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泉居每日都是茶客满座,偏每月总有一日闭门谢客,这一日不定,或初一,或十五,再或别的日子。今日酆泉居一早就没开门,老茶客便知,每月酆泉居查帐的日子又到了。酆泉居是凤家的产业,凤家管事每月来查细帐,再报给主子。眼看太阳快到头顶,才有一辆马车自远处而来。
那车远看着是普通的样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等走近了,细心人才瞧见那车辕旁垂的铜缕上隐隐镌着个“凤”字。马车在酆泉居门前停下,掌柜早领着人迎了出来,驾车的小厮利落的跳下,打开了车门,下来一位公子,满街人的目光霎时都被吸引了过去。
曦展今日心血来潮,正好也得闲,便亲自来查酆泉居的帐。因是出门,便穿了正装,街上人们只见他束着盘螭紫金嵌明珠金翅冠,罩石青刻丝团穗褂,银蓝镶边束袖,宫缎淡色锦簇袍,都在心里赞叹好一个翩翩佳公子,有胆大的还在那里指指点点。曦展眼睛一扫,四下里顿时静了一静,掌柜的恭恭敬敬,腰几乎弯到了地上,将他请进二楼雅座去。
曦展拿账本随意翻阅,眼中看着那些数字,心里暗暗算着数目,掌柜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喘。凤大公子表面上看去俊美倜傥,实则是个最厉害的主,就连他手下管事的也都不是好应付的,他在酆泉居做掌柜,每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
“你做的很是不错。”半晌,曦展放下账本,向掌柜的点点头,他方松下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请大公子用茶。”掌柜上前,换下桌上那杯已经凉了的,重新斟上热的。曦展端起茶盅,却并不喝,只是拿在手里,又闲适的问了几句酆泉居的情况,如客人一天大概多少,都是哪些人常来等,掌柜的仔细按实情回了。
“大公子。”小四上来,行个礼。
曦展眼睛一扫,掌柜的会意,拿起账本退了下去。
“大公子,刚接了消息,钱家从今日清晨就有些异动,把大部分的织工都调集到了一处。”小四回说
“哦?想是他们终于摸出了轻虹纱的织法,调人手织轻虹纱呢。”曦展笑笑,把手中的茶盅又放回去。“且让他们折腾去,再等一等,他们真把仿制出的上市了
一个月后,钱家的绸缎庄上摆出了多匹轻虹纱,引得仕女们纷纷购买。京城商界流言四起,轻虹纱一向独凤家能织造,前阵子虽说凤府给了钱府一批,但按时间和数目来看,应早已卖完。更何况,钱家在市面上摆出的,绝不止凤家给的那个数。事有蹊跷,商家们敏感的嗅出了其中的异样。
这天的曦宁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连带着茉莉也静不下心来。她本身就因为芳韵传出来的消息而心烦不已,再被曦宁的坐立不安影响,越发的烦躁。
“是有什么心事儿吗?要是静不下来,就别绣了,免得白费工夫。”茉莉按住曦宁正在拆绣品的手,这已经是她今儿第四次绣错了
“好。”曦宁干脆的放下手里的针线,这些日子她耐着性子跟茉莉学女红,天天坐在那里做千金淑女,早已烦了。“丹朱,你去问问,看哥哥今天出门没有。”曦宁想到昨儿无意中听到家里丫鬟们谈论的坊间流言,心里很是担忧。她清楚自己哥哥的本事,也不认为这件事情会动摇到凤家的根基,但出了这种事,总是让人很不放心。
“是,姑娘。”丹朱也知道这件事,没使唤小丫鬟,自己出门去了。
“怎么?出了什么事情吗?”茉莉也紧张起来,再联想到芳韵传出来的消息,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虽然并不锁在深闺,但近日心绪不好,也没多出门卖花儿,自然不清楚京城内新传出的各种说法。
“嗯,是哥哥生意上的事情,不要紧的。”曦宁朝她笑笑,自己起身去倒了两杯茶来。
“告诉负责这事儿的人,可以开始了。”曦展坐在紫檀木桌后面,一手优雅的撑着头,一手食指轻点桌面,小指上如碧水般无瑕的玉指环闪着一抹光亮。
“是,大公子。”屋中站着的几位管事一齐躬身答应,心中无不充满了对这位主事者的敬佩。钱家的事情出来后,他们都有些担忧,虽然这件事对凤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出去的织工被收买,继而给人研究出轻虹纱的织法,还是头一回。没想到大公子不显山不露水,早已有了对策。
“此事过后,要整顿织坊,织工让人给收买,这可是头一遭。虽说被收买的是已经被撵出去的,但此事下不为例。”曦展说到“下不为例”时,嗓音略略沉了下去,众人纷纷应是。
曦展摒退了众人,一人沉思着。
钱府不像凤家这样,各行商事都有涉猎。他们只做丝绸布料的生意,虽然专精一行,颇有名气,但只要在这一行中一蹶不振,那钱家就再无东山再起的实力。钱府这次为轻虹纱织法花了大钱,又调集那么多人手来织造,算一算,至少要按凤家的价格卖才能回本。曦展缓缓绽出一抹俊逸绝伦的笑,钱家想自轻虹纱入手发财,那他就也从轻虹纱上下手,轻虹纱,可是一柄双刃剑。
“大公子。”门外有人出声。
曦展抬头看去,见是丹朱
“大公子,姑娘让我来瞧瞧,看大公子今儿在家不在。”丹朱行礼,恭谨的说道。
“去回给她,就说我今儿在家,叫她放心。午膳过去和她一起用。”曦展笑道。
“是。”丹朱听他这么说,放下心来,知道什么事情都不必担心了。
又过了几日,京城商界再起波澜,凤家的丝绸布庄内摆出了大量的新织品——双鲤暗金罗、提花流云缎、折枝大朵花卉云锦……凤家的丝绸布匹,都是按量出产,每次数量不多,却都引得仕女贵妇们竞相购买。这次出的数目庞大,一时间那些贵家们趋之若鹜。最重要的是,凤家新出了轻虹纱,价钱比之前降了一半,引得不少小门小户的殷实之家也来购买,一时间凤府的商铺内人涌如潮。
“陈太医,您请。”一名老婆子带着拿药箱的中年人走进钱府深处一个宽敞华丽的院落。
“不敢。”陈太医略微谦恭了一下,方往里走去。那老婆子他认得,是钱二少夫人的奶娘,跟前第一知心的人。他在太医院任职,多亏二少夫人的娘家照拂。
两人走进院中,屋外并没有人,奶娘上前掀起帘子,请他进去。
“二少夫人好。”陈太医不敢抬头,作揖行了礼
“您请坐,奶娘倒茶。”钱二少夫人见人来了,款款自内室走出来,身旁只跟了那个大丫鬟。
“是。”奶娘去倒了茶端上。
“不知二少夫人让在下到此,有什么事吩咐?”陈太医小心问着。
“吩咐不敢当,只是近日身体有些不适,趁着请太医来为妹妹安胎的时候,给我瞧一瞧。我在娘家时,咱们两家就是常来往的,今儿也不在乎那些虚礼,就请给我号号脉吧。”钱二少夫人说着,在靠窗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是。请夫人伸手。”陈太医稍微放心,上前说道。
钱二少夫人伸手,丫鬟上前稍稍拉起衣袖。陈太医搭上腕脉,凝神专注。屋内一时只听到呼吸声。
“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陈太医将手松开,笑着贺道。
“果然是这样。”钱二少夫人却不惊讶,缓缓将手放下,在膝上优雅的交叠,慢条斯理而清楚的开口:“陈太医,今儿我请你来,只是问了一问我父母近日身子可好,明白吗?”
陈太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笑着称是:“二少夫人一向尊老,让在下过来一趟只是探问父母安康。”
“我曾经听人说,藏红花这种药,可以叫女子小产滑胎,是吗?”钱二少夫人声音低沉了些,身体略微前倾,问了一句。
“……是,二少夫人放心。”陈太医看看她眼色,随即会意。
“好。那我可等着好消息。”钱二少夫人站起身,吩咐送客。
“我有喜的事情,若是这府里第四个人知道了,小心你们的皮。”钱二少夫人淡淡的吩咐了丫鬟和奶娘一句,叫她们退下,自己暗暗思量着。
倒是没想到,钱家和凤府的争斗,让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雍德帝十年,注定是一个不大平稳的年份,这一年帝国第一豪富凤氏动作频频,京城内非常事迭出不穷。
六月中旬,经营丝绸货品商家中最有实力的钱府上市大批的轻虹纱,引得商界议论纷纷。
六月下旬,凤氏撒出大量名贵绫罗锦缎,将轻虹纱价格降到原先一半,引得人们纷纷抢购。钱府的轻虹纱销不出,只好也跟着降了价。
七月初,凤府将轻虹纱上绣以图案,或花卉,或山水,或小巧动物,凤家织工绣工众多,个个技艺精良,在薄如蝉翼的纱上刺绣,精巧无比。价格和轻虹纱原先价格一样,仕女们爱之若狂,争相购买。钱府自六月中旬至此时,已亏了大笔钱财。
七月上旬,钱府以姻亲之便,利用皇室忌凤家之念,诉凤氏不顾帝国商业律法所规定,针对钱府,擅自扰乱丝绸市,使丝绸价格一变再变。原以为皇室会趁此机会削凤氏,然雍德帝竟毫无动作。凤家世代簪缨,主理此事官员不敢轻断,报入九重宫阙,雍德帝朱批“依律”,着刑部查清此事前后因果,钱府败诉。
一夜凤鸣动京城
在封建帝王的时代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天子的居处,更是富丽无比。殿台林立,楼阁嶙峋,无数的宫室华美高雅,以木兰为棼橑,文杏为梁柱;金铺玉户,华榱壁珰;雕楹玉碣,重轩镂槛;青琐丹墀,左碱右平,黄金为壁带,间以和氏珍玉。殿宇连绵,飞阁流丹,以椒涂壁,被之文绣;长桥飞虹,复道行空,互相通达,以便天子行幸。渭川水本自京城郊流过,工匠们开渠引来,绕皇宫一周,成曲江池、金水河、太液池,成两宫室,金水河南称南宫,河北称北宫。此两宫颇为凉爽,故夏秋燥热之季,帝在宫中之时,圣驾常驻于此。
北宫云光殿外,引激沼水于殿下,殿前奉驾的龙骑尉站的笔直,初夏时节已很闷热,汗沿着盔甲往下滴,却无人动上一丝。眼看太阳也快要下山,暮色渐渐显露出来。
远处有人走来,宫中是不允许奔跑的,发生天大的事也只能疾走,那人着内监七品服色,脚步极快,须臾已经到了殿前。那内监侧身溜着边儿上了台阶,进云光殿偏门。
“启奏官家,贵太妃打发奴才来问,今年夏是否还往夏宫避暑?”内监跪在槛外,不敢往内殿张望。
云光殿内摆设并不十分奢华,反而像个书房雅致,殿内临窗一张镶琥珀软榻,内监适才偷眼一瞄,只瞧见榻上垂下一角衣摆,玄黑的底色上面用金线绣了怒龙捧日,张牙舞爪,龙睛凛凛瞪视,吓得他急忙垂下眼去,不敢再看。
“回禀贵太妃,朕这几日政务繁忙,尚未顾及此事。贵太妃倘觉得热了,宫中解暑的瓜果冰汤,尽可以吩咐。”半晌,榻上传来略为有些低沉的语声,内监忙磕了头告退。退出云光殿时走的急,险些与一人撞上,抬头一瞧,却是皇帝近身内监、正四品内侍总管陈堰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看惊了圣驾!”陈堰低声斥责一句,内监吓的伏地不语。雍德帝宫中法规严厉,宫人皆谨言慎行,且不说下面一层的太监宫女和中间的女官妃嫔,就连抚养他长大的贵太妃,在他面前也有些畏惧。雍德帝生母孝贞显皇后,于他六岁时病逝,先帝命贵妃继续抚养。时雍德帝已经以嫡出之故被封为太子,没有了生母的庇护,不知有多少人存了把他从太子位上拉下来的心思。先帝驾崩,太子即位,年号“雍德”,正纲纪宫规,将先帝先后牌位奉入太庙及大明宫,却并没有按旧例,册养母为皇太后。
陈堰挥退了内监,跨进朱槛,到榻边低声:“启奏官家,锦衣卫传来了消息,钱府向凤家邀宴,凤大公子已应下了。”
“是吗?何时何地?”雍德帝仰靠在榻上,淡淡问了一句。凤氏一向安静,近日却活跃许多。
“回官家,今日晚膳时分,城东花街翠玉榭。”陈堰回奏道。
雍德帝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这钱府看来是准备孤注一掷了。”
“是。锦衣卫有消息说,钱家两日前通过钱二少夫人娘家买了杀手。凤家在钱府虽安的有人,但都在外院,内府女眷处的消息,却不得知。想来凤大公子今晚是有些险处了。”陈堰笑道。
“凤家行事,果然与众不同。”雍德帝张开眼,淡淡赞了一句。凤大公子尊重女眷,方只在外院布了人,凤氏光风霁月,由此可见一斑。
“传旨,九门布防,他们商家恩怨朕不插手,但胆敢在京城之内买凶谋杀一品公卿,好大的胆!朕倒要瞧瞧,是哪一家的杀手敢接了这档子生意!”雍德帝淡笑着坐起来。
“遵旨。”陈堰忙上前服侍,并着人去传口谕。
城东花街之中,论清雅格调是添香院,若论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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