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时,南阳伯夫人和王姮已在,看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奇怪。
但她们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端坐在上的霍老太君。
就见霍老太君头戴珠翠牡丹庆云冠;身着真红绫绸大袖衫,披钑花金坠子的青底云霞翟纹的霞帔;内穿同是云霞翟纹的青缎褙子。
这一身俨然是要入内朝觐见君后的大妆。
王娥虽纳闷,可到底没敢多嘴,方要上前见礼,一个丫头就端来铜盆让她净手,王娥也不疑有他,洗过了才去行礼。
可福身半日,也没见霍老太君叫起,只听霍老太君道:“春雨自回府后,一直在岸汀苑中安分守己地养胎。”
王娥一听却顿时大喜,霍老太君忽然说这些,是不是说春雨那贱人终于死了?难怪把她们南阳伯府的都请来了,因着春雨死前见过的人还有她和王姮,都招来问清楚也不是没有的。
但春雨平安走下楼来,走回西院可是多人瞧见的,不怕说不清楚。
王娥自觉一切如她设想,并无不妥,便觉心安理得了。
霍老太君盯着王娥,继续道:“只是今早忽然被老二家的传了去,见了老二家的和王五姑娘,可有此事?”
一开始霍老太君便提春雨,王姮就知道定是要问发作春雨的事了。
好个贱婢,放她一马竟然回头就告她一状。王姮暗暗磨牙,回道:“没错,我是找了她过去。她是我的陪嫁丫头,别说我传她过去,就是发卖了她又怎样。”
“住口。”南阳伯夫人呵斥道:“那里有你这般和老太君说话的道理。”
王娥也趁机要起身过去哄劝王姮,“请老太君赎罪,七妹妹是见过了春雨,可并未对春雨那奴婢做过什么……”
“放肆。”霍老太君厉声道:“没规矩,我让你起来了吗?我让你回话了吗?”
这话让南阳伯夫人的脸上不好看了,虽不喜王娥,可如今在外打王娥的脸,就是打南阳府的脸。
虽说他们南阳府于爵位上逊镇远府一等,可太皇太后不在了,太后却还健在,真正谁逊谁一等还未可知。
南阳伯夫人便道:“霍老太君教训得是,的确是我管教无方。不怪她们,因着我们府里没出过这样让人见了礼又不让起的。”
王姮故意笑出声来,南阳伯夫人瞪她一眼。
霍老太君不气也不恼,道:“我如今还能为难她,是她的福分,等我说完,就求我为难她也不能够了,那时咱们宫里头见。”
南阳伯夫人一愣,王娥则隐隐觉着要不好了。
霍老太君吃了口茶,才又道:“春雨被传去后楼后,吃了一块山楂糕,还得了一碟子老二家的赏她的山楂糕,说是分给她和袁氏吃的,可有此事?”
王姮仰首挺胸地回道:“没错。”
霍老太君点头,“可春雨拿着食盒去了漱墨阁,就突然发了毒。”
“什么?”南阳伯夫人抿了抿嘴。
王姮立时就椅子上站了起来,“说了半日,老太太的意思这是在疑我给这贱婢下毒了?”
王娥也帮衬道:“回老太君的话,春雨从我们跟前走时,可是有不少人瞧见她是连根头发都没少的。既然她在漱墨阁出的事,最大嫌疑的就应是那位袁氏,才对。”
霍老太君冷笑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姊妹倒是先急着上了,别急有的是时候给你们辩解的。太医来后查验,说春雨中的毒就是大汉都少有,宫里御花园里也不过是几株而已,是海外传来的,叫一品红。”
王娥顿时两肩一紧,可心却安慰自己道:“太医知道也不奇怪,只要春雨那贱人死了,就死无对证了。”
只是春雨那贱人到底死没死?
王娥想知道,本来王姮会替她问的,只是南阳伯夫人却又制止了王姮,因着南阳伯夫人想起了前些时日,周家从南方送来给王娥的一盆花,正是一品红。
就听霍老太君道:“这一品红从叶到根皆有毒,宫中宠物畜生不时有误食的,还有人用过来害人的,所以太医院的人便研制出了一种解毒的药丸。”
闻言王娥如遭焦雷,脱口而出,“春雨没死?”
顿时众人皆望向她,王娥惊觉失态露了破绽。
霍老太君冷哼了一声,还是没答王娥,只说:“太医说,毒发前春雨曾挖了喉咙呕吐过毒物出来。由此可知,毒发前春雨便知毒被下在了那里,又是谁给她下的毒。”末了,用力一拄龙头杖,令塌下的脚踏发出一声震响。
王姮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还要问,南阳伯夫人要拉她,她却道:“我没做过的事情,我怕什么。”转头向霍老太君,“那春雨到底死没?若是没死,既然她知道是谁下的毒,就让她出来指证。”
霍老太君却不看王姮,只看王娥,南阳伯夫人顿时明白七分了,但此时绝不能让霍老太君坐实了王娥的罪名,不然镇远府定会以伯府指使女儿谋害霍榷子嗣为由,一状告到御前。
南阳伯夫人道:“一个贱婢的话岂可信,谁说得清有没什么人暗中指使了她,含血喷人的。”
霍老太君似乎早便预料到他们南阳府会百般推脱辩解的,道:“既然夫人觉得你们府里出来的人都不可信了,那便让毒物自己来找出凶手吧。”
在场听到的都不解。
霍老太君又让人端出那盆她们母女三人进来时,都洗过手的水来。
“太医院不但制出了一品红的解药,也制出了能找出下毒人的药粉。”霍老太君指着那盆水,“这里头便加了那药粉,但凡沾过一品红毒汁的,洗过这水后两手定会变红,数日难退。”
王姮是最先伸出自己的手,来回翻转地看,“瞧清楚了,我手可是干干净净的。”
南阳伯夫人知道是躲不过了,她自己虽没伸手出来,但已经目含阴戾看着王娥了。
“看来夫人也知道是谁下的毒了。”霍老太君道。
王姮不解,但见自己母亲望着王娥,而王娥两手却深藏在广袖中,顿时也明白了,“是你?!你为何多此一举地下毒?让人无端端的就来疑我。”
“为何吗?”霍老太君又冷笑了,“因她要杀人灭口,不然她才是真正谋害你腹中孩子真凶的事,迟早会瞒不住。”
“什么?”此时不说王姮了,就是南阳伯夫人都一时惊愕得难以附加。
霍老太君回头对里屋道:“让春雨出来。”
就在碧纱橱里,春雨被两人搀扶着走了出来。
王娥突然就冲过去,伸手就想掐死春雨,“我打死你个胆敢诬告我的。”
眼看王娥那双指腹和掌心皆赤红的手就要碰上春雨了,那扶着春雨的一个胖婆子挺身一挡,王娥反倒被弹开了老远,一只小玉葫芦从王娥手中飞出,摔在地上断成两截,一些不明汁液滴了出来。
不用多想也知道那葫芦里是什么,没想到,事到如今王娥还想着杀人灭口。
南阳伯夫人想去捡,但彩萍更快。
彩萍拾起葫芦后,给霍老太君看。
这样人证物证皆有了,霍老太君心中大喜,“好,正好也都在,让太医验验吧,免得进了宫,说是我们侯府掉过包的。”
南阳伯夫人如今能想的,就是如何让镇远府息事宁人,而王姮则想弄清楚,当日害她孩子的到底谁才是真凶。
就见王姮道:“春雨,你说,指使冬雪的人到底是谁?”
春雨慢慢跪下,道:“回二奶奶,当日五姑娘来庄上,桂嬷嬷打发奴婢支开五姑娘,奴婢便带五姑娘去外头的厢房,焚香时奴婢吐个不止,五姑娘就说奴婢有了身孕。”春雨这话不细听,听不出其中的妙处,她故意将发现有身孕的事含糊给了王娥,误导人以为之前她是不知自己有了身子的。
“五姑娘对奴婢说,奴婢瞒着二奶奶有了身子,二奶奶绝饶不了奴婢,想要留下孩子,除非二奶奶的身子没坐住,老太太和太太为了二爷的子嗣才会保奴婢。奴婢听了很害怕,不敢应。后来奴婢见五姑娘又去找了冬雪说了话。当晚冬雪就下手了,奴婢险些也糟了毒手,这才知道,原来五姑娘也威胁利诱了冬雪。”春雨说完这么一大段话,更显虚弱了。
“那你当日里为何不站出来说?”王姮要冲过去揪起春雨,被南阳伯夫人拉住了。
春雨不住摇头道:“奴婢无凭无据,实在不敢乱说,就怕五姑娘又回头对付奴婢了。”
“王娥,我要杀了你。”王姮咆哮着挣脱了南阳伯夫人,改向王娥冲去了。
王娥急忙从地上爬起,躲到花几后,大笑道:“哈哈,你该庆幸,要不是你让我知道了二公子娶的那娼妇有了身孕,那今日春雨就会当场死在你脚下,那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春雨,你背定残害二公子的子嗣的罪名。”
“为什么要这么一而再地陷害我?”王姮想不明白,自认从小是待王娥是不同的,就以为王娥也是个好的,没想原来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为什么?”王娥又笑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进侯府,才能和二公子双宿双栖。说来你也是打心底不愿做二公子的人,帮我一回又能怎样,反正我要毒死的人又不是你,你不过是担个毒妇恶妇的名声而已。可那又有什么要紧的,你娘是伯爵夫人,是郡主,有的是法子收拾妥当,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南阳伯夫人和王姮此时恨不得将王娥千刀万剐了。
忽然从外头传来霍榷的声音,“谢谢王姑娘的垂爱了,不过我可不敢与蛇蝎共枕。”
正文 94
就见霍榷也是一身入朝陛见的朝服;面容虽不似当年王娥见着的那般少年得志英姿勃发;可年岁却给了他别一样的温文尔雅,令王娥愈发倾倒了。
只一心痴痴地望着,可王娥始终没等来霍榷的正眼;哪怕只是余光一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霍榷从她跟前走过。
霍榷上前见礼,对南阳伯夫人道:“岳母;请吧。”
“去哪?”南阳伯夫人警觉道。
霍榷向天拱手;“南阳伯纵女行凶,皇上特旨;令南阳伯即刻进宫自辩。此时,旨意也快南阳府了,岳母不回去解释一二,放心岳父就这般进宫去了?”
南阳伯夫人瞪霍榷一样,再看王娥仿若失了魂魄般地痴望霍榷,登时起了杀心,本要让人把王娥捆了押回伯府去,可一想到今日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尽数皆在侯府,便话音一转,“来人看好五姑娘,即刻回府。”
事到如今王娥那里还会听话的,自然是会反抗挣扎的,但南阳伯夫人身边也是有人的,就见一个婆子拿了个鼻烟壶往捂住王娥口鼻下一晃,没一会子王娥就没了气力任由着两个婆子夹着往外头去了。
“娘,我也跟你回……”王姮本想说跟南阳伯夫人一道回南阳府,却被南阳伯夫人抬手给盖住了。
南阳伯夫人把王姮领到一边小声道:“此事可大可小,所幸你已嫁入镇远府,就是南阳府有何不测也殃及不到你。”罢了,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之态。
王姮见南阳伯夫人这般神色,似交待遗嘱般,让王姮愈发不安了,“不,娘,如今家中大难临头,让我怎么做得到在旁苟且偷安。”
南阳伯夫人最知王姮,就怕她为了南阳府真做出什么不当的事来,便道:“娘不过是做最坏的计算,太后还在,还不至于到那地步去了,你只要安安生生在镇远府里,便是帮了家里了。”
王姮一想觉得南阳伯夫人说得在理,宫里还有太后和皇后,她们是绝不可能任人摆布了南阳府去了,但一想到王娥,王姮又发狠了,“王娥可留不得了,娘可要处置清楚了。”
南阳伯夫人自然知道的,点头道:“不管是王娥还是宫里头,家里都会悄悄地办了的,不能让你的名声受到牵连。”
可这回南阳伯夫人怕是再大的能耐也不能够了。
就在南阳伯夫人母女说话时,寿春堂后房门处,走出一人来。
这人行色匆匆,可不难见她脸上万分的欣喜。
后院的婆子见那人过来,都紧忙福身避让,“二姑娘。”
话说霍韵在正院后楼上房里找不着王娥,让人去净房也不见,霍韵不死心,就散了人去找,非要找出来让王娥当众出丑一回才甘心。
最后终于让霍韵知道王娥被人带寿春堂去了,霍韵便寻了个借口出来,挑了近道进了寿春堂上房,不想听到了意外的惊喜。
完了,霍韵行迹匆匆地回正院去了,不多时就在各家姑娘间流出闲话来了,虽都矜持着没指名道姓地说,可都明白到底是谁。
等到南阳伯王諲从宫里出来时,已灯火万家,南阳府想欲盖弥彰已措手不及了,事儿早传遍了京城。
只是那日南阳府就闭门谢客,大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态度。
而一封加急的书信,那日夜里便从镇远府发往千里之外的南方周家去。
在周家收到那信后不久,朝廷的邸报也跟着到了,曰:南阳伯王諲纵女行恶,有伤四善,免除兵部一职,即日闭门思过。
周广博和周冯氏拿着邸报和信笺,两相比照后,打发人带了王娥的庚帖北上了。
然没等周家的人到京城,王娥便暴病于南阳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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