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一名百户进来,抱拳道:“属下在养济院柴房发现一个地窖,里面第二层找到三具尸体。”
一直默不作声的蔺秋猛的站了起来,绷紧了身子,盯着那个百户,嘴巴张了张,却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是什么人的尸体?”蔺柏心里也着急,可是看到自己小弟的模样,更多的却是担忧。
那百户说:“是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的尸体,其中一具尸体尚未腐坏,有人认出是养济院里的一名老者,仵作说那孩子应该是病死的,两名老者都是被毒死的。”
蔺秋一下坐回椅子上,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他额头上已经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太子妃,奴婢先扶你下去用膳吧。”刘嬷嬷一边心疼的用巾子帮他擦汗,一边狠狠的瞪了那百户一眼,就不能一句话说清楚点吗?看把我家小公子给吓的。
蔺秋摇了摇头没说话。
“可是你今天一天都没用过任何膳食了。”刘嬷嬷一边劝着一边用眼睛瞪蔺柏。
果然,一听蔺秋一整天没吃饭,蔺柏也着急了,冲着刘嬷嬷就发火道:“你们怎么伺候的,怎么能让太子妃一天都没用膳,赶紧去把晚膳布了,否则太子回来看到太子妃饿坏了,还不得心疼死啊。”
“是。”刘嬷嬷挨了骂,却是满心欢喜,因为蔺秋终于没再拒绝用膳,还是大公子有办法。
虽然答应了用膳,可是捧着碗却是难以下咽。
蔺秋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出了问题,如果不努力控制的话,自己的手会发抖、腿脚发软、甚至无法长时间站立……
蔺柏看他捧着碗开始发呆,暗暗叹了口气,对刘嬷嬷使了个眼色,刘嬷嬷会意的退了出去,还把门给小声的掩了。
“秋儿是在担心太子吗?”蔺柏在蔺秋的身边坐下。
蔺秋放下手里的碗,怔怔的望着蔺柏不说话。
蔺柏看着他没有表情的小脸又是暗叹一声,他常年在边关,虽然极为宠爱自己的这个幼弟,可是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为身体太弱,蔺秋两岁多才会说话,三岁才能独立行走,之后又因为医嘱不得不常年累月的呆在房间里不得外出,连七情六欲都要控制。甚至他从边关回来,也只敢在蔺秋睡着了偷偷的看上几眼,生怕蔺秋因为见到他太过欢喜而发病。时间久了,他们兄弟之间见面连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秋儿其实不用担心。”蔺柏努力的摆出轻松的神态,笑着说:“太子应该还在城中,现在正在逐户搜查,很快就能找到他了。”
蔺秋等他说完,摇了摇头说:“太子已经不在城中了。”
“啊?”蔺柏心里一惊,连忙问:“秋儿如何知道太子已经不在城中?”
蔺秋低下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说:“太子会被带走,县令会被运走,普通人也会被送走。”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可是蔺柏心思细密,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绑架的人知道太子的身份,那一定是胡国人,正好可以利用太子威胁边防。如果绑架的人以为那只是县令,就可能是杀人埋尸。如果绑架的人把他当一个普通人,就很可能与最近一批孩子一起运去胡国做了奴隶。所以,不管梁熙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他是死还是活,他都不可能在城里了。
虽然苏红衣和孙氏的书信里常常赞赏蔺秋聪慧,蔺柏直到这时才真正体会到,想到这样一个孩子却不得不因为身体不好而困在家中,现在更嫁入天家为媳,再不可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蔺柏忍不住一阵心酸。
“那为何还要封锁全城,逐户搜查?”蔺柏又问。
蔺秋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不满他的明知故问,不过还是回答说:“找线索。”
太子是在城里失踪的,即使有可能现在已经不在城中,但运送过程中总会有遗漏的线索。而且,那管事虽然已经逃窜,他在这北陌县住了十年,不可能把所的线索全部销毁,总会有一些东西遗留下来。当然,他们现在除了在城中找线索,别的事情也做不了。
果然,蔺秋话音未落,刘嬷嬷已经推门进来,说:“太子妃,少将军,有人来报,查到了一个车夫,他曾帮养济院管事偷运粮食去胡国,知道一条隐蔽的路线。”
“此人在何处?”蔺柏站起来就向外走。
☆、第52章
胡国绝大多数土地都是草原,另有少量的沼泽、树林和沙漠,胡国人放牧牛羊、逐草而居。胡国几乎没有任何的农业,因为草原上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只有野草能生长。
冬季是胡国最难熬的时候,大雪和寒风都可以忍受,可是牧草在冬天会枯竭,牛羊在风雪中冻死,因为食物短缺,每年冬天都会有数不清的胡国人在冬季饿死。为了获取食物,胡国人每年的秋季都会到大梁国来打草谷,抢走粮食和人口。只是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战伤了胡国的元气,再加上蔺敛严防死守边关,这些年胡国人连草谷也难得打到了。
类似养济院管事那样的奸细被派往大梁国,在刺探军情以外,还要负责往胡国偷运人口、盐巴和粮食,而这些资金的来源,除了往大梁国贩卖草原上的毛皮、药材以外,也包括养济院里那些老人的资产。
不要以为进养济院的老人就是家境贫寒的,事实上许多老人都有田地和家宅,只是没了家人,又不想一个人孤独的度过晚年,才进了养济院。一开始那管事或许并没有把主意打到老人身上,可是当一个老人去世留下了家产之后,他终于发现了里面巨大的“利润”。
为了游说更多的老人进入养济院,他拉着户房的吏员黄庶一同,用各种方法欺骗、利诱、威胁老人进养济院,然后杀死老人,将老人的家产变卖。
死去的常二伯就是这样一个老人,他的儿子根本不是从树上摔下来摔死的,而是那管事害死,然后将常二伯骗来养济院。常二伯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因,又在养济院里遇到一个幼时的玩伴,也就安心的在养济院里住了下来。
可是没多久,他发现养济院里的人数不对,名册上是二十多人,可是实际上养济院里只有七、八个老人,而且有一些行径诡异的人经常出没在养济院内。
梁熙来视察的时候,管事临时找来十几个乞丐和骗子,装成养济院的老人,而原本的那些老人被灌下昏睡的汤药,免得他们在梁熙面前露馅。谁知道梁熙走了之后,老人们醒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于是闹了起来。那管事一直把大梁国的人当牛马一般,见此也不在意,直接捉住一个闹得最凶的老人,一碗毒药灌了进去。
剩下的老人们不闹了,管事以为他们害怕了,得意的带着手下拖走了尸体,却没有发现在老人们混浊的眼珠里满是愤怒和仇恨。
老人们决定收集证据,可是这证据越收集越让老人们心惊胆跳,县丞、典吏、六房吏员竟然有一半以上都从管事这里收钱,难道他们再没有沉冤得雪的一天了?这里面唯一的希望就是新来的县令,可是要如何才能和新来的县令搭上话?
就在老人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常二伯一天晚上起夜,正好遇到管事的一个手下来结“工钱”,等着常二伯听到那“工钱”的内容,几乎想冲出去砍死他们,原来自己的儿子不是死于意外,而是被这些天杀的害死的。
常二伯默默的退了回来,在屋中静静的坐了一夜,第二天他给自己的儿时伙伴留下一封信,天黑后来到后院,先是偷了一把厨房中的杀鱼刀,又用铁铲将墙角的一个狗洞扩大后爬了出去。他算准廖七前来收夜香的时间,将杀鱼刀抵在自己后背对着墙壁撞去,匕首被撞得插入他的身体,他整个人向前倒下。
这一环环全写在了留在他儿时玩伴的那封信里,还写明这一切是他自己所为,因为只有做出被杀的假象,才能让那些人疏于防范,最终把案子交到县令大人的手上。
现在这封信就放在蔺秋的桌上,信里提及的官员和吏员也全关进了监牢里。
案子破了,可是查案的县令大人却失踪了。
蔺柏带着几百骑兵跟随那个车夫去了那条隐秘的小路,也不知道是否能查到什么。
蔺秋在桌前坐了一夜。
“太子妃,用碗面吧。”凌晨时分,刘嬷嬷端了一小碗鸡汤面进来。“今天是你的生日,无论如何得吃一碗长寿面。”
面汤极为清澈,油花被潎得很干净,只有几朵葱花漂在面上,散发着浓郁的鸡汤的香气。
蔺秋盯着面碗看了一会儿,轻轻的说:“再盛一碗。”
“啊?”刘嬷嬷愣了一下,连忙应了出去,又盛了一碗回来放在边上。
蔺秋这才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又喝了一些汤。汤里放了安神的药,他吃完面没多久,终于两眼一合睡了过去。
刘嬷嬷连忙将他抱到床上,又点了安神香。这都两个晚上没睡了,又一直没吃过什么东西,再不好好休息一下,怕是身体就要顶不住了。
放了纱帐,刘嬷嬷小心的退了出来,另几位嬷嬷正焦急的等在外间。
“小公子怎么样了?可睡下了吗?”庞嬷嬷一见刘嬷嬷出来,立刻问到。
刘嬷嬷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对她们几个说:“你们都做好准备,如果那太子死了,咱们立刻护着小公子去边关大营,看大将军是个什么打算,如果他是个愚忠的,咱们就带着小公子出关。”
几个嬷嬷对望了一眼,都点了点头,只有邢嬷嬷问道:“夫人怎么办?”
刘嬷嬷想了想到,说:“夫人那里不用担心,夫人可不是任人揉捏的性子,要是皇帝老儿敢对夫人下手,凭夫人的武功要逃出来也很简单,况且还有静慈庵那边呢。”
庞嬷嬷犹豫了一下,又问:“要是那太子没死,而是被胡子捉去了呢?”
刘嬷嬷却是叹了口气,说:“虽然我一直不看好那个太子,可是看小公子的模样,怕是已经情根深种了,如果他没死,我只好再出一次山了。”
“老姐姐!”几位嬷嬷都低声惊呼了出来。
刘嬷嬷挥了挥手,让她们安静下来,这才说:“太子的消息应该还没有走漏,就算是被捉了,也不过是弄到胡国去做奴隶,我在草原上的那些线,虽然十多年没联系了,但要找还是能找到的,通过他们找一个奴隶还是可以的。”
邢嬷嬷这时候也说:“既然这样,我也可以联络一下以前的那些个伙计,虽然我的店没了,可是联络方法应该都没变。”
庞嬷嬷也在旁边连连点头,她的盗匪集团可一直都没散伙,昨天她还在城门口看到了以前一个手下做的标记,害她一整天都在心痒难耐。
只有陈嬷嬷犹豫了一下,问:“老姐姐,你要联络寨子里的兄弟吗?”
刘嬷嬷知道她说的是马匪寨子里的那些兄弟,当年她离开的时候,曾发过重誓,今生今世再不会回寨子。她想了想,说:“如非不得已,暂时不联络他们。而且大雪季也快来了,他们都要回戈壁滩,就算要联络也得是明年了。”
陈嬷嬷点了点头,想到当年发的那些重誓,脸色不由的有些发白。
她们都沉默了下来,一切只能等蔺柏回来才知道该如何做。
即使点了安神香,蔺秋还是只睡了两个时辰就惊醒了,在梦里,倒在小巷子里的老人变成了梁熙,他想扑上去,可是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拼命的挣扎、大喊,好不容易从梦中醒了过来,却发现脸上满是泪水。
用指尖沾了一滴眼角的泪珠,蔺秋愣愣的看了许久。
蔺秋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人类,即使有了人类的身体,可以通过人类的身体感受到冷热酸甜,可是本质上他还是那个用一堆数据组成的npc,因为他只继承了大部分原主的记忆,却没有继承原主的情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有了快乐、忧伤、焦虑、哀愁……这些只有人类才有的情感的?
盯着指尖的泪珠,蔺秋坐在床上仔细回想,似乎……每一次情感的爆发都和梁熙有关。
他想起梁熙总是无忧无虑的笑容,想到了去雁归山的路上,梁熙为他打的野兔和山鸡,想到梁熙被回力镖打倒在地的狼狈,想到中元节他们在河边等待荷花灯时的情景,想到了来北陌县时,自己病重时梁熙脸上的担忧……
“不能死……你不能死……”蔺秋慢慢的垂下眼帘,低声的说。
声音很轻,门外的嬷嬷们并没有听到,可是刘嬷嬷还是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因为蔺柏着人带消息回来了。
“少将军发现了太子的踪迹,怕太子妃担心,命卑下先回来禀告。”来人是蔺柏的亲兵,他口齿伶俐的把沿途的发现细细的说了出来。
那条隐秘的小路就在城外不远处的山间,正好是两座山的夹缝处,穿过小路是一大片的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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