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手落了空,垂眼:“相信我,我能行。”
“我不信!”林梅断然,“你总说让我信你,起码你也要给我一个信你的理由。你一边对我说一套话,一边又去找……你让我怎么信你?我当你是……你又当我是什么?你为什么会……”话说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只是听的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想听我解释?”三子问,碧眼中醉意熏然。
“就算你不说明白,也好歹给我个解释!”林梅怒视着三子,“我知道很多话你不能说,难道连这话你都不能说吗?你一句空口白话,让我怎么信你?”
“我说!”擂台下有人看那两个说个没完,不乐意了,“打情骂俏也别在这里!晚上回去被窝里慢慢说去!现在要试身手!就来真格的!”
林梅剑指那嚷嚷的人:“想见真格的,就上来给你见见!”
三子拦住殷梅:“你想听,我回头给你说。现在,信我,下去吧。剩下的我来。” 三十七人,三子毫发无伤。黑魆魆马刀斜指地面,脚步仍是最不实用的丁字步,却凛然傲然,碧眼浓如酒,烈如酒。
“还有人么?”三子淡笑,若野鹤闲云。却自有傲骨,英朗挺立,“许大哥,我这筋骨可还没活动开呢。”
林梅在下面眨着眼,望着擂台上熟悉的陌生人。这个男人,还是她的废物三子么?这个男人,还是那个没用的三子么?看着他在擂台上飞腾挪跃,矫健如龙,刚猛似虎。这个男人的掌风劈出,都带着迫人的威压,似猛虎出山;这个男人的马刀横扫,都掀起凛冽的罡风,似严冬啸烈。这个男人技惊全场,所向披靡。可是这个男人的眼中并没有因此而来的得意,也没有威撼众人的骄傲,这个男人望着她的时候,眼中只有无奈和黯然神伤。林梅后悔了,她不该逼迫他的,不该让他给她一个解释,不该不信他哪怕他什么也没说。她的三子真的消失了,像她曾经怕过的那样,因为她的逼迫,消失不见。
“白方”没见过一个这样的男人。平时嬉笑着,一副笨蛋样子,被人骂了也不恼,总是淡淡的,然后跟着自己的妻子玩笑打闹。在妻子需要的时候,这个男人的温柔体贴,这个男人的宠溺守护,可以让任何女人都为之倾心,暗地相许。在事情来到的时候,这个男人却悍拔如苍松,不管是谁,都能信他依靠他。而在真正战斗的时候,便是一头猛虎,傲视群雄,他的淡然,是因为他的能力超拔,是他的轻松裕如。“白方”自认是见过各样武艺高强的男人的,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强悍到令人心折,却从不愿意真正显露出来的这样一个男人。
许以会想,就凭这个三子的身手,就不是他不能在许以会劫镖的时候分一杯羹,而是他当时根本没想。许以会自认,手下兄弟三千,怕真正能跟这个三子过招的,也没有几个。他不是没想过,这个三子应该是个高手,虽然来的时候一副邋遢落魄的样子,似乎没什么能耐。可凭着三子头头是道的分析,许以会就信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可是居然身手好到这种程度,还是颇让他吃惊的。
“大哥,我来试试吧。”轻柔到娇媚的声音,在秋日就裹着银狐领披风的人将一柄折扇掩着半边的脸,从聚义堂后走了出来,“大哥你也真是的,这么热闹的事情也不跟我说一声。居然来了这么厉害的客人,不好好迎接一下怎么行?”
林梅乍然听见这声音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女子,谁知回头所见却是个男人。唇若涂朱,脸似傅粉,一双眼流泛桃花,倒比林梅的五姐还更多情韵。只是这不过是乍然的印象,仔细去看,却又觉得这男人天成的风流之外,更有一股内在的气,这气抹了他眉间柔媚,便仔细去看,终是个隽秀美男子,而非装腔作势的女子样的讨人嫌。
“二弟?”许以会也没想到,这人会出来,“你……”他有着歉意,低了头,“我以为,你不肯原谅我了。大哥这次做得是错的,大哥知道。可是大哥不能不办。你,你就是不原谅大哥,大哥也没话说。”
“大哥,自家兄弟的事,我们自回去说。”男子轻叹,“总不能叫客人来了,却看我们没人,笑话了半壁寨。”
三子望着许以会身旁的秀美男子,全只淡泊:“敢问大名。”
男子笑靥如花:“景秋。”向着三子施礼,“景秋不才,来向客人讨教。不知,客人想比什么?”
三子听了却奇(提供下载…)怪:“不知阁下何意?”
“景秋自来不喜(…提供下载)欢杀伐,倒是往日少年时,琴棋书画多少都会些,故而也化用这些在武艺上,倒也算是自成一家。不知客人想要比些什么,景秋便奉陪吧。”轻轻缓缓的声音,似有着熏然暖意,若风拂柳,摇曳生姿。
琴棋书画。三子想笑。原来高手却藏在山寨之中。他去看林梅的时候,便果然在林梅的眼中看见了诧异惊喜。三子深吸口气,笑了:“既然如此,便逐一来试吧。在下没像景公子这样有许多本事,在下只有一把刀,一个人。景公子来什么,在下也只一般应对,可否?”
“客人有趣。”景秋眼中的笑意远比三子更美,长长的睫毛轻眨,便如一对蝴蝶翅翼,“既然客人只这一把刀一个人,那又为何非要景秋全用呢?”
“好奇。”三子淡漠,“我想知道,精擅琴棋书画的人,该是怎样的。以琴棋书画入功夫,又是怎样的。”他在说着,眼睛望着的不是景秋,而是林梅。
景秋摇头:“那样也大费周章了,眼见着天色都要晚了,客人也打了许久。景秋以为倒没有这份必要。其实以景秋来看,将来与客人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客人又何必急在一时?这样吧,方才与客人打的都是近战,景秋就以棋相对吧,也给客人看看我们半壁寨不一样的东西,客人愿意否?”
“好!”三子一口应了。
景秋轻招手,就有一个小童捧着棋罐上来,摆在景秋面前。景秋并没有走上擂台,只在原地:“客人,请。”
三子颔首:“请。”
景秋双手一扬,几颗棋子向着擂台激射而出。
三子不动不摇,站在原地,只以刀劈砍刺拨,悉数将棋子打开。
景秋脸色变了一变,却更郑重了,手指轻动,只在两只棋罐之中,便只能听见风声破空,甚而看不见棋子飞出的轨迹,但见棋罐里棋子越来越少,不一时见了底。
三子周身刀舞得密不透风,只钉在原地,两只脚动也不动,全凭着刀来抵挡棋子。“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却没人看得清他究竟出了几刀,挡了几次。
“我输了。”景秋望着空了的棋罐,长长叹了口气,“我两罐棋子尽出,客人还没动过一步。”
三子停了刀,淡然:“输的是我。”自心口取了一枚棋子,“景公子手下留情,没要了我的命。”这枚棋子他并没有挡开,只是势到他身前的时候已经消了力,只落在他衣服上。三子知道,不是景秋不能,是景秋不想。
景秋笑了出来,便是风舞蝶飞:“那就算是平局吧。客人果然好身手。”
林梅望了望三子,又瞧了瞧景秋,眼中迷惑。
许以会便跟着点头:“好,三子兄弟果然好身手!不知不觉,天都晚了,我们也别再继续了。就开了晚饭,然后各自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挥手就把人都散了。
三子走下擂台,来到林梅面前,碧眼凝望一时,低了头,没再近一步,却向许以会:“麻烦许大哥给安排了,我今天有些累了,想先睡去。”
“好。”许以会招来个喽啰,“带着三子兄弟去后面休息!找上好的客房,不可怠慢了!知道吗?”就把人都打发了。
景秋长舒一口气,满脸的倦意,坐在椅子上。
“二弟。”许以会见着人都散了,才坐在景秋身旁,“你怎么样了?我看你和那个三子比试,不像平局。”
“像什么?”景秋问。
“应该是你赢了。”许以会认真,“你射中他的不仅仅是前心的那一枚。后心也有一枚,膺窗还有一枚。他竟然都没发现。”
景秋摇头:“纵使如此,也是平局。”
“为什么?”许以会不懂。
“他只守不攻。”景秋苦笑,“大哥,你真当他没有攻的能力么?就凭他那把刀,想要冲来攻击,简直轻而易举。他是在试我的身手,就像我在试他的身手一样。大哥,如果他真是朋友,那你得一臂助。如果他是敌人,大哥,你要小心了,他是吃人的猛虎。” 小喽啰带着三子、林梅和白方到了后院,分配了三间房:“请吧。”
“不用不用!”三子笑嘻嘻的,比了两个手指头,“两间就行了。”打开门请林梅进了其中一间,他自己也跟了进去。
“去!果然是一对情人!”小喽啰愣了一下,骂了,“狗男女,都不知道避忌的!”
三子关了门,听着小喽啰离开了,便望着坐在床上的殷梅:“对不起,暂时,忍受一下吧。”他不能离开殷梅,尤其在这龙潭虎穴的地方。即使殷梅嫌恶他讨厌他,也只能请殷梅忍受。
殷梅只是摇头。
“你睡吧。”三子笑着说,“我,我不会打扰你的。”拿了椅子坐在门边,距离殷梅远远的。殷梅没有笑,没有怒,没有嗔。他宁可殷梅怒了恼了嗔了,揪他的耳朵咬他的胳膊,也比这样沉寂要好得多。
“三子,你是酒鬼?”殷梅仰头,注视着那双因为酒而成了碧色的眼。
三子并没有想到殷梅会这么问,虽然他开始喝酒让自己眼睛变成碧色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被殷梅发现:“是。”
“那你还骗我,说酒鬼死了。”殷梅低头,“他们说,酒鬼行刺曲文章的时候受了重伤。你就只说你是累着了。我还不管不顾的,照常当你是好人欺负。你不陪我出门,我还以为你是懒的。”
三子忙笑:“没什么大事,他们传得过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殷梅轻轻说着:“原来,那个时候我一直和你在一起,难怪你不肯让我摘了面具。原来,你从来不是废物三子,只有我当你没用。臭酒鬼功夫那么好,凌莫非说,比他还好。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功夫这么好。不是许以会来试,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有怎样的身手,只当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她见过酒鬼跟曲文章打,也被酒鬼抱着逃离追杀。只是从未想过,原来,那个很厉害的哑巴酒鬼,就是她眼里没用的废物三子。
三子垂了头:“抱歉,瞒了你,这么久。”他瞒了殷梅的又何止一件,瞒得他心里也苦,宁愿自己真是个废物三子。
“那你现在怎么不瞒着了?就算要博得许以会的信任,你也不是没有办法吧?一定要把本事都展现出来吗?”殷梅盯着三子问。
“因为我不想瞒了。因为你要,听我的解释。”三子猛抬头,凝视殷梅,“我,我宁可你恨我,宁可你赶我走,也不想看你像现在这样,痛苦,不想你像现在这样,疏远我嫌弃我当我是个混账!不想你误会我,误会,橘姐姐。我与,橘姐姐,若当真有什么,那就是有悖天理伦常。梅儿,我……”他一字字,都说得艰难,说得撕心。
“别说!我不听!”殷梅捂住了耳朵,三子还什么都没说,那两句话已经震碎了她的心。什么人若有什么是违背天理伦常?血亲。三子的身份昭然若揭。殷梅却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恨你,不想皇兄杀了你!”倾,原来,那倾动天下的事竟是这一件,“我不想听了,我不想听你解释!”为什么要听他解释?不该听的,一点也不该听的。只是到了如今,是不听就行的么?已经听见的这些,便是让他们不复当初,再不能是曾经的七公主与七驸马。
三子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
“这次事情结束,你走吧。”殷梅轻笑出来,眨了眼,一颗眼泪落下,“你这样,不能继续留在皇室。继续下去,不但你自己,就是凌莫非和五姐,也会被你带累了。你走吧。你还只是山贼三子,总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三子合目,慢慢的问:“我,还是你的驸马么?我们,拜了堂,成了亲……”他的解释没说完,那么是不是还可以当做没有说过?是不是还可以装傻当从未知道过?
“你走吧。”殷梅只能这么说。已经知道了的事情,要让她怎么装傻扮憨?如果说曾经怒伦来的时候,她还当做仍有希望的话,现在,就只剩下了绝望。一旦知道了真相,便彻底不能原谅了。仇人,便是仇人,即使血本不在他们两个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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