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渐放亮,树林四周飘散着幽灵般的白雾,晨风又潮又湿,带着沙沙的竹叶声吹将过来,打在身上,凉飕飕的,冷森森的,不一会儿,人的头发和额头就开始滴起一滴一滴的水珠来。不过,身体上的冷和痛倒还能忍受,但那种内心对不可知未来的惊慌和恐惧,却让柔止再一次陷入绝望的境地——
如果皇家的军队怎么也找不到这里,如果他们突然对自己起了杀心,如果自己就这样被他们挟着赶往西北边境……那她,又该怎么办?
大概是连夜的赶路加之昨晚一夜的激战厮杀,这些人早已是疲态尽现,终于,行至一处隐秘的丛林后,他们便找个地方休憩起来。一堆篝火很快点燃了起来,不一会儿,空气里飘来一股浓浓的烤肉香。柔止背靠坐在树下,望着他们大快朵颐地啃着烤好的山鸡,腹中一阵空虚,出于本能,她目光渴望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当然,万国公没忽略她这一动作,龇牙笑笑,走到她面前将一只鸡腿扯了下来,伸向她面前:“嘿,小妞儿,想吃不?”
柔止点了点头。
万国公哈哈大笑两声:“吃吧,吃吧,爷可不愿将你这个护身符给饿死咯。”说完,他蹲下身,将手中烤鸡腿往柔止嘴里一塞,粗犷的面部扭了扭,眼角眉梢闪动着逗弄猫儿狗儿的快意。
柔止此刻也不在意现在的她是有多狼狈,她只知道,她实在是太饿了!昨晚在马背上颠簸得胆汁都吐干净了,到现在水都没喝上一口,此刻,她急需要食物,急需要它们来补充体力,所以,也不管吃相好不好看,就着对方手中的鸡腿张口就啃,当然,狼吞虎咽的模样,倒引起了万国公的疑惑和纳闷——
“我说,你真的就是那个叫薛柔止的姑娘?就你这等货色,也是那小子看中的对象?”他摇了摇头:“嗬,爷我还真不信,那臭小子的眼光就差到这份上?”
柔止抬起头,嘴角挤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是,我是叫做薛柔止,万大将军说得没错,像我这种蒲柳姿色那个人又怎么会看上我呢?所以,大将军恐怕这次是押错筹码了。”
万国公耸了耸黑眉,这种小伎俩当然不会让他上当,像是想起什么,忽然,他若有所思转过头,斜着一双狭长的三角眼在柔止身上扫来扫去。柔止被他扫得一阵恶心,厌恶地偏过头。万国公也不在意,只是两片厚厚的嘴皮黏在牙仁上,露出一抹猥琐狰狞的笑意——
如果这个女人,真是那小子的心肝宝贝儿……
如果真的是……
他邪笑着站了起来,挑着眉咳了两声:“弟兄们,素日你们跟着爷作战打仗也算辛苦一场,爷呢如今落魄成这样也没什么可犒劳你们的,现如今就放着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这儿,诸位难道都不想开开荤腥,轮番享用享用吗?!”
“轮番”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话音刚落,那些士卒们全都将手里的烤山鸡一扔,满脸兴奋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将军爷说的可是当真?小的们真的可以在此解解馋吗?”
“那是当然!”万国公笑盈盈地在篝火旁坐了下来,两手比划着,朝手下们做了个极为下流的动作:“只要你们一个一个的给我好好干,别弄死了就行!”
“哇吼!”汉子们一接到命令,兴奋得吹的吹口哨,解的解裤带,满脸淫0笑饥0渴的样子,就像吃了多年的素食忽然闻到了一股荤腥,他们朝柔止一步步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很快将她笼罩住。
柔止惊恐地睁大眼,睁大眼。
林间传来一声惊恐的鸟叫,一只蜘蛛用它巨大的网将它死死罩住,天虽微亮,但远在千里的晨曦却一点投射不过来,四周黑成一团,阴霾浓密的树林里只有一堆篝火在噼叭噼叭的燃烧,摇摆的树叶荡起阵阵风声,熊熊的火焰在它的推助下舔着枯枝、舐着落叶,张牙舞爪地蔓延进人的心里、耳里、眼里…
“记住了!”万国公笑呵呵站了起来,意味深长道:“你们现在要干的可是皇上的女人,千万要给我好、好、享、用!”
“哈哈哈,皇上的女人,皇上的女人…”放荡的笑声飘荡在阴森的树林间,几名汉子像是受到鼓舞似乎的,他们将惊恐蜷缩成一团的柔止往地上一推,接着,就像对待一只待宰的羔羊般,按的按手脚,撕的撕衣服。柔止在他们的虎狼爪下惊叫着不停挣扎,一名汉子干脆‘啪’的一耳光扇过去:“贱货,老实点,嘿嘿,还是让老子先上!”最后一句是对其他汉子说的,他是万国公手下的得意将士,为了避免女子咬舌自尽,他一手扼住她的下颔,一手急不可耐地解着自己的裤带。柔止被打得头晕目眩,一丝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最后,她干脆放弃了挣扎,也停止尖声叫喊,只是睁大着眼,将呆滞的目光渐渐移向远方。
如果这场灾难并不是噩梦,如果连死亡都是一件奢侈的事,如果老天爷真的要这样对待她……如果…不!忽然,涣散的瞳仁重新闪起一道光,她大声地叫:“他不过是想从我利用我做一些事情,大将军,为什么你都不往这方面想想!!”
很有用的一句话,顷刻间,所有的人都如被点了穴道静止不对。
万国公朝手下挥了挥手,走过来弯下腰,将她的下巴用力一掰:“你说——他只是想从利用你做些事情?”
“是!”
“什么事情?”
柔止厌恶地将头一偏,目光冰冷而坚决地看着他:“大将军如果真想知道,除非你现在就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这一路上必须对我客客气气,不能让他们碰我一根指头,绝对不能!第二,松开我的绑,不要逼我,除非是我自己愿意说,否则,我就是咬舌自尽,也不会告诉你!”
“哈哈哈……”万国公仰头笑了:“真是三斤半的鸭子两斤半的嘴,看不出你这丫头长得不怎么样说起谎来倒是一套一套的,爷问你,你这一伎俩都是跟谁学的?凭什么觉得爷会相信你的话?又凭什么觉得爷会和你讲条件?”
☆、第68章 对峙
“你会相信的!”柔止目光笃定地瞅着他,一字一顿道:“因为这件事是有关于你、还有二皇子以及贵妃娘娘的一些私事儿!”
这是一场赌注!
她在赌,如果说天生万物,各有不同,那么造物主在赋予刘姓皇族五官都有着同一特征时,那么有一位皇子明显不在此范畴;她在赌,有次无意偷听到先皇派人秘密采取某位皇子的指上血,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宫闱秘密;她在赌,曾经杂学旁收的看过一些医书记载,说但凡血脉关系相近的人结为夫妻,那么他们所生的子女都存在某种天生的缺陷——因此,她笃定,万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刘子信,正是眼前这位国公爷的种!
时间一点点过去,缭绕的雾气在山林中四处飘动,气氛说不出的诡异紧张。然而,听了柔止的话,万国公并不做回答,只是眯缝着眼,双目朝她迸射出一道冷厉而复杂的光芒。柔止被她盯得背心冷汗涔涔直冒,但双眸还是充盈着不容质疑的坚定和从容。
“来人!”
突然,万国公从地上站了起来,柔止的心猛地一颤,满脸惊恐,难道、难道是她赌输了吗?就在她心咚咚咚地快跳出嗓子眼时,忽然,一道苍老而暗哑的声音干干说道:“你们将这女人手上的绳子解了,好好看着她……”撂下这句,万国公头也不回离开了柔止身侧。
柔止这才闭上眼,从胸中大大吁了口气。如果说她的一生注定要受尽磨难,注定要多灾多苦,那么这一次,自己是真真正正算得上从鬼门关走一趟了。
两天过去了,柔止依旧随着这队人马东躲西藏,东穿西插。沿途一带的丛林隐秘而幽暗,荆棘遍地,道路崎岖,这座西山确实是个藏生逃亡的‘好地方’。天气越来越冷,白白的秋霜厚厚铺了一地,柔止没有穿皮靴,一双单薄的绣鞋不抵山路崎岖,每当疲软的双足踩在撒满细细松针的路面时,刺痛便随着张了口的鞋尖钻了进来。当然,这样的情况下,刺痛也不算刺痛,疲劳也不算做疲劳,因为只要一想到前几天还和明瑟徜徉未来,而今却差点被这群畜生侮辱时,她内心的酸楚就像潮水般压了过来——哎,短短几日,两番境地,今天和昨天的对比是多么强烈呀,而现在的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救兵没有救兵,逃生不能逃生,难道我这辈子就真的要困死在这样绝望的境地中吗?老天爷,你真的连一点活路都不肯给我指明吗?
一只鹳鸟盘旋在她的头顶,啁啾一声又飞走了,柔止望着它展翅飞向林间的样子,仰起头,将眸中将要落下的泪水生生逼了回去。是啊,埋怨不公又能改变什么呢?假如一个人首先被自己击败,那么接下来外界对她的毁灭不就轻而易举了吗?既然安息的幸福已经成为过去,既然现在已经落到这种境地,那么她唯有能做的,就是接受现实,自己拯救自己!
想通了这些,于是,这一路上,她尽量装得老实乖顺的样子,然后眼睛扫视周围,绝不放过每一次可以帮助她逃生的细节。
“女人,走快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这一路上,几名汉子常常对她大声鞭笞吆喝,柔止尽管心中愤恨,但还是听话地逆来顺受,同时,她又在心中默默分析起来:这里是西山,尽管是一座荒凉无人的山野郊岭,但原来却是一处皇族们狩兽为乐的行围场地,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所走的地方仍旧在天子脚下的煌煌帝都!柔止想着,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按照刘子毓机警的性格,他一定不会放过派人搜寻各个地方的机会,也包括这西山吧?而之所以现在还搜不到他们,只是碍于这带密林重重,太过隐秘罢了。
她还想着,那日遇见万贵妃的时候,她故意扯下头上的钗环和珠花,悄悄在地上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因此,如果他发现她失踪的话,肯定也会从万贵妃那里探寻出她的下落。
一想到这里,快要成死灰的心境重又燃气一线希望的火苗,柔止低头看着腕上的白玉手镯,看看看着,忽然,她的胸口开始涌起了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就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你想要,我都会为你摘下来的。”
全身的血液忽然热了起来,今日所受的罪分明都是因他造成的,然而,为什么一想到这句话,她的胸口就隐隐酸痛,而这种酸痛背后,为什么还涌起一种莫名的惆怅和悸动?
暮色低低垂了下来,柔止就这么跟着这队人马在山林里一路躲躲藏藏地逃着,最后,就在他们牵着马匹途经一处陡坡时,忽然,轻轻一丝细微响动,有东西从前面一名士兵腰间掉了下来。
柔止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一个灰色的小绢袋。绢袋的口子露出一小截红色的短筒,做工十分精致。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柔止起初并不在意,然而,当她的目光一触及那筒口上面的弯弯线索时,忽然间,她双眸发红,激动得差点都想哭了。
“喂,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叫你走快点没听见吗,慢吞吞的,在想什么呢?”
士兵牵着马转过身朝她不耐烦吼了一声,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掉了东西。柔止朝他点了点头,眼见他就要将目光往地上瞄时,她赶紧‘唉哟’叫唤一声,假装双足打滑摔在了斜坡上,然后俯下身,将那东西轻轻盖住。
士兵翻了翻白眼,正想再骂几句,柔止已经悄悄将那绢袋塞进了袖中,站起身,掸了掸衣襟:“你们别催了,我走快点就是。”
夜越来越黑了。
天上密闭的墨云裂开一道缝隙,一束淡淡的月华泻向大地,照在丛林的半山腰上。远处,人马声喧,点点火把移动,不会儿,几道醒目的横线便亮晃晃排在整个山坡。
“皇上,此山地势复杂、坑深路远,只怕要搜出贼人的下落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臣恳请陛下以龙体为念,速回宫中,只将这事儿交由臣下等人负责!”
说话的人是明瑟,几天前,他和柔止本来约好在某个地方碰面随后一起离开京城,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头天夜里,宫内却发生了一次惊心动魄的宫乱事件。就着这次事件,他是暂时不能脱身和柔止远走高飞了,于是,带着十二万分的歉意,并在不知柔止被俘的情况下,他跟随许多臣子出现在了追剿逆贼的队伍里。
现在他的这番劝解也是真心的,谁知这位新皇帝却是将他当空气般冷冷瞄了一眼,然后揪紧着手中缰绳,目中迸射出两道狠厉如鹰的眼神:“李培名,迅速传朕的旨意,从现在起,将你手下兵马分成四路,东南西北给朕仔仔细细的搜,就是把这座山给翻了,也要将这老狗给朕搜、出、来!”
“末将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