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未等他主动认罪,陆壬矣便已经暴躁的在原地打起了转转,嘴里还不停的念着些神神叨叨的话,直接将他的声音硬生生给淹没了。
“这群混蛋!就让他们做做样子就好了,竟然还给我下药!下药就算了,还、还断了苏姑娘的发……再敢出现在小爷我面前我一定削死这群混蛋!!”
混蛋?做做样子?
众人都狐疑的看向陆壬矣。
苏凉挑眉,自打陆壬矣进来之后,还没有人提过她遇刺的事,但看这人的样子,怎么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屋内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陆公子与那些刺客……相识?”最终,还是文少霖蹙眉沉声问道。
闻言,陆壬矣原地打转的动作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连忙将剩余的骂骂咧咧一起咽回了肚,他不自然的扯起一抹笑,“怎,怎么会……我是说,如果让我碰见那群混蛋,一定……一定饶不了他们!”
文少霖松了松眉头,也点头附和,“武林大会前夕竟然在蓬莱居出现了刺客……这或许会与随心门有关。若不及时调查清楚,事态发展可能会超出我们的控制。”说着,他侧身转向苏凉,温和一笑,“姑娘不必担心,文某会将此事禀报给慕盟主。至于姑娘的安全,文某会告知云掌柜,让他加派人手保护姑娘。今日之事,定不会再发生。”
苏凉暗自思忖,蓬莱居中住着的都是武林响当当的人物,一旦出现刺客,必然会引起云柒的重视。自己暂且在这里混过今日,只是明日或去或留,还要再做打算。她抿唇,扬了扬嘴角轻轻点头,“那就多谢文掌门了。”
或许是那温润的面容太过熟悉,曾经让她太过依赖,这一刻,只是看进那双笑意融融的眸子里,苏凉不安的心便渐渐定了下来。
不过,有些人却开始不安了。
一听见文少霖那句“禀报给慕盟主”,陆小少爷立刻慌了神,这、这要是上升到黑白两道的高度,那岂不是玩大了?“文掌门,这种小事就不必劳烦盟主费心了吧……不如,就交于我去查吧?”
交给他?
文少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看陆壬矣。
苏凉撑着眼皮怀疑的上下打量着陆壬矣。
小离钦也满脸鄙夷的斜了一眼陆壬矣。
就连门外那些陆家家丁都露出了一幅“谜之表情”。
总而言之,众人的眼神汇成一句话,那就是“你不靠谱。”
【支】武林大会(十四)
尽管对陆壬矣极其不信任,但毕竟也是陆家的少爷,文少霖也不好当众拂了他的面。因此到了最后,他还是屈服在了陆壬矣的振振有词下,暂且答应不将今夜的事情上报给慕盟主,任由陆小少爷去查,若是两日后得不出结果,他便再上禀盟主。
蒙面人之事终于告了一段落,文少霖和陆壬矣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苏凉身上……
苏凉因为中了“蚀香软筋烟”的缘故,整个人的筋骨都是软的,提不起丝毫精神,此时此刻正靠在矮她一截的小离钦肩头有些昏昏欲睡。
察觉到自家师父的困倦,护师心切的离钦二话不活,便要将屋内的所有闲杂人等通通轰出去。
“各位请回。”童声清亮却没半点好气,硬邦邦的像块石头。
文少霖温和的朝小离钦笑了笑,“苏姑娘便交由你看顾了,文某告辞。”
说着,他转身出了房门。
而陆壬矣在原地踌躇了片刻,也皱着眉抬脚跟了出去。
离钦沉着脸,盯着文少霖离开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他照顾自己的师父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外人置喙了?
强压下心头的不爽,小离钦扶着苏凉在床上躺下,垂着眼细心的掖好了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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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眼皮已经沉重的快抬不起来,但苏凉却依旧睁大着眼死死盯着床帐顶上的嫣红纱幔。
虽已经下定决心明日再作打算,只是……回想起今晚的两场交手,她的心里依旧七上八下,隐隐还有些后怕。
“师父。”
突然,眼前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一只小手轻轻的覆上了她还睁着的双眼,那温软的掌心源源不断的传来汩汩暖意。
“你快睡吧。”稚气犹存的童声轻轻在耳畔荡漾开来,余音悠长。
苏凉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掌心下扑闪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顺从的垂了下去。
“有我在。”遮着双眼的手掌依旧没有移开,耳边的声音却仿佛渐渐拉远。鼻端萦绕着一股清浅的幽香,却沾染着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模模糊糊里,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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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外。
吃了闭门羹的文少霖和陆壬矣朝回廊另一边走去,准备各回各的房间。思忖片刻,陆小少爷还是非常不甘心,故作不经意的问道,“啊,文掌门方才是碰巧经过苏姑娘门外吗?”
文少霖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是为了什么要去敲苏凉的房门,握了握手中的东西,他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陆壬矣“呵、呵”的干笑了两声,“那、还、真、巧、啊!”
这个文大掌门怎么就走狗屎运抢了自己的戏份呢?!不过虽然在心里骂了无数遍,但他也没那个胆子真的拿文少霖怎么样,因此也就只能干瞪瞪眼。
只是,这一瞪,却让他瞪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这是什么?”
眼尖的瞥见文少霖右手掌心中露出的一小段青丝,陆壬矣睁大了眼,趁着文少霖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好奇的一把抢了过来。
“陆公子……”文少霖一惊,急忙扬手想要夺回,但向来任性惯了的陆小少爷却已经窜出了几步开外,细细的在彩灯下打量起手中被白缎束着的一缕青丝。
文少霖顿在原地,往日温润柔和的脸上浮起一丝焦急,那是苏姑娘的断发……
之前在他的房内,被剑锋截断散落了一地,待苏姑娘离去后,他细细想来,觉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缕断发还是要好好收着,便用白缎束好才去玄字二号房想将断发送还。不曾想,一敲门就听到了异响,再被刺客的事一闹,竟全然忘了自己是为何而去。
“陆公子……”文少霖垂眼,正要出声,眼前却已经出现了一只手,掌心中正平摊着那缕断发。
愣了愣,他接过那缕青丝。
一抬眼,便对上了陆小少爷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双桃花眼微眯,唇角斜斜的扬起。怎么又是如此轻佻的表情!!文少霖的右眼皮微抽。
“真没看出来,文大掌门竟也是个会和女子私定终身的人?”陆壬矣摇着折扇,心里的疙瘩终于解开,一阵舒爽。看文少霖都觉得顺眼了许多。啊,人家都有心上人了自己还担心个什么,英雄救美的事就让他做一回也无妨~
私定终身?文少霖整个人都懵了,“什么私定终身?”
陆壬矣一脸“我懂”的猥琐表情,友好的拍了拍文少霖的肩膀,“文兄。”称呼都自发改了。
“你身上收着女子赠与的青丝,这不是与人家私定终身是什么?啧啧,佳人赠青丝,日日伴身侧……”陆壬矣感慨的叹声道,女子断发乃是大忌,若是将断发赠与男子,便有誓死追随之意。而男子若是将青丝收在身边,便代表着时时刻刻思念她,与她有生死相许之约。
万万没想到,青峰派的文大掌门看上去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竟然还能做出与佳人山盟海誓的事?!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
什么时候他也能让心上人赠一缕断发呢?tat
见陆壬矣一直盯着那青丝既荡漾又辛酸的笑,文少霖虽没明白全部,但也下意识的矢口否认,“不是,这……”这并不是赠与他的。
陆小少爷摇了摇头,一声不吭的“失魂落魄”走远了,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
看着陆壬矣离开的背影,文少霖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口,半晌,还是无奈的咽了回去。
手中那缕青丝轻轻的躺在掌心,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但却一直勾着沉沉的目光。
回廊上的窗微微敞开,一阵夜风拂过,青丝的发梢在掌心悠悠摇摆,撩起一阵酥麻,似乎痒到了心里。
“佳人赠青丝,日日伴身侧?”文少霖薄唇轻启,眸底的无奈渐渐化作一汪春水,隐隐有流光闪过。
凝视了片刻,他五指扣进掌心,手腕一翻,缓步朝自己房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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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
嫣红的床帐里,苏凉睡得并不安稳,四肢酸软,使不上一丝气力,恍如溺于水中的无力……
模模糊糊间,她似乎能感到一波一波的浪潮向自己拍打过来,那渐渐渗入五脏六腑的潮水,宛如致命的蚕茧,将她包裹了一层、两层……直至窒息。
朦胧间睁开眼。
阳光,白色纱帘,落地玻璃窗,柔软的床垫。
窗上没有镂空雕花,脚下的不是木质地板而是浅灰地毯,透过落地窗,目光所及之处,不是蓬莱居的荷塘。
而是……
川流不息的车群。
☆、第34章 【支】武林大会(十五)
为什么,为什么从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孤苦伶仃的活在世上?
画面又是一转。
原本还在21世纪的苏凉竟又回到了游戏中,正坐在破庙的干草垛上,对着面前奄奄一息的女人说出了这句话。
女人眼神中没有丝毫生机,只剩下浓郁而柔软的悲伤,“阿凉,即便她会孤独会痛苦,我也依然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只要活着,就没有什么不能改变……”
四周的场景突变,又变成了一条大河波浪宽,面前的女人也变成了瑟缩着肩膀的莫愁。
苏凉的眸色如浓墨晕开,半晌,她喃喃出声,“只要活着,就没有什么不能改变。”
河边的小树林突然向后倒退,河水也渐渐流向远方,再也没了踪迹。她有些惊慌的转身,自己已经身处蓬莱居。
廊檐下,白衣男子长身玉立,高冠束发。
抬眼,那是一张和俞林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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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凉猛地从床上坐起,双眸直直盯着床头系着的风铃,冷汗几乎打湿了寝衣,颊边散落的几缕断发也微微凌乱。
是做梦。
梦的内容……还真是有生以来最丰富的一次啊。
一定是因为昨天乍一眼看到文少霖那张脸,被……吓到了。
文少霖……俞林……
“师父……”
一温温软软的童声,带着些没睡醒的懵懂在她床边响起。
苏凉微微一颤,彻底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一只小手掌紧紧握着,而再侧头看去,小手掌的主人在床边席地而坐,缓缓抬起脸,那右边的小脸微红,看样子,竟像是在床边整整趴了一夜。
苏凉愣了愣,连忙将自家徒儿从地上拖了起来,“地上凉……你、你怎么睡在这儿?”
小离钦揉了揉眼睛,额间的刘海也有些凌乱,嗓音微哑,“我没事。师父昨晚睡得好吗?”
苏凉对上了那双明亮干净的黑眸,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她才叹了口气,视线落在了交握的双手上,“……下次一定要回榻上睡。”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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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中了蚀香软筋烟后,只要过了一炷香,内力便可恢复,但这并不意味着恢复后便没有丝毫后遗症。因此,尽管已经过了一夜,苏凉依旧在心里恨得牙痒痒……
“啪嗒——”
手中的桃木梳又一次落地。
苏凉咬牙,轻轻揉了揉依旧有些酸软的手臂,刚要俯身捡起木梳,却让小离钦抢在前面拾了起来。
“师父……要不,让我来吧?”小离钦拿着木梳,颇有些期待的抬眼看苏凉,眸底闪烁着零星点点的光芒。
“……你会吗?”让他给自己绾发?苏凉挑眉,满脸都写着大大的不信任。这古时候女子的长发实在是太难打理,在还未遇到莫愁时,她都是简单的扎一个马尾。而后来有了莫愁,她整整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学会了用木簪盘出最最最简单的发髻。
现在,让没有任何经验的离钦给自己盘发?那岂不是脑子瓦特了上赶着给熊孩子折腾?
瞧着自家师父眼中明晃晃的质疑,小离钦刚刚还高昂的兴致瞬间蔫了下来,恹恹的将木梳递还给苏凉,嘴里还嘟囔着,“不会可以学啊。”
苏凉抿了抿唇,又悄悄抬眼瞥了瞥离钦那垂头丧气的模样,最终还是没接过木梳,反倒是将信将疑的扭过身,把后脑勺留给了他,眼神瞟向镜子中的自己,“还不快些?”
事实证明,优秀的骚年无论做什么……都非常优秀。
苏凉死死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后脑勺被木簪高高盘起的乌发比往常还要顺眼,甚至连颊边齐齐截断的断发都被巧妙的藏进了鬓发间。
此时此刻,她就非常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