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儿哥哥听说我要绣牡丹图,特别吩咐了管事儿的人,让给我送了好多的绣线。茉莉姐姐来瞧。”丹朱捧着漆雕盘子走过来,曦宁接过放在桌上,揭开盖在上头的青绸布,招手叫茉莉来看。
茉莉走进一瞧,惊叹了一声:“好漂亮!”盘子里七彩匀称,整整齐齐按从浅到深的颜色排列。霜雪白、流光银、金葱绿、葡萄紫、浅痕绛、珊瑚红、烟笼青纱、明朱丹黄,仿佛是天上彩虹落到了人间。茉莉小心翼翼,捻起几根丝线,赫然发现,那一根丝线竟是由几股更细的丝线揉成!盘中各色绣线,或以一股成一根,或以几股成一根,最多的竟有九股揉成一根!九股丝线揉成一根绣线,还要能穿过那么小的绣针针眼,这要何等的技艺啊!
正惊叹着,丹朱又捧来一个大些的漆雕盘子。
“这是什么?”茉莉问。
“这是大公子昨儿又吩咐送来的。”丹朱笑道:“这是专给沈姑娘的,除了和宁姑娘一样的绣线以外,还有些珠子穗子之类的玩意儿,大公子说,请沈姑娘给做个荷包带,还特别交代了,说要绣上茉莉花儿呢。”
茉莉垂下头,脸色绯红。这人,定是怕自个儿来说了,自己不给他做。他料定若是让丹朱或是曦宁来说,她必定不好意思推辞的,真是奸诈。
“呵呵,姐姐难道没有听说过,‘无奸不成商’吗?”曦宁和丹朱在旁边笑出了声,茉莉方才意识到,自己竟把心中想法说出了口,不由大羞,追着去打。
两人在窗台边对坐下,茉莉指引着曦宁配好绣线颜色,按描好的花样子绣牡丹。特意送来给她的漆盘里除了绣线之外,还有珠子、穗子、小块的锦、缎、绫织等东西。茉莉想了想,先拣了块浅蓝的锦缎做底,人家指定了要茉莉花的绣样儿,茉莉是白色的花儿,以浅蓝衬底很是清雅好看,颜色也不甚艳丽。
曦宁认认真真的绣着牡丹图,茉莉时而抬头瞧瞧她,间或指点两句,方才低头下针。今日阳光明媚,窗台上吊兰茂盛,白瓷彩绘蓝青花的小巧花盆挂在空中,倒遮去了一大半的阳光,不那么刺眼。笼中的五彩鹦哥儿在笼中跳来跳去,啄啄水食,忽然学起嘴来:“大公子来了,大公子来了!”两人一惊,往门口看去,茉莉下意识便把手中正做着的荷包往身后藏,却见门口空荡荡的,哪有人影?两人不禁相视笑起来,曦宁笑中别有揶揄意味,茉莉则撇过脸去,羞红满腮。
到中午,小丫头们来回说该用膳了。原本曦宁是跟着凤老夫人一起用膳的,现今凤府改了惯例,凡沈姑娘来的日子,宁姑娘都改在自己屋里和沈姑娘一起用。众所皆知,凤府管家,平日只管外务,内府的事儿,现今大公子还未娶妻,都由四个大丫鬟管着。紫云平时不大管事,只服侍老夫人,但谁都知道,紫云是四大丫鬟之首;绿云掌着内府的银钱用度;彤云管老夫人、大公子和二姑娘平时的杂事儿,碧云则司监督巡查之职。四人都是自幼没了爹娘的孤儿,被凤府收养,受凤家的大恩惠,忠心耿耿。
彤云亲自领着丫鬟们捧了食盒儿进来,小丫头换下窗边软榻上的玻璃小几,抬上软木酸枝梨花桌,将食盒内的菜肴汤饭小心翼翼的端出来。彤云拿干净的手巾握了两双筷子,等丫鬟们把菜摆齐了,方把筷子摆上。丹朱上前,把曦宁袖口挽起,卸下手上戴的玉缠银丝缀蓝宝石的镯子,丫鬟捧上小金盆盥手。彤云也上来要给茉莉挽袖,茉莉摇头谢绝了,她头一次在凤府用饭的时候,颇感尴尬,现今已看惯这些豪门规矩,但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卖花女,不是什么侯府千金。曦宁盘膝坐在榻上,茉莉自己挽了袖子,下榻斜签着坐在榻边,方拿起筷子用膳。
曦宁看在眼里,但并不作声;彤云也瞧在眼里,不由对茉莉又生一层敬意。这位沈姑娘一人生活艰难,但自从来府里陪伴宁姑娘,行止尊重、沉静大方,并没有那些谄媚羡慕之色,也没有落难千金的自怜自哀。乍看之下不觉得什么,相处久了才渐渐发觉她的好处来。彤云待两人都吃完了饭,方带着丫鬟们收拾了东西,仍旧回去了。
吃过午饭,两人到院中廊下小憩,丫鬟依旧在朱红围栏上铺了锦垫,此时午后春暖,院中海棠芭蕉流光溢彩,蜂蝶纷纷。几只黄莺儿飞过来,停在院墙上婉转滴呖。茉莉有些好奇,鸟儿一般都怕人的,可凤家的花园内鸟儿似乎特别多,也并不怕人,见人走过也不避开,这倒是为何?难道真像传说中那样,凤家是凤凰后裔?茉莉摇头笑笑,摇去自己脑中有些荒谬的想法。曦宁兴致一来,吩咐丫鬟们把贵妃椅搬到海棠树下,又把刺绣用的物品都拿来,就在海棠树下绣起来。茉莉仍旧坐在围栏上,也接着做起了荷包。
过一会子,再抬头看去,却见曦宁斜倚在贵妃椅上已经睡着了。丹朱从屋里出来,到海棠树下轻轻叫醒曦宁:“姑娘要睡,好歹到屋里去睡,在外面看着凉了,老夫人又挂记呢。”曦宁迷迷糊糊的被丹朱扶着去午睡了,丹朱安置好她,出来对茉莉说:“沈姑娘别坐这围栏上,虽然有垫子衬着,但毕竟坐久了不舒服。想往屋里去就往屋里去,要是想在院子里透透气儿,就坐在宁姑娘那贵妃椅上罢。海棠花儿底下,也好看。”
茉莉看那两树海棠,一红一白,美丽至极,时常有落英飘下,几只彩蝶翩飞,美不胜收,便走过去在那贵妃椅上靠了,接着做起荷包来。
常言道,春困秋乏,丹朱在屋内守了一会儿,看曦宁睡的熟,又走出来瞧茉莉,却见茉莉斜歪在贵妃椅上,也睡着了。她正欲上前叫醒,却见曦展在院子门口,遥遥向她摆手。丹朱会意,抿嘴一笑,屈膝行个礼,依旧回屋里去。
曦展倚院门站着,含笑欣赏院中美景。原只是陪祖母用过午饭后,来这里瞧一瞧,却想不到会有这一番如斯美景。
一树烟丝醉软下,绿云影里,半躺着明霞织就,千重文绣。茉莉斜靠椅上,褪去了外袍,短襦轻掖,绫裙微散,似微怯春寒,脸宜晴色,胭脂染透。海棠树上,嫩莺垂下头来,轻啼花荫晴昼。青丝鸦发间一枚小小玉簪,袅袅飞下一只蝴蝶,停在上头。
茉莉发丝本来极多,她斜靠椅上,那枚玉簪甚小,仿佛是绾不住那垂珠髻,又仿佛是经不起那蝶儿之重,自发间缓缓向下滑落。曦展一个箭步上前,正巧接住,惊飞了蝶儿,也惊醒了春睡海棠。
“呀,你怎么来了?”茉莉惺忪睁眼,瞧见曦展,睡意登时无影无踪,撑起身子。
“陪祖母用了午膳,来瞧瞧宁儿的牡丹图绣的如何了。”曦展微微浅笑,瞧见她身旁滑落在椅上的针线,依稀已可以看出茉莉花儿的图样。
茉莉脸一红,忙把东西藏在了身后。曦展知她羞怯,也不追问,轻轻扶她还靠在椅上。
“你躺着,咱们说说话。”曦展热气呼在她耳边,茉莉不由向后一缩,乖乖靠在椅上。曦展顺势在她颊上一啄,方在椅畔坐好。
茉莉一手捂住被他偷香的脸颊,瞪他一眼,曦展呵呵笑,占了大便宜的样子。丹朱从屋内透过窗纱偷窥见,惊的目瞪口呆,又偷偷的笑起来——大公子终也是有这么一天。算了,非礼勿视,自个儿还是看着宁姑娘去吧。
曦展隔窗轻敲一敲软烟罗糊的窗纱,低声吩咐:“丹朱,把宁儿梳妆用的东西拿出来。”丹朱在里面听见,捧了曦宁用的螺牒妆盒出
“来。”曦展兴致勃勃接过妆盒,打开盒盖,将里面嵌的明镜对准茉莉,信心十足的拿起象牙梳。
“大公子行吗?”茉莉怀疑的瞅瞅他,丹朱在一旁也满脸不信的看着他。
“我堂堂凤家大公子,难道连梳个头发也不会?”曦展挑挑眉,一手撩起茉莉柔滑的青丝。
“那可说不准。你们公府少爷,梳头洗脸都有人伺候,自然是不用自个儿动手的,你可别把我的头发都给扯掉了。”茉莉一手护着头发,一边嗔道。
“那是自然。”曦展信心满满,丹朱在一旁睁大了眼睛,饶有兴趣的看。
曦展梳的极慢,一手拿着象牙梳,一手五指分开,理着茉莉绸缎也似的长发。神情专注而温柔,茉莉自镜中看到他的表情,眉眼间不禁也温柔起来。丹朱从妆盒里拣出一支镂空穿枝菊花纹钗递过来,曦展小心翼翼的固定住盘好的发髻,又挑出四蝶纷飞垂珠玉串饰的银步摇为她簪上。
茉莉感到他扶住自己肩膀,将她转过身来。曦展拿起盒中胭脂笔,轻点花钿;又拿起螺子黛笔,为她淡淡扫上两道远山。丹朱见此情景,悄悄退回屋里去。茉莉微微侧头,嫣然一笑。
曦展炽烈的看着她,缠绵的吻了上去。
溪云初起日沉阁
“赵先生请坐。”临着朱雀大街的一家茶楼上,钱大公子笑容满面,招呼着对面的人。那人穿了一身青布袍子,文质彬彬,不像是凤家倚重的大管事,倒像是教书做学问的先生。
“不敢,钱大公子请。”赵管事伸手让了一让,方在钱大公子对面坐下。这家茶楼是城南有名的茶楼,天南地北的各种名茶在这里都能寻到,这也是朱雀大街上少数不属于凤家的商铺。
“凤老夫人、大公子并二姑娘近日可好?多日未见,请替区区问安。”钱大公子吩咐茶博士沏茶,边问候着。
“承钱大公子挂心。”赵管事在座位上微微欠身,也不客套那么多,直截了当的说道:“钱大公子事务繁忙,在下也有事在身,还是直接说正事儿罢。新出的那批双鲤暗金罗,凤府在东北的商铺传过信来,说是急需,大公子已经决定将这批货运往东北了。抱歉得很。
“是么?”钱大公子脸色变了一变。
“不过,大公子又说了,承贵府盛情,虽没有双鲤暗金罗,但有新出的一批轻虹纱,成色织造也都是上品,不知贵府肯接否?”
钱大公子喜出望外,本来以为双鲤暗金罗无望,这一阵子的忙活成了一场空,谁料到还有轻虹纱,哪里有不肯的道理?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轻虹纱的利润虽然比双鲤暗金罗少了许多,但总比没有的要好。
“此事还需仔细商议,改日再向贵府通报。”赵管事站起身来一揖,互相告辞,钱大公子喜孜孜的回家去向父亲说此事了。
赵管事出了茶楼,并没有向自己平日打理的商铺去,反而折身往凤府走。自角门进去,过穿堂,步长廊,绕花径,再转过一座假山,便是曦展平日在家时理事的抱厦。远远看过去,见平日里跟大公子的小四正在门口站着。
“赵先生快请进去吧,大公子正等着您呢。”小四见他来,忙笑着打起正厅的帘子。赵管事对他点点头,进去回话。
“回大公子,交代的事儿,都办妥了。”赵管事向紫檀木桌后的曦展施了一礼,恭谨的回话。
“好,辛苦了。”曦展放下手里的笔,伸手让他坐,仆人奉上茶来。的0ff39bbbf981
赵管事欠身在旁边的椅上坐了,他是曦展平日里倚重的心腹,也并不大客气:“大公子,我有事不明。”
“哦?”曦展含笑挑眉。
“钱家虽然人脉广,但声誉并不十分的好。前几年也不是没有出过事儿,近两年虽安分了些,可保不住又会节外生枝。上回把货给他们,那是老夫人的人情,可这回……”赵管事皱了皱眉,话只说一半。
曦展笑笑,重又拿起紫毫沾墨:“所以,那批双鲤暗金罗,任他们怎么想法子,我可都没松口。”
“那轻虹纱……?”赵管事暗暗打量了一下。
“双鲤暗金罗织造不易,不管在哪个地界卖,赚头都大。可轻虹纱不一样,虽然精美,但卖出去的利润可差得远。这批轻虹纱,本就是织来当零头的,于凤府九牛一毛,就给了他们,也没什么要紧。而且,不瞒你说,我于此事,还有私心在里面。”曦展一边在心里算着账目明细,一边笑说。
私心?这可是少见。赵管事在心里有些惊讶,这位大公子,平日里雷厉风行,六亲不认,怎么今日却这么说话?前些日子他奉命去督造那批暗金罗,并没有跟着大公子,据几个亲近的心腹管事们说,大公子近日柔和了许多,看来不假。他在心里想着,却不敢问出口,从座位上站起一揖:“既然大公子已经有了数儿,那我就不多嘴了。若还没有别的事情,还要去店铺里瞧瞧。”
“去罢。”曦展微微点头。
约摸着赵管事走远,曦展扬声叫小四进来,双瞳中有着厉色,低声吩咐:“叫人盯紧了钱家,他们若是老老实实的做生意,就不必去管;若是要玩什么花样儿……
小四会意,也低声应一句,转身出去了。
过了几日,两家谈妥了此事的细节,准备交货。明日就是交货的日子,这笔买卖于凤府而言不算什么,是笔小的不能再小的生意;于钱家却重要得紧,钱府早早的开始准备。钱大公子天不亮就起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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