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嚷,小院里立时涌出了十多口人来。
林长辉腿上有些跛,一瘸一拐地出来的,训斥女儿道:“瞎嚷什么,二爷那等身份的人,没道理来我们这种地方的。”
此时郑爽进来了,“二爷在外头半日了,还不快出来迎。”
林长辉和卢大虎是见过郑爽的,见郑爽这般说,都慌忙到门口去。
果然是霍榷,两人惊疑不止,可到底不敢慢了,赶紧过去打千,道:“不知二爷要来的,怠慢了,您赶紧里头炕上坐茅。”回头又嚷嚷着婆娘儿子女儿忙活起来伺候。
霍榷进了院门,就见院子里有口井,井后支着竹竿,竹竿上正晾着粗布蓝衣的衣裳,再看墙边挨着两个破损的车轱辘,上头拴了条狗,边上的草棚里还有头瘦得皮包骨的老驴,一股子什么味儿就冲鼻子来。
再看霍榷,穿着金蟒箭袖的通身锦袍,外头一件莲青的貂裘排穗褂,头戴通水玉的赤金冠,这一身站这院子里真是格格不入。
林长辉和卢大虎这时就唯恐家里把这位金贵的主子给坐脏了,一时想要往里迎也不是,不迎也不能够,进退两难的。
霍榷也知道他们的难处,到底还是没进去,只道:“小时的腿脚功夫,可没少得你们的指点,如今得知你们的艰难,一来瞧瞧,二来问一声,可有愿意到二奶奶跟前去伺候的?”
林长辉和卢大虎听霍榷提起旧事的,一时心里感慨,不觉鼻头就酸了,又听霍榷说要人去伺候府里的奶奶,顿觉觉着喜从天降般。
扑通扑通的,两家人跪了一院子,感激涕零地磕头谢恩不止,直道,能够伺候二来是他们的福分。
霍榷又道:“只一样,如今二奶奶身子不便,不求多机灵的,只要能够护住门户的就成了。”
林长辉和卢大虎是从镇远府里出来的,那些的腌臜事儿他们是知道的,一听霍榷这话就明白了。
卢大虎把自己的女儿和刚才开门的小丫头给指了出来,“这两丫头手脚笨重些,可力气活却是好手。”这是在说这两丫头有些腿脚功夫。
接着卢大虎刚要指身边的大女儿,却撞上大女儿满面通红地偷觑霍榷。
再看霍榷,只见他拧面向别处,卢大虎立时把指头拐了个弯,指林长辉的另一个女儿去了。
最后林长辉和卢大虎婆娘的引见下,霍榷又见了好几家的人,一下就定下了八个媳妇婆子,和七个小丫头,都是性子彪悍的,这种人外头瞧着鲁莽,可能会闯祸,可一旦认了主就是一根筋的了。
如今漱墨阁惹事的不怕,就是怕出背主的。
霍榷留下银子,令她们各自收拾妥当后,随郑爽进府就是了。
其实,霍榷不用自己来这么一趟的,只是一来他亲自来比光打发人传话送银子更得人心,二来,袁瑶如今也没这精神来挑人了,这些可是以后在袁瑶身边伺候的人,事先不瞧上一眼,霍榷着实不放心。
回到漱墨阁,见袁瑶起了,霍榷就先吩咐尚嬷嬷赶紧去煮蛋,再让青素给他更衣,换了一身能让袁瑶靠着舒适些的棉绫袄才坐她身边去,问她腰上可还疼,问可还觉着那里不适。
只要袁瑶微微皱眉,就是似牵扯了他的心,立时便揪着疼,那份紧张劲儿,把一旁的青素和宫嬷嬷给乐得直掩嘴偷笑。
接着就说到后街去挑人的事,叫了田嬷嬷来说让她管教那几个媳妇婆子,宫嬷嬷就教导那七个小丫头。
和袁瑶用过早饭后,霍榷又用热鸡蛋给袁瑶腰上运运,不时问可烫。
昨夜的事儿,在袁瑶嘴里来回犹豫,最终她还是决定说了,“那官姨娘……妾身昨儿个瞧着不像。”
霍榷的手顿了顿,只因在袁瑶身后,所以袁瑶没瞧见他脸上闪过的阴戾,只听他道:“太太和我都瞧出来了。”
袁瑶松了口气,官陶阳虽为妾了,可到底是姑表亲,要是霍榷不信她的话,少不得她就有挑拨之嫌了。
霍榷又道:“大房那边虽有老太太护着,可太太心里有数。你不知道太太已经许久未使手段了,一旦她动手了,就是老太太也拿不住不是的。”
霍榷这话,如今谁也没官陶阳体会得深刻的,真是哑巴吃黄连的。
头几日,官陶阳除了安心养伤也不能做什么的,只是她发现她的奶娘似乎有些不妥。
早上还见她奶娘头上别着银簪,晚些时候便不见了,一支木簪取代。
今儿还见她穿一件小毛皮袄,明儿就只剩下坎肩棉袄了。
问皮袄哪里去了,郑婆子就说沾了秽物,如今又洗不得,就不好再穿了。
官陶阳半信半疑的。
经过这几日的调养,官陶阳也能下地了。
这日,官陶阳醒来,见屋里没人就自己下地了到外头去,不想才开门就见郑婆子正拿着一副玉镯子央求着宋婆子。
到这会子官陶阳就只听到宋婆子说要五百个钱。
郑婆子一听,咋呼了,“五百钱!?”
宋婆子不紧不慢道:“您老又不是不知道,如今近年关了,什么都贵了,就是五百钱也未必能买来的。”
官陶阳立时就明白了自家奶娘身上的东西,为何一日少过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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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陶阳觉着她们应该是在说吃的;可寻常东西二三四十个钱就能够了;五百钱就是大肚弥勒佛都吃不了的,便道:“什么东西年下就要贵到五百钱都未必有的?”
宋婆子和郑婆子看来,就见官陶阳扶着廊檐下的柱子站在外头。
“奶奶;你怎么出来了。”郑婆子紧张道,可才说出口,就被一个嘴巴子给扇了。
“放你娘屁;你个老货;老糊涂了吧,奶奶?这是那门子的主子奶奶?”宋婆子鬼嚎一样的嗓门,整个东院都隆隆的。
“你……”郑婆子虽说是奴婢;在官陶阳跟前又得体面;在霍老太君跟前也是能说上话的,这把年纪了自然又是个老资格的,如今被人照脸就打,对面就骂的,到底是气着了,平时总笑眯着的眼瞪宋婆子瞪得楞大。
“怎么着,不服?如今大奶奶虽被禁足了,可府里不是没主子主事儿的了,要不我们就到太太跟前去理论理论?”宋婆子抓着郑婆子就往外拖。
官陶阳忙忙就过来了,道:“看宋嬷嬷说得,我奶娘年岁大了口齿不清的,府里谁不知道的,你何必为这种事儿闹到太太跟前去,回头少不得会被老太太、太太说是鸡毛蒜皮的。”这是提醒宋婆子,要是太太知道的,连着老太太就知道了,那时就算她们主仆太太跟前吃了亏,老太太那里没有不帮衬回来的。
宋婆子果然是不言语了。
官陶阳又对郑婆子道:“妈妈,方才你叫我什么,再叫一回给宋嬷嬷听听。”
郑婆子老早就低头了服软,这些年她们主仆在府里就是一直这么过的,“姨奶奶。”
“这会可对了?”官陶阳笑问道。
宋婆子向官陶阳蹲了半福,道:“没错,就该安这规矩称呼。”
罢了,官陶阳又笑道:“既然这桩清楚了,少不得就该我问宋嬷嬷一桩事儿了,要是宋嬷嬷说不清楚,那可真要到太太跟前去理论理论了。”
宋婆子挑眼看向官陶阳,脸上镇静得很,可心里头却在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官陶阳给拿着把柄了,“官姨娘直管问就是了。”
官陶阳脸上依旧笑着,“五百钱可是能置上一桌过得去的席面了,可宋嬷嬷却说如今却不能,我就想问问到底什么吃食,如今五百钱都没有的?”
一听这话,宋婆子松了口气,道:“这可不是老奴的不是了,按说要是照着马太医的方子,别说不用五百钱,就是又二百来个钱就够了,可郑嬷嬷却非说以前的薛太医的方子才是好的,非要按以前的方子照单抓药。那方子配的药原本就贵,正好府里年下置办年货,一时没顾上药库的,好些个药都没有了都没来得及补上,郑嬷嬷就非要拜托老奴到城里药铺去捡,这年下的,谁不会坐地起价,赚一笔好过年的,这钱就见风儿似的长了。”
宋婆子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可官陶阳却听得惊心,也顾不上笑脸了,忙问郑婆子道:“怎么又要用上薛太医的方子了?”
郑婆子支支吾吾的,宋婆子就抢着回了,“大少爷好几日没见着姨娘了,就闹了脾气不吃东西,太太说可能是旧病又犯了,老太太就说以前都是王太医给瞧的,就打发去找薛太医了,不想薛太医也军前去了,就请了马太医来。马太医来瞧,开了和王太医不一样方子,郑嬷嬷就说以前王太医开方子吃着一直有效,就非要吃回那方子,才有的这出。”
她们口里的旧病,就是指自己儿子的傻病,官陶阳自然是知道的,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儿子才不傻,所以当初她才高价贿赂了薛太医给开了一方调补养身的方子。
这治傻病的药那里能乱吃的,少不得没病也吃出病来,到时不傻也傻了。
这怎能不让官陶阳害怕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到了这会子,官陶阳也只剩下强作的门面了,“这老太太和太太是不知的,原先薛太医了方子一直吃着见效,换了一个方子有效没效还另一说,要是和原先吃的方子冲撞了那才不好的。”回头又对郑婆子说,“妈妈到里头拿我那支镶宝石凤蝶鎏金步摇来给宋嬷嬷。”
郑婆子迟疑了一小会子才去的。
“那东西虽不值几个钱,可到底还是捡几服药的,就有劳宋嬷嬷费心了。”
官陶阳主仆送走了宋婆子回到房里,主仆两泪如雨下。
郑婆子更是一头跪倒在官陶阳跟前,“姑娘怎么就不是奶奶了,当初可是老太太的话,等姑娘及笄了就做她孙儿媳。可到头了却说二爷及第二房得势,对大房不利,又说姑娘不能助大爷得势,委屈姑娘暂时为妾,只等大爷封了世子,觅个诰封让姑娘成平妻。可这些年过去了,就连二房那位都成了平妻,姑娘至今却是连个妾书都没有,任人轻贱的妾。老奴不服,镇远府欺人太甚了,逼急了,大不了告他们一个逼良为妾。”
这话要从官家败落开始说起,那时太皇太后尚在,只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祯武帝执政是大势所趋。官家两代与霍家连了姻,霍老太君娘家正是官家,而霍荣亡妻也正是霍老太君的侄女。
按说两家结亲至此也算是亲上加亲了,不必再画蛇添足予人换亲之嫌。
可官陶阳父亲这一支和霍老太君虽还未出五服可也不远了,算不上亲的了。
官父却是个野心十足之人,有能耐却怀才不遇,屡受挫折,一时便想走捷径,一心要求娶的霍老太君的长女。
官陶阳的父亲颇有才华又舌灿生花,终于把霍老太君给哄得让女儿嫁了他。
那后官父果然是青云直上了,只是眼看着太皇太后年迈,霍家一系还能风光几何。
官父不禁忧心,日后自家的荣华富贵,就自作聪明让官家中在朝为官的联名上了一本,请太皇太后还政于祯武帝。
只道他今日这般,他日就算祯武帝不念他有从龙之功,到底也不会再视他为霍家一党的了。
官父这等无利不起早的小人行径,不说太皇太后,就是祯武帝也瞧不上,可瞧在是霍家姻亲的份上,只把官家全员罢黜永不复用,未取他们家的性命。
只是这对官家而言却是致命打击。
官父带着一族回原籍的路上染病身亡,因着官父投机取巧令官氏一族落败,官母霍氏孤儿寡母在族中艰难,不久也散手人寰了。
霍老太君疼爱女儿,爱屋及乌便将那是尚且年幼的官陶阳收养,和霍杙一起养在膝下,有意在官陶阳长成后嫁给霍杙为妻。
只是在霍榷高中探花后,霍老太君起了危机感,觉着霍榷不但有功名在身,且霍夫人的娘家乃堂堂大将军府,反观霍杙身边没有丝毫助力,哪怕日后封了世子怕是也坐不安稳。
外孙女和亲孙子两相权衡之下,自然是亲孙子占优,霍老太君就一句话让官陶阳成了妾。
官陶阳无父无母,官氏族中视她不见,没人替她出头,所以聘书只得既出自霍老太君,又收自霍老太君,不合适,就干脆省下了。
这才导致了官陶阳如今都无媒无聘。
可在那之后,霍老太君对官陶阳尤感愧疚,不由对她就多有偏颇了。
想这些过往,官陶阳自然有怨,只是当务之急是保住儿子。
官陶阳擦干眼泪,道:“如今再说这些也无用,俍哥儿才是首要。我当有老太太护着,俍哥儿自是安全,现下看来,到底不如我在时周全。”
郑婆子也止住了眼泪,抬头看官陶阳,“奶奶想怎么做?”
官陶阳忖度了片刻后,“自然是得先出去再说。”
此时在漱墨阁,袁瑶正给那七个新得小丫头起名。
宫嬷嬷不愧是从宫里的出来的,那七个小丫头被她调|教像模像样了。
宫嬷嬷指着一个年约十五六的丫头,道:“回二奶奶,这丫头叫大丫,手脚重些却难得用心。主子爱吃毛尖,她绝不端龙井来;主子要是贪凉,她手里绝不少斗篷披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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