱的一面:
“……你现在才对处理神灵的事感到害怕吗?”
李布鲁曼的肩膀颤抖着: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感到害怕了,从我第一眼见到那不可思议的存在时起,我就害怕得不得了。正因为如此害怕,我才想要更深入、更仔细地、接触它更可怕的部分——我现在还是害怕得发抖。”
李布鲁曼那张温和得杀不了一只虫子的脸,笑得十分僵硬。
他决不会在学生面前展露这样的本性——身为堕落学者的本性。梅比斯看了他这副表情,则是报以微笑。
梅比斯觉得李布鲁曼跟他自己很相似。
不,这个世界所有的人应该都跟梅比斯很相似。
是否表现出自己的欲望——是否为了这欲望而抛弃应该抛弃的东西。
只因这些细微的差异阻碍了彼此相互了解,因此自己、李布鲁曼和其他许多人,都是微不足道的人。
这样微不足道的自己,追求短暂的生命,依赖神灵——又为了这出再滑稽也不过、拙劣的讽刺剧,把拉多罗亚这个大国卷了进去。
梅比斯以指尖按住面具,低低地笑了起来。
艾美和凡尼斯望向梅比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西兹亚和李布鲁曼则没有什么反应。
西兹亚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静静地移动西洋棋,李布鲁曼则是从茶壶倒了杯红茶。
梅比斯还在笑。
怪异而愉悦地笑。
为了要抵抗他头中那种虫在蠕动的感觉——
*
达古雷·巴托鲁“邀请吉拉哈的使者来访”——
由国境传来的这个消息,在拉多罗亚政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达古雷做出此举并未受到他所属的金线党认可,可说是完全独断独行。虽然拿他大胆的举止与亡国派相比稍嫌失当,但就算被人形容成失控,那也无可奈何。
然而,政界最感惊讶的,是这位使者乃是“吉拉哈神姬之妹”这件事。
“达古雷办到了啊——!”
就连一向冷静的国家元首杰拉得·梅森也罕见地激动不已。
他坦率地想——完全让达古雷抢先一步了啊!虽然在目前这个时间点,该策略会达到什么效果还很难说,但事实是他未能预料到达古雷会做出该举动,这还是伤了他的自尊心。
邀请他国使者来访是公认的议员特权,这件事本身并不违法。当然,如果让其影响外交方针,就需要经由议会或党决议通过,若泄露机密情报,将会被追究渎职罪。
只是,达古雷的目的并不是机密,而是要“让使者说出吉拉哈的实际情况”。
而这位发言的使者若是在政治上举足轻重的神姬之妹,她所能给予拉多罗亚议员的影响绝不可小觎。
达古雷究竟用了什么诡计,才请到这么重要的人物呢——杰拉得一边满腹疑惑,一边又不得不研拟对策。
他大可以对议员们说:“希望你们不要见她。”
然而,拉多罗亚具有文化优势,这种拒绝对话的姿态并不符合其国风,再说,这也会给人杰拉得渴望独裁的印象。
这样做最后只会招致恶果。
派梅比斯等人去暗杀使者也不失为另一个可行之计。
这么做也可能会让吉拉哈大发雷霆,逐步掀起战乱。
但这个危 3ǔωω。cōm险性,吉拉哈方面应该早已有所认知。
即使神姬之妹丧命,吉拉哈仍可将其当作团结一致的象【炫|书|网】征,如此一来势必掀起战争,而这正如杰拉得所愿。
然而相反地,吉拉哈若将乌路可之死当作拉多罗亚理亏,并予以宽恕时——拉多罗亚的议员们将会对这假想敌国吉拉哈有很深的愧疚感。
杰拉得只能推测吉拉哈是出于什么想法才特地派遣使者来访,但他自己知道,他们绝非愚蠢的蛮族。虽然他故意在拉多罗亚国内制造这种“假象”,但吉拉哈实际上是个相当优秀的国家。
而主导其政治的神官,也绝不容小觑。
杰拉得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咬紧了牙关。
就算他想嫁祸给亡国派,但若对方是和平使者,亡国派便没有将其杀害的理由。
如果伪装成意外,达古雷等人也会追究到底。
而如果杰拉得连达古雷也一并解决,那议员们将会怀疑立场与其对立的杰拉得,并确信是他下的手。
(民主主义就是在这种时候最棘手啊——)
杰拉得虽因民主主义而掌握政权,如今却不得不顾虑握有投票权力的其他议员。
他啧了一声站起身来,把秘书叫进来:
“——那批使者预计何时会抵达?”
“他们目前在帖尔答镇上,正朝这里前进,恐怕大约一星期就会抵达首都了。”
秘书像是察觉了杰拉得的焦虑不安,变得浑身僵硬。
而杰拉得也从秘书的态度发现自己已表现出怒气的样子,便大大地深呼吸了一口:
“……我或许也会跟他们见面。为了谨慎起见,请先把我的行程空出来。不论到时见不见面,神姬之妹该算是我们的国宾,迎接时可不能有失礼数。”
他这么说时,已恢复了一贯的语气。
杰拉得换了个方式思考。
既然对方已经来到,那也无可奈何。何不好好加以利用,反过来整合主战派呢?
在使者抵达前的一个星期,他可以好好演练对策——这么一来,杰拉得先杀了可能会从中立立场转至非战派的有力议员,效果还比他所想像的大。
‘好运又站在我这边了吗……?’
虽然他并不喜欢运气这种暧昧的话,但也不认为使者可以这么轻易地改变议员们的心意。
虽说这是他始料未及的障碍,但绝非太大的障碍。
杰拉得深深地坐进了椅子里,闭上了双眼。
——不需要焦急。
拉多罗亚的国政并没有单纯到会让区区一位使者左右的地步。
杰拉得仍以磨刀霍霍的心情,诅咒这些正在旅途上的使者。
*
西瓦娜等人再次回到了拉多罗亚首都拉波拉多利。
在越过国境之前,他们先从菲立欧那里把丽莎琳娜、西亚和穆司卡带来,一行人先一步搭乘玄鸟进入首都。
因为无名氏人手不够,因此原本负责保护修奈克的安洁莉卡也把后续的事托付给菲利欧,一起前往首都。
他们的目的当然是开始调查“死亡神灵”。
来自吉拉哈的无名氏等人与操纵玄鸟的北方民族决定联手,与菲立欧、乌路可等人采取完全独立的行动。
他们也租了小房间做为藏身处。
若只有北方民族,就连潜伏所必须的资金都很难筹措,但无名氏从吉拉哈取得活动资金,补足了这个缺口。
西瓦娜等人则是提供玄鸟的机动力,以做为回报。
有约三十位北方民族进入拉多罗亚,而包含西瓦娜的风牙在内,共准备了五只玄鸟。
还有其他玄鸟在国境附近待命。搭马车需要花上一个月以上的路程,只要换乘玄鸟,就有可能在几天之内取得联系。
但是巨大的玄鸟在城镇里相当醒目,因此它们藏身在远离城镇、人烟稀少的森林等处。
西瓦娜虽然与这些伙伴分离,但她现在有了新的伙伴:
“赫密特,那些无名氏还没有传来消息吗?他们明明说下午会有消息的……”
西瓦娜一边悠闲地浸泡在浴缸里,一边对隔壁房间的那位青年如此说。
拉波拉多利这片土地拥有丰富的水资源,每隔几天煮沸一缸水用来泡澡的这种奢侈享受,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事。
阿尔谢夫也有公共澡堂。但不单单是有钱人家才能泡澡,就连租金便宜的房间都有小浴室,这是只有拉多罗亚才见得到的景况。
虽然要花功夫将汲来的水煮沸、再倒进浴缸,但西瓦娜觉得这倒不是个坏习惯。
为了西瓦娜刻意准备这次泡澡的,也是赫密特。
而他并没有回答西瓦娜的话,这让她感到很奇怪。
“……赫密特,你听见了吗?”
西瓦娜再度用更大一点的音量说道。隔壁也是由北方民族伙伴承租的房间,即使被听见也没关系。
那位青年还是没有回答。
西瓦娜觉得奇怪,离开了浴缸,轻轻擦拭裸体,再用毛巾裹在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没有人在房里。
赫密特刚刚应该还在才对。
“……什么嘛!他出去了啊……?也不跟我说一声。”
西瓦娜用另一条毛巾擦头发,小声地叹了口气。
她才刚跟赫密特约好,这里是敌国,所以要尽量避免落单。
就在西瓦娜正在忿慨赫密特这么③üww。сōm快就破坏约定时,门恰巧打开,他回到房间来了。
西瓦娜微笑着走到他面前:
“咦?赫密特,你不是出去了吗?”
“不,我只是去隔壁借了一下报纸……哇、哇!”
赫密特突然慌张地后退,把西瓦娜吓了一大跳。
“怎么啦!?”
西瓦娜紧张起来,还以为有敌人潜入房间,立刻摆好架势。
但是,赫密特却以手掩住眼睛,又走到房间外头:
“失、失礼了!我没想到你会是这副模样……”
西瓦娜再度确认自己的模样,这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吃惊。
以她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事:
“……啊!没关系啊!被你看见了也不会少块肉。你不用这么老实又害羞,把报纸给我看。”
西瓦娜以惊讶的口气说着,并爽快地打开了门。
赫密特一边转开视线,一边乖乖地进了房间。
西瓦娜苦笑了起来,心想这男人还真是守规炬,反而让自己有点想捉弄他。
“真是的,我就这么难看,让你非得把头转开吗?”
“不、不,不是这样的……西瓦娜,你是明知故问吧?”
赫密特红着脸转过身,口气听起来有点生气。
西瓦娜边笑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就好好把衣服穿上。不过你也真是一本正经哪!我不是讨厌你这一点,但你这样不会绷得太紧了吗?”
“你、你觉得无所谓吗?呃——就是……喜欢在别人面前裸露肌肤……”
西瓦娜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呀?你又不算外人,再说你也不是那种轻浮的男人,会对不喜欢的女人乱来吧?如果换作其他人,我可是会很小心的。不过,我相信你。”
西瓦娜一路跟赫密特一起旅行至今,对他这个人很有把握。而她的老师戈达,也正因为把他的个性看透彻了,才会让他负责保护西瓦娜。
赫密特背对着西瓦娜,叹了口气,她则是大大方方地在他背后开始擦干身体。
赫密特是绝对不会偷看的。
“你要是每次都为了这点小事害羞,我们可是无法一起生活的喔?”
“不是这个问题。你至少也在浴室穿好衣服——我再怎么说也是男人。就算你这么相信我,呃……这样让我很困扰。”
听到他那打从心底感到不知所措的口气,西瓦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对不起喔!因为我一个人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已经完全不在意这种事了。好了,我换好衣服了。你可以正眼看我了吧?”
赫密特不得已地回头,但还是没有正眼看她。
西瓦娜一边以毛巾擦拭洗好的头发,一边也反省自己“玩笑是不是开过头了”。
她坐在太过正经的赫密特身边,微笑着道谢——而不是道歉:
“赫密特,谢谢你。洗完澡真的很清爽呢!你要不要也去洗个澡?虽然让你在我后面洗很不好意思,不过水还有点温。”
“……不用了,我只要有水就够了。”
赫密特重新打起精神,并将报纸摊开在桌子上。
报纸版面并不大,接近一本轻巧书籍的大小,密密麻麻印刷着细小的文字。
其中一部分是使用版画的绘画,还有商业广告。
刚进入拉多罗亚时,西瓦娜见了这种报纸,还对它设计精美感到惊讶。
她甚至觉得这也是出自埃尔西翁·埃鲁的发明,但又似乎并非如此。赫密特也并不了解详细的发源经过,但据说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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