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看到,树下似乎蜷缩着一个苍白瘦弱的女子……
她不由好奇地向凤青鸾道:“咦,这是谁?”
凤青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只见樱花树下几株单薄的小草,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的东西。他本来是带着她来看墙壁上那些字的,却不料她在树下看到了他看不到的人,他有些紧张,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却也不点破,只道:“我也不认识她。”
这时,她的声音似乎也吸引了树下女子的注意,只见她抬头向段樱离看来,她头发蓬乱,面色苍白,身体已经瘦弱到皮包骨头,整个人蜷缩在那里甚为可怜,而且她口角流血,那血液一点点地渗入到樱花树下的土里。
让段樱离感到心惊的是,那双眸子里,盛着满满的怨毒与不甘,那目光如同粹了毒的针,就那么狠狠地扎入段樱离的心里,使她不由地感到惊慌……
无数的画面忽然从脑海里掠过,她忽然明白了,这树下的将死女子便是她自己!而她在前世所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这一世的她自己!
只见那棵樱花树原本正盛开的花瓣,忽然下急雪似的纷纷落下,树下女子眼里的怨毒没有丝毫稍减,反而多了种执念,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段樱离将耳附到她的唇边,才听她说着,“我愿意,将爱之一魄……赠于你吧……”
段樱离忽然明白了,这是她与这棵樱花树之间的交易,她得了重生的机会,它得了她半缕精魂。
怪不得在这样的月份里,这棵树仍然能够盛开樱花如云,可惜这些年都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荣华殿,倒着实是可惜了这份美景。
段樱离想到这儿,忽然发现从树下又走出一个人。
却分明是已经死去的卜青牛,他依旧那般文弱书生的模样,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他没有对段樱离说任何话,只是向她点点头,然后抱起树下的女子,往房间里走去,到了门口,又回头像段樱离笑笑,似乎在说:“要去爱哦!要幸福哦!”
段樱离只觉得心跳加速,头很疼痛,举步就要向卜青牛追去,却眼前一黑,接着便倒在了树下,激起一层花瓣,浮上半空跳舞……
“樱离!——”凤青鸾抢步上前,将她揽在怀里。
然而她却紧闭双目,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唤。
……
☆、迟滞的帝后大典
元丰三年,秋。
大漠。
阳光下,风卷着千里黄沙,如大海的波浪一层层地推近,人和马都被呛得满嘴沙子,有人喊了声,“停!”
这支几千人的骑兵,训练有素地一起停了下来,只是在沙漠里骑行近十天,再彪悍的兵勇此时也有些精神萎靡,他们中有的人嘴唇干裂,水壶就挂在腰间,却也不曾自行取水而饮,直到之前一人手臂一挥,下令,“在此休息片刻!”
这才有人从腰间拿了水壶喝水。
一个瘦肖的黑衣年青人只用水沾了沾自己的唇,湿润了一下,就把水倒在一顶毡帽里,递到跨下马儿的唇边,马儿轻轻地嘶鸣一声以示喜悦,接着便低头饮水。年青人的眸子里染上一抹温柔,“马儿呀马儿,这些日子你可是辛苦了。窀”
旁边一女子见状,哧地笑了声,“方鱼,这马儿便似是你的情人,不,比情人还要更亲密,我要是云珠,也会嫉妒的。”
提到云珠,方鱼只是微微地笑了下,惹得说话的女子不由一愕。
方鱼五观如刀雕斧凿般棱角分明,原本很完美柔和的脸,却因为左颊上一条不算太短的刀疤而显出几分冷硬,但这冷硬却是恰到好处,使他整个人都更有男子汉气概。
方鱼发觉这女子在盯着他看,皱了眉头道:“官红俏,我脸上有花吗!你要盯就去盯着他!他可还没喝水呢,你不趁机去献殷勤?”
官红俏被点破了心思,脸上蓦地飞上红云,向方鱼伸了伸舌头,“你以为我爱看你呀?只是在沙漠里呆得久了,看四边都是一样的景象,你的小脸儿倒像是开在沙漠里的小红花,我欣赏一下而已,这是给你面子!”
她一边和方鱼斗着嘴,一边却看向不远处一个沙丘上,一人一骑,绝世独立。
黑色的大氅在风中冽冽,修长的身形如恒古森林里的杉树直而冷硬,乌发和风飞扬,从侧面看去,直而挺的鼻梁与紧抿的唇,使他显得不易接近,看向远处的眸子,亦是裹夹着冰雪般的冷酷冰凉。
官红俏略微地犹豫了下,还是拿起水壶准备给他送过去,这时却一有一人飞骑而至,马至丘下便停了下来,那人迅速地奔上沙丘,口中喊着:“报!”
原来是个探信官,那人转身望着这探信官,“消息确凿否?”
“回少主,南诏国元丰帝的确颁下召书,八月十五中秋节那日,便是帝后大典祭天之时,各国闻得消息,已经前往庆贺。”
被称为少主的,正是那年在奉京皇宫中,绝然离开的慕风。
这时,他狭长的凤目微藐,“好。”
方鱼和官红俏此时也上了坡,官红俏道:“少主,若是如此,那到西凌国萧彻前来庆贺的事恐也是真的,此时却是个极好的机会,免了我们许多麻烦。”
方鱼却略有犹豫,在南诏皇宫中发生的事他是最清楚了,虽然这几年都没有提过,但他委实不想让慕风再涉足南诏。
于是犹疑地道:“南诏元丰帝其人为人紧慎,这几年又大刀阔斧地进行改制,南诏国皇宫绝不再是易进易出之地,少主要三思!况且那萧彻明明可以与我们在别处见面,偏要指定于南诏皇宫中,只怕居心叵测,另有阴谋!”
官红俏不屑道,“管他什么阴谋?我们还会怕他?”
方鱼又道:“听闻这场帝后大典本应该在三年前就完成,却不知是什么原因耽误至现在,那元丰帝为人狡诈,萧彻立场尚不分明,还请少主三思!”
官红俏斜瞄着方鱼,“方先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婆婆妈妈的?这次是萧彻硬要指定在南诏国皇宫内见面,能碍着元丰帝什么事情?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要知道错过这个机会,再想办事可得费大功夫。”
官红俏说的的确有理,趁着这相各国齐聚的机会,的确能够办成很多事,若是不把握机会,那才是大大的傻瓜。
方鱼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慕风又已经转身,远眺前方,道:“红俏,吩咐下去,让大家尽快赶路,我们要先行回到夏都,准备一份大礼,才能够去贺南诏国帝后大典。”方鱼听闻,知道他心意已决,当下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
中秋节,奉京。
因着今日帝后大典,举国同庆,奉京每条街道都异常的热闹,吹糖人的、卖布匹簪花的、卖包子小点和各类卤味的,还有跳着担子卖炊饼的,偶尔还能见到明显是异国打扮的男男女女混杂在人群中,好奇的东看看西看看。
一顶不起眼的青皮小轿自人群中通过,转入一条小巷,小巷里有个卖饼和牛肉的地方,此刻倒与平常一样,除了老顾客,并没有很多人光临。
一个哑姐儿从小轿中走出,来到店里,比划着要牛肉和大饼,等店主去拿肉和饼时,她才发现廊下还摆着几张窄桌,此时正坐着几个人在用饭。
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男子边大口嚼着牛肉边道:“若说咱们南诏这帝后,也算是有些传奇的,不过你们不晓得而已,这皇后曾经是段家之女,传闻中克死全家的妖女!”
他的话立刻引起旁边人的好奇,“妖女?不会吧?皇上怎会娶一个妖女为后?”
“这你就不懂了吗?但凡国家昌盛之时,总会有妖姬祸国,比如当年的妲已娘娘……这些乃是天道使始然!你自己觉着,咱们南诏国是不是比前几年更加繁荣昌盛了?”
旁边的人又点头,“倒是,倒是……但是那妲已娘娘,后来不是让昏君毁了国吗?”
“吁——吁——你瞧着你吧,平时不说话,一说话就是砍头的话,你瞧着我说了那么多,有说到这一句吗?很多事心里明白就是了!唉,妖姬误国,只不知咱们南诏还能平静多久,我们这些做老百姓的,还不就是只能眼看着,还能怎样?”
说着,众人皆杞人忧天般叹息起来,却又有一人道:“听说,皇后娘娘可是三年前就已经晋封为皇后娘娘了,只是不知为何,大典竟是推到三年后……”
“那还用说吗?是太后她老人家一直在阻止,眼见着妖姬误国,她老人家怎么能不阻止?可惜,可惜最终还是没有改变结局呀!”
“段家出此妖姬,可惜了段将军一家……”
“是是,是啊……”
这几个忧国忧民的汉子在那里长吁短叹,惹得邻桌上一个女子撇嘴,“方先锋,你们男子是怎么回事?把所有的祸事都归在女子头上!就凭他们的话,我倒觉得,这皇后娘娘定是奇女子,不是妖姬!”
方鱼抬眸看了眼对面的青袍男子,发现他虽也侧耳聆听,但是神情并无什么变化,于是呵呵笑了两声,算是给官红俏回应。
官红俏看了眼方鱼,又看了眼青袍男子,终是忍不住道:“少主,你得管管方鱼了,他这几天怪极了。”
慕风也有点疑惑地看看方鱼,但是最终也没多说什么。
……那哑姐儿其实也有听到那几个汉子的讨论,当下便觉得心惊肉跳,也不敢看他们,只顾低头把牛肉和饼都装在干粮袋里,扔下一绽碎银子就又匆匆地回到青皮小轿中。
慕风抬眸间倒是看到了那顶小轿,已经缓缓行往巷子外边。
……
奉京皇宫,天坛,祭天大典。
众国使者被聚集在左侧,文武大臣居中,后宫妃嫔及官家命妇等,都在右侧,天坛的台阶之上铺着红毯,两旁的大鼓擂了起来,隆隆的声音显示其庄重,众人都极安静地盯着天坛之上。
传说帝后段氏,三年前被下旨封后,却突然染病,昏迷不醒。三年来,她居凤鸾宫,不管皇帝多么的繁忙,每日必去凤鸾宫探望她,三年来,每日夜里都亲自陪伴照顾她,三年中从未在别的妃嫔那里过夜。
文武大臣们多数还记得那个面容清冷的女子,但三年未见,不知她现在如何了?他们还分明记得十天前,正在上朝之机,女官洪婵在皇帝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他忽然站了起来,龙袍把御案上的玉玺都带到了地上,他却浑然不觉,不顾一切地冲出大殿,往凤鸾宫而去。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昏迷三年的帝后段樱离,在那一日竟然从这悠长的睡眠中清醒了过来。
☆、三年一梦初醒寻踪
却在这时,奈长昔进来通传,说洪婵求见。
这奈长昔当年被罚去正殿门口要饭,居然没有被饿死,定是有官员偷偷给他带吃的,证明其人尚有可取之处,后来就干脆被收来继续当了太监总管,凤青鸾身边就缺这么一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果然这几年他表现的还算不错。
凤青鸾点点头,让洪婵进来。
洪婵今日也穿得格外庄重,御侍大人的服饰不像男子服饰那般生硬,亦不像女子服饰那么繁锁,干净简练中透着几分英气,再加上几年的内宫历练,使洪婵身上更多了一抹沉稳和睿智,只是此刻,她的脸上却多少有几分惊慌失措及浓浓的担忧。
“陛下,皇后娘娘不见了。”
凤青鸾手中还握着等会段樱离会穿的小马甲,这时,小马甲从手缓缓跌落,好半晌,凤青鸾都没有说出半个字。
洪婵的眼睛渐渐地红了,试探着劝慰道:“陛下,您不要太伤心了,下官一定想办法把皇后娘娘找回来。”
她说完就准备退下去,却听得凤青鸾声音喑哑道:“不必了。”
洪婵蓦然抬眸,如同不能相信似的看着他,却听见他继续道:“你传下去,让任何人都不必再寻找她,让她,去吧。”
“陛下!”洪婵的眼泪终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凤青鸾却静默地望着那些帝后服饰,这服饰,凤青鸾一直希望段樱离穿上,漫长的三年,终于被他等到了,她终究,还是没有穿。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凤青鸾站了起来,让奴才给自己换上帝后大典皇帝所穿的服饰,龙袍袍角的红色及袖口的暗红颜色,都向人说明今日是皇帝的大喜日子,然而……
最后一次牛角号再吹响的时候,凤青鸾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天坛。
三年的为帝生涯,凤青鸾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略显青涩的二殿下,他一手自然地背在身后,一步一步行上台阶,对于众人发现他是独自走上天坛,忽然而起的议论纷纷,他像是根本就听不到,只是目不斜视地走好自己的路。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众人由下而上观望,便觉得这位皇帝很是伟岸,神色凝重,且气质沉稳,眼角眉稍的凌厉早已经内敛到无人能够发现,他比当年显得更加平和,恍若在天地间驻立了多年的静默的山峰般令人犹然而产生敬重之感。
众人终是自动停止了议论,三通锣鼓再响,皇帝简练地交待了今日所行之事,“朕与皇后段氏,行祭天礼,以祈求天佑南诏,普恩四海!”
皇后段氏并没有出现,但对于他来说,似乎不是问题。
他依旧要向世人宣布,段樱离就是他的皇后,不管她有没有来到天坛与他一起祭天。
凤青鸾说完,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