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展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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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展记-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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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云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王爷还是莫跟奴婢开这样的玩笑了。”

“本王是认真的。”

陈云又愣了一下,面上神色慢慢严肃起来:“不瞒王爷,老王妃仙去之前,便脱了奴婢的奴籍,这您是知道的。奴婢服侍王爷家,已有近三十年了,这三十年中,老王爷王妃和您都待奴婢不薄。王爷如今也长大知事,成了陛下倚重的得力臣子,眼看是一日比一日意气风发。奴婢如今只等您找到个合心合意的大家小姐娶进门来,这府中的事儿,奴婢便可以交托出去,也算是不负老主子的嘱托。然后,奴婢便可以去游山玩水,赏遍天下美景,寻一福地,了此残生。如此岂不美哉!”

嬴太玄凝视着这位聪慧忠心的女官,笑意慢慢泛出来:“即如此,就请陈姑姑为本王奏一曲《山河引》罢!”

帝都是天子脚下,法纪严明。一入夜,南城、北城和西城便寂静下来,除了巡逻的京畿卫,几乎没有人再在街上走动。然而东城有夜市,以平河街为线,此街以东没有宵禁,而从平河街往东北去,走过两条街道,便是一片的红袖招展、翠带当风。即使是在帝都,这十丈软红、销金粉窟的生意也一样的好。

一辆华贵马车在添香院的门口停下,渤海郡王换了一身便服,从车上下来,门口一位贵公子立刻迎了上来:

“可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真改吃素的了!”

“你范公子相邀,我怎敢不来?”渤海郡王打开手中的扇子,风流倜傥的模样立刻惹来几个媚眼。

“呦,怎么这么大张旗鼓的?不怕那些御史言官明儿参你一本?”尚书令的侄儿范临,同时也是曦展的同窗好友,打量打量嬴太玄驾来的马车。

“陛下才不会管这样的事儿,何况若真参了,还有你陪着呢,我的文成殿大学士。”嬴太玄大笑,揽着范临的肩,走上添香院前的台阶,突然又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看添香院高挂的匾额:“啧啧,今儿我家陈姑姑还说我终于开始洁身自好了呢!”

“去你的吧!”范临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把他推进去。

渤海郡王的狐朋狗友们

“可算来了!真够迟的。再慢片刻,就不等你了。”的

“姗姗来迟,先罚酒三杯!”

“我还寻思着,他故意跟咱们摆王爷的款儿呢……”

添香院的小阁里,一帮年轻公子哥儿们围坐在桌旁谈笑风生,其中几个赫然是当日梅花宴的座上客。他们俱都衣着华贵、气度非凡,眉目间洋溢着年轻有为之人所特有的自信与英气勃发。

见渤海郡王进来,众人都站起身来,先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过了,方一齐拱手行礼:“给王爷请安。”

“行了行了,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少给本王来这一套。”嬴太玄不耐烦的挥挥扇子。

“诶,这可就是你说错话了。既然不叫我们来这一套,那你就别自称‘本王’呀!”一旁一位金冠公子抓住他语病。

“好好好,是本王……不,是‘我’的错,诸位仁兄饶过这一遭!”嬴太玄装模作样的作了个揖,惹得众人又大笑。渤海郡王入座,看看这一圈都是熟悉面孔,不由感慨万千。这都是他的“狐朋狗友”,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有在皇家的书院、太学里认识的,还有的则纯粹是因缘分而相识,到最后整个圈子的人都混在了一块儿。这一群公子哥儿前些年在京都可是赫赫有名,吃喝玩乐走马斗鸡,后来他被雍德帝遣去封地,玩伴们也入朝的入朝供职,封爵的打理家业,如今京都百姓再提起他们来,谁还记得几年前那些荒唐事儿?只会说“范家的范临公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神策军赵将军家的儿子,比他爹爹剑术还好呢”这些话。

渤海郡王看着那一张张意气风发、笑容满面的脸,不由得打心底也笑的畅快。他渤海郡王不是普通的花花公子,是非常、非常能干的那种花花公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的朋友自然也都有两把刷子。

“来来来,自子琮两年前去封地以来,这可是咱们头一次聚得这么齐。先干一杯再说!”旁边伺候的小鬟早已把酒斟满,渤海郡王右边,长着一张娃娃脸的赵书霁先豪爽举杯——他便是神策军赵将军的儿子,剑术超群。

众人轰然应诺,一齐举杯。

待酒杯放下,小鬟又上来添酒。范临在那里叹了一句:“可惜我们还是少了一人,子晏未到。”

“是啊是啊,子晏不在,总觉得缺点什么。”赵书霁附和着,娃娃脸上也有着惋惜怅然的神色。

最先说话的金冠公子正是举办梅花宴的武安侯府公子程夏桢,此时也不由得跟着叹道:“虽然每年都见面,但每逢这种时候,我也不禁会想他。子晏实在是个妙人啊。”

“你们若真念着他,何不去向端阳大长公主说情,让他回京来住。毕竟也是端阳公的血脉,公主应该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坐在最里面的李憬长年随他父亲在外,每次回来的时间都和子晏在京都的时间错开,因此竟没见过此人,但朋友们个个对子晏赞不绝口时时不忘,他倒也对此人有所了解。

众公子们相视苦笑:“那时候你不在京里,故而不知道。我们后来嫌丢脸,也没说与你听。还是四年前,我们仗着年纪小和纨绔子弟的名声,上端阳府去求大长公主。哪知道公主一听是要说他的事,就变了脸色。起初公主还看在我们长辈的面子上敷衍,我们胡搅蛮缠,最后竟被公主派家奴打了出去。那时还可以说是年纪小不懂事,现在都这么大了,有了官职在身,就是皇家的臣子,难道能插手去管公主的家事吗?而且,就算我们求情成功,子晏回来了,公主还说不准会怎么挤兑他,也不见得比在寺里过得更好。”

“说的也是。只是听你们天天口头心里一时不忘的,我等不及想看看,这是何等人物。”李憬说道。

渤海郡王眨眨眼:“你这次回京,短时间内是不会走了罢?那就一定能见着。数数日子,再有半个月,他也就到京了。”

众人神色重又转喜,招呼着喝酒吃菜,各自叙说这两年的事情见闻,好不快活,话语中难免谈及“子晏”此人,众人说他的行事风度,越发让李憬好奇。林子晏,是他们中的一个异类。

先皇的嫡亲长姊阳浩长公主,下嫁到一等公爵端阳公林氏家族,按例改称为端阳长公主。先皇驾崩,今上即位,又尊称为端阳大长公主。她是雍德帝的大姑母,先皇同父同母的亲姐姐,性格又端庄稳重、极有声望,娇贵肆意如山阴大长公主也不敢在她面前放纵。但这位公主的命运并不好,她下嫁的起初几年,与端阳公夫妻恩爱,无人不称赞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后来公主成婚三年无嗣,御医诊断,说公主有不孕之症,此症无药可医。公主伤心欲绝,要为端阳公娶妾,但端阳公对妻子坚贞不二,在先皇面前发誓说绝不再娶,并迅速地过继了族中血统纯正的一名男童为嗣。此举让先皇龙心大悦,朝中也纷纷赞叹端阳公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但好景不长,过继之后不到三年,疾病再次袭击了这个家庭,端阳公病死,公主伤心欲绝,也在先皇面前立誓永不再嫁,一心抚养他们承袭了爵位的养子。

十一年前,雍德帝刚刚即位,又一场大风暴席卷了平静的端阳公府——一名少年找上门来,说自己是已故端阳公的儿子,并拿出一块端阳公的贴身玉佩作为信物。公主先是私下找来一名血缘最近的亲族和他滴血认亲,结果是真的,少年没有说谎。端阳大长公主毕竟是公主,迅速将此事报与雍德陛下以及林氏族人。当着所有林氏族人的面,这位名叫“子晏”的少年原原本本的说了自己的身世——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在一个小村子里长大,母亲刚刚病死,去世前命他带着这块玉佩来端阳公府认祖归宗。少年十五岁,算算日子,正是公主被御医诊出不孕的那年怀有的!查问了府中的老总管才知道,那年确有一名婢女被赶出府,婢女被逐的原因是狐媚惑主,她的原籍正是子晏长大的小村庄。

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端阳大长公主几欲昏死过去——她的世界一夕之间被颠覆了,本来以为忠贞不二的丈夫原来有一个私生子,那个婢女和她的丈夫都已经死去,但是正因为他们都死了而她还活着,这个错误就变得更加的不可原谅。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谁也无法说清楚,但是丈夫背叛了他们美满婚姻的事实和证据正活生生的站在她眼前,并且要夺去她儿子的爵位——已故的端阳公是林氏一脉最后的嫡系子孙。

而在此时,她侄儿的一道圣旨将端阳大长公主从地狱中拉了回来——剥夺这个少年继承端阳公爵位的资格,将他交予端阳大长公主处置。

端阳公主和这个少年做了一笔不平等交易:完成子晏母亲的遗愿,赐予他林姓,将他的名字写进林氏族谱。而林子晏被送往端阳公老家附近的一座小寺庙里,唯有每年过年时的三个月,他可以回京祭祖。

子晏者,端阳公林勤庶子,其母微贱,为端阳公府奴婢。子晏少时丧母,为端阳大长公主所恶,又失爵,得林姓后居于林氏祖宅旁旧庙中。

子晏面容微黝,身量颀长,与京都诸子弟交好。其人静默,然往往言出惊人,一针见血。子晏敏而好学,皓首书阁人所罕至,而子晏常往。诸好友为难题所困,而子晏常有妙计。其人雅擅乐律、淹通诗书,文比范崞父,武胜赵书霁。临江令波涛渊停,登山命峰峦岳峙;隐匿时若鱼肠剑安待于污秽之中,而显现时若青龙捧出一轮夜明珠。

——李憬《朝花夕拾》

很多很多年后,李憬太史令所著的这本《朝花夕拾》,成为后世史官们的珍藏。史学家们一致认为,比起皇朝正史的正统无趣和对某些事情的讳莫如深,这本书则更翔实详细的描述了雍德一朝的大小事情。

正如这本书的书名,李憬在书中所写的,有关系到朝堂动荡的大事,也有日常的琐事,他专门分出了一个重要部分来描述他的“狐朋狗友”们,这些人莫不在雍德朝的历史上写下了重重的一笔,而李太史令对他们的称赞也只是轻描淡写。而唯一让李憬用这样独一无二的华美文赋来赞叹的林子晏,却湮没在了历史中。史官们找不到此人的生平记载,对于他的描述,也仅仅只有《朝花夕拾》中写的一些话和一些事而已。

严徽不可告人的心事

众公子们喝酒叙别情,不一会儿精致的柳木嵌细碎珐琅的桌子上便已经杯盘狼藉。众人都有几分酒意,心情也更加亢奋。

小鬟们上前撤下大桌子和残酒剩菜,摆上几张小几,小几上又有一盘盘精致的点心瓜果,还有一些用粉黄小瓷碟装的专门下酒的小菜,再拿上骨牌、麻将、双陆等等玩乐的器具。

添香院的老板冯嬷嬷满脸堆笑,推门走进来:“给公子爷们请安了。”

“嬷嬷,公子我逛遍这条花街,就数你添香院冯嬷嬷最知情识趣,怪不得,你家的生意虽不是最火的,但客人却最有格调。”倚在一旁软榻上的武安侯世子程夏桢举起手里的酒杯,向冯嬷嬷敬了敬:“瞧瞧,连这酒杯都是上好的薄胎亮玉瓷,嬷嬷,好会做生意啊。”

“程公子您真是太夸奖了,我这小小的一个院子能有今日,还不都是诸位贵人看得起。”冯嬷嬷的老脸笑成了一朵大丽菊花:“公子爷们今儿是来叙别情,方才我不敢打扰,怕坏了诸位的兴致,所以现在才来请安问好。公子们要哪些姑娘来陪着?还是我叫她们来,诸位挑挑看?”

“还挑什么?嬷嬷,请你们花魁姑娘来。”嬴太玄拿扇子悠悠的扇风散酒气,不耐烦的插嘴。

“我虽然长年不在京里,也曾听人说过,添香院的花魁芳韵姑娘的舞是一绝,嬷嬷快请了来。”李憬在一边也兴致勃勃的说道。

芳韵?渤海郡王一怔,觉得好生熟悉。再一想,才想起是这个名字是凤曦宁上一封信笺里刚提到过的。

冯嬷嬷的笑容变得有些伤感尴尬:“公子爷,如今我们院里的花魁并不是芳韵,是楚韵。楚韵擅排箫……”

“怎么换人了?”李憬讶然。

“回公子的话,芳韵从良嫁人了。”冯嬷嬷说道,李憬点点头,也不再追问。冯嬷嬷接着说:“楚韵那儿今晚来了一位熟客,看看时辰也该走了。我去叫她理理妆,就来给几位奏排箫。青芜,你先去叫几位姑娘来陪着。”

站在门口的大丫鬟青芜答应了一声出去了,她眼睛已经红了,冯嬷嬷也是瞧见了才让她先出去,然后向小阁中众人行了礼,退了出去。公子们嫌碍事,便也将小阁里其余的丫鬟们遣了出去。

“从良嫁人,那是好事儿,为何老鸨和那丫鬟面上反有悲意?”渤海郡王挑眉问道。

和他对坐在小几两旁的严徽,本来性格淡肃、不苟言笑,此时想起那一位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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