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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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宫女-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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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局正,话可不是这么说,咱们的尚宫大人素来铁面无私,眼里可不是个揉得下沙子的人。你想想,这陈尚服好好的一个人,清早才从尚宫大殿出来,没成想中午便成这个样子。嗬,你说说,要不是有人把刀横在脖子上逼着,她至于这么想不开自寻短路吗?”
    “哎,这可怎么形容好呢?想当初,咱们就算官做得再大,这天理人情、三纲五常却是一时半会都不敢忘记的,如今啊,我们可是老了过了时了,哪里比得上现在的这些年轻人!”
    “是这话啊,再这么说,这一日为师,终生为母,一个人再不通情面、再认死理些,也不至于做到这份儿上,啧啧,还真是让人……”
    所有的女官内人们将眼睛齐齐盯着柔止,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怨恨毒辣的语气,有压抑太久的轻蔑、厌恶、和憎恨,还有终于释放出来的报复和快感,尤其是前日找过柔止求情的周局正,更是轻眯起眼,鹰瞵鹗视,一副看好戏的嘲讽表情。
    柔止恍若未闻,恍若未见,只是收缩着瞳孔,迈着艰难的步子,一步一步向那遗体走过去。
    冰冷而毫无生气的女人遗体,尽管用白布盖住了身躯和面颊,但是从露出的发髻上,那枚清晨才见过的素银簪子仍在烛光中闪闪绰动着。柔止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支簪子,盯着盯着,忽然双膝一软,‘咚’的一声,在遗体前跪了下去。
    “姑姑,姑姑……”
    雨,终于下了起来。哗啦啦的雨水冲洗着大地,带着无限的凄怆和悲凉,黑沉沉的天地之间,整个宫楼殿宇都仿佛弥漫在一片死亡的雨雾中。
    世界如此凄凉,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皇后的寝殿凤仪宫却是另一番情景。
    红门,红墙,红色的挂毯,红色的锦帐,随处可见的红色之中,象征着福寿双星的大型玉雕摆件和花卉盆景将整个寝宫点缀得喜气洋洋。
    皇后明清端坐于紫檀雕花妆台前,手中拿着只珐琅小把镜左右照着,绯色的宫灯照亮整个屋子,她肌肤胜雪,面颊丰润,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重淡淡的红雾之中。
    “娘娘…”身旁的乳母眉眼含笑、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今儿可是您的千秋之喜,虽说您行事低调,免了往年家的庆贺寿典,可按常理和规矩,咱们的万岁爷今日是必定留宿凤仪宫的,所以,这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清纤白玉指理了理鬓边的珠翠凤钗,对着把镜,眼角眉梢也是愉悦的笑意:“嬷嬷有什么尽管说,你在本宫面前还忌讳个什么?”
    “是。”乳母这才福了福身,凑近明清两步,附耳低声说:“娘娘,太后娘娘昨日已经不是发了话么?她说,只要娘娘您怀上龙种,将来的小皇子从你肚里一出世,落地就封他为皇太子……所以娘娘啊,这次您可得千万千万把握桩机会’,再不能让太后她老人家失望了呀!”
    此话一出,笑容一下在明清的唇畔消失不见。明清慢悠悠放下手中的小把镜,在这一刹那间,她只觉胸口像吞了只苍蝇不舒服。她自然懂得乳母这句话中的意思,那天,在清音阁看戏的时候,就因为自己脾胃不适,被太后误以为怀有身孕,可后来经太医多次诊断后,太后这才发现,其实,就是个笑话……
    多么可笑的笑话,明清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然而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乳母打量她片刻,又道:“娘娘,不知您听过这句话没有?‘女以色授;男以魂与’,其实啊,依老奴看来,咱们的万岁爷虽说是个真龙天子,可说到底他还是个男人呐!只要是个男人,他就没有攻克不下的弱点,娘娘,您不能老这么端着,得好好下下功夫是不是?”
    女以色授;男以魂与……
    明清怔了怔,忽然,她扯了扯嘴角,终于抑制不住一脸嘲讽笑了起来。呵呵,多么荒唐的事,自打从进宫到现在,她似乎从未想过,想自己堂堂的一国之后,有一天竟要去靠这八个字去拉拢她的丈夫?去靠这八个字来……
    明清没有再想下去,外面雨声哗哗,隔着窗儿,可听见雨水从高处的飞檐倾泻而下,溅落在玉石地面上,发出一声声惊心动魄的声音。明清望着窗外出了会神,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妆台上捡起一个玫瑰紫釉香粉盒拿在手中,对着它冷冷笑了笑:“嬷嬷,您现在就吩咐人去,将那尚宫殿的薛柔止给本宫传过来,说本宫有事相请。”
    “娘娘,您这是…?”乳母皱着眉心中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但见她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手中的香粉盒,乌黑眼底似有一抹恨意隐隐闪过,她怔了怔,倒也不再多说什么,颔首鞠身说了声‘是’,领命去了。
    已是上灯时分,外面雨势越来越大,当尚宫殿的薛柔止被乳母传唤到皇后面前时,皇后依旧端然而然坐于铜镜妆台前,一缕乌黑青丝随意打散在胸前,她眼睛凝视着镜面,手中的白玉梳篦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
    柔止交叠着双手,表情木然行了个万福礼:“奴婢薛氏请娘娘安,不知娘娘传奴婢可有什么吩咐?”
    皇后依旧对着铜镜懒懒梳着头发,也不出声,也不回答,直等柔止干站了好半响,才启齿一笑,微侧过身说道:“薛尚宫平身吧,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本宫找你来,主要是想——”
    话未说完,皇后的手一抖,那把白玉梳篦险些掉了下去。但见对方半垂着头,眼窝发青,嘴唇发白,模样狼狈,一脸的疲惫衰败之相。她愣了愣,不禁狐疑地眯起眼,打量她了好一会儿,才又挑了挑眉,继续笑道:“薛尚宫,本宫这会子找你过来,主要是想请你帮本宫一个忙。”
    柔止神情一恍,这才轻抬起头,表情愣愣地看着明清。

☆、第83章 无题

明清一边对着铜镜梳理胸前青丝,一边漫不经心笑说:“本宫早听闻薛尚宫还是司饰内人时,是宫中一等一的描妆高手,怪只怪本宫那时还未曾入宫,也无缘见识薛尚宫的精湛手艺,呵,今日可巧了,陛下派人送来一套东洋上贡的妆粉和胭脂,一个叫做玉雪霜,一个叫做香檀粉……说是为着今日生辰让本宫好好妆饰一下。这不,本宫又不好辜负他的雅兴和心意,又担心随侍本宫的那些司饰宫女笨手笨脚、白白糟蹋了这些东西,所以,思来想去,便命人将薛尚宫巴巴叫了过来。呵,就不知薛尚宫可愿意帮本宫这个忙?”
    说着,她微微转过身来,将手中的白玉梳篦递向柔止,目中越发露出一抹既高傲又温婉的笑。柔止呆滞着目光,正沉浸在陈尚服的死亡之中,她逼死了陈尚服,逼死了待她如师如母的姑姑!柔止一遍一遍地在脑海回旋着陈尚服死后的样子,死人的面颊,本该苍白可怖而让人害怕,但是从陈尚服微微含笑的嘴角,柔止似乎看见了她在死亡中获得的解脱和安宁……
    “薛尚宫?”
    柔止一怔,这才回过神呆呆地望向眼前这位满含笑意的皇后,她颤颤地伸出手,接过皇后手中的白玉梳篦,鞠身应了声“是”,然后走上妆台旁为她梳妆打扮起来。
    二十三岁的小明皇后,秀眉凤眸,风华正茂。映在铜镜里的容颜,如玉如瓷,如花如雪,吹弹可破的肌肤,其实无须红粉胭脂的任何修饰便可胜过一切,然而,于后宫中的女人而言,仿佛取悦君王是她们天生的职责,没有最美,只有更美,所以,当柔止为她盘好了云髻,嵌好最后一支七宝琉璃凤簪时,她不禁怔怔地想,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是了,今日是她的芳辰寿诞,她这样精心妆扮一番,刘子毓就会真的因眼前的容色目露欢喜吗?
    “薛尚宫,其实说起来,本宫原该唤你一声妹妹呢。”
    皇后一边抚着发髻揽镜自照,一边深不可测地抿嘴笑说。柔止拿着胭脂盒的手僵了僵,她疑惑地望着着铜镜中的女人,好似没有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皇后一笑,又说:“三年前,如果你薛尚宫没有抗拒那道旨意,难道本宫不得尊称你一声妹妹吗?”见柔止只管盯着铜镜怔忪出神,皇后厌恶地瞟了她一眼,又理了理左边的耳坠子,抿嘴笑道:“其实本宫说得不对,应该说,如果没有抗拒那道旨意,本宫指不定叫你一声姐姐呢?薛尚宫,你说是不是?”
    柔止这才明白她口中的讽刺之语,她也不予理会,只轻轻启开手中的胭脂玉盒,淡淡一笑:“…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娘娘玩笑了。”
    她表情寡淡,一味的避重就轻,一丝不能消气的怒火几乎要在明清胸口烧起来了,明清的手紧捏着那把白玉梳篦,两只眼睛像钻子一样盯着铜镜里的柔止。柔止将胭脂膏子挑了一点晕在掌心,似乎没注意到她投来的敌对目光,明清暗吸了口气,好半响,才闭着眼忍着气笑说:“是啊,可不是都过去的事儿了吗?就像本宫每每向陛下提及你们以前的时候,陛下也说:哎,皇后啊,那都是朕过去干得的一桩糊涂营生,你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呢?这些个老黄历,以后啊,不翻也罢。”
    柔止的手一抖,糊涂营生?他将以前的种种过往说是糊涂营生?她看着镜中的皇后恍惚出了会神,良久,才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吃吃的苦笑。也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旧情小爱尚且如此,更何况这个男人不是别人,他还是个可以坐拥万千佳丽的君王?
    皇后依旧不厌其烦、明朝暗讽地说着,柔止听在耳里,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动作木然为她描着眉、勾着鼻影。皇后的这次晚妆叫做‘飞霞妆’,水红一样清淡的胭脂匀在双颊,再以白0粉轻罩,映着柔和如梦的红烛宫灯,仿佛晨间的粉霞沁出了雪白的天空,柔和妙曼,美不胜收。柔止站在铜镜妆台旁,彼时雨声急密,打在外面的瓦砾漱漱有声,和着飒飒吹来阵阵凉风,几点银丝飘在了糊着茜纱的轻薄窗屉,说不尽的凄凉之意,柔止描着描着,忽然手一抖,再也忍不住地,鼻翼酸楚煽动起来——
    “看样子,大人是非得小的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了。那好,若大人真想知道各种缘由,那么待今日午时过后,小的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尚服临死前的话像钻子一样钻进她的耳膜,满意的答复,满意的……答复,原来,这就是满意的答复!柔止闭上睫毛深深吸了口凉气,姑姑啊姑姑,现在的我,终于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是孤家寡人,什么是众叛亲离的滋味了……
    “呀!!薛尚宫,你、你——”
    忽然,一道女人的惊声尖叫传至耳边,柔止陡然一惊,回神看去,却是皇后正歪着双长短不一、粗细不匀的眉,满脸怒气地盯着她。柔止吓了一跳,手中的黛笔瞬间掉落在地,她慌慌张张地捡了起来,赶紧跪下说道:“对不起,娘娘,奴婢、奴婢不是有心的…”
    明清气得两眼冒火,这个女人,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有意这么干的!她紧紧捏着手中的玉梳,恨不得冲上前就是两耳刮子扇过去,然而,她又生生吞了这口气,是啊,再怎么说柔止也是个尚宫的身份,她更不能因此而失了皇后的体面,于是,她只能起伏着胸口,干瞪着眼睛,任由贴身乳母忙掏出手中的丝绢,用水湛湿后,小心翼翼为她擦拭着弄花的眉毛:“哎,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气氛是说不尽的紧张和尴尬,柔止早已是怔住了,她万万想不到,自己一时的心不在焉居然会触犯凤尊,她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然而皇后依旧涨红着脸,目光冷冷地死盯着她,柔止心一慌,正觉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一道隐含笑意的男音不疾不徐传了过来:
    “皇后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一个寿辰,非但不高兴,怎么反而把自己弄得像只乌眼儿鸡似的?”
    众人大吃一惊,齐齐循声望去,却是皇帝不知何时倒背着两手,微挑着眉,勾着薄唇,在万灯闪摇的烛火中表情闲雅走了进来。
    皇后一愣,急忙从妆台前迎了过去,那双被画歪了的眉遮也不是,不遮也是,只得双膝下跪,垂着头结结巴巴道:“臣妾不知圣……圣尊驾临,有失远迎,陛下,您、您怎么也不让奴才们通传一声?”
    其他的宫女宦官也全都跪了下来,柔止愣愣地看了刘子毓一眼,也赶紧跪了下来。
    窗外雨声仍旧哗哗而响,刘子毓一身广袖阑袍,头发、袍角以及足靴却一点湿痕也无,显然是乘了轿辇悠悠而来。冯公公拿眼神示意一干奴仆点香沏茶,自己用拂尘在一个矮榻边扫了扫,刘子毓这才轻撩衫袍,笑着坐了下来。
    “原来薛尚宫也在这里?”他淡淡瞄了旁边跪着的柔止一眼,目光在众人面前略扫了一眼,最后落在皇后的脸颊上:“皇后,你的眉毛是怎么了?怎么一边高一边低?一边长一边短的?”
    皇后又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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