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狄孟魂失魂落魄地说道:“消失掉的手,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在光幕中吓得瘫倒在地,很久之后,终于再次鼓起勇气,又将手伸出光幕,就像这样……”她将修长的手又再次伸出来,虽然方才已经见过一次,但是看见肢体在眼前消失,还是令人情绪激汤。
而且,狄孟魂还迟疑地在消失的手掌应在的部位摸了摸,却什么也没有摸着。
“它……”狄孟魂艰涩地说道:“真的不见了。”
“也许应该说,它不晓得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的胆子真大,”狄孟魂由衷地说道:“换了是我的话,也许打死也不敢再试一次。”
“当时我的情形也没能好到哪里去,”姚笙苦笑道:“试了几次之后,我又困惑又害怕,按着还联想出许多不着边际的幻想,觉得自己彷佛置身在一个清醒得不得了的噩梦之中,跟着就坐倒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这种反应的。”
“我在光幕中渡过了好几个白天,好几个黑夜,每次哭累了,就不死心地再去试试,但是每次试总也是同样的结果……”
“等等,”狄孟魂皱皱眉:“好几个白天黑夜?”
“嗯!”
“那你最后出去了吗?”
姚笙摇摇头,说出令人惊讶的回答:“没有,从我到这儿这么久的时间以来,我一直都待在这个光幕之中,从来没能出去过。”
“不可能!”狄孟魂固执地说道:“难道你不用吃喝吗?不用睡觉,或是做其它事情吗?”
姚笙悲伤她看着他。
“从我到这儿以来,我不曾有过饿、渴,或是疲倦的感觉,连睡觉都很少。”
“不可能……”狄孟魂依然喃喃地说道,这又是一个完全超乎他知识范畴的现象。他记得曾经读过有关于古代囚犯的心理侧写报告,据说,当时囚房中最严厉的刑罚之一,便是将犯人关在独居室中,即使食水充足,犯人也会很快因为孤独而发狂。
“古代囚犯心理学,对不对?”姚笙的眼神有几分嘲弄的意味:“这种理论我读过的只会比你多,绝不会比你少。但是别忘了你也说过,我们都是画龙的叶公,都只是纸上谈兵。”
“你真的就这样在这里独处了两年多?从来没有出去过?”
姚笙恍若未闻,彷佛他问的是一个最笨的问题。
“我在这里面哭了几天,胡思乱想了几天,最后觉得这样的处境是完全的绝望,所以,我决定做一件可能会让自己万劫不复的事。”
“什么事?”
“一开始的时候,我每次试图想要走出光幕,总只是把手或脚伸出去,若着它消失。后来,我决定豁了出去……”
“你是说,”狄孟魂骇然道:“你把头……”
“嗯!我一横下心,就打算整个人跑出光幕,反正最坏也不过一死。”
“你……跑出去了?”狄孟魂问道:“那是什么样的状况?”
姚笙凝望着他,不发一言,只是缓缓地走向光幕,穿了过去。
她的动作非常缓慢,一边穿进,还一边说着话。
“就是这样,我……”
说到这里,她大半个人已经没入光幕之外,嘴巴也已经进入消失的范围,因此那一句话没能说完,便生生地打断下来。
她刻意将身子留下一小半在光幕之内,还向狄孟魂挥挥手。
古往今来,大概绝对不会有人亲眼目睹这样的骇人场面吧?姚笙的身子从身体的三分之二处整个纵切,只剩下小半个身子,而这剩下的半片身子还能灵活地向你挥手。
狄孟魂自负是个精神体魄强健的英武男子,但是此刻见了这一副诡异的场景,也忍不住脑门子“轰”的一声,眼前有点发晕,腿一软便坐倒在地,胸口不住起伏,不断地喘着气。
姚笙的身子俏生生地动了动,慢慢又从光幕外抽回,一点点地重新出现,脖子、耳朵、眼睛、鼻、口……
她后退了几步,看见坐倒在地上的狄孟魂,嘴角漾起了淡淡的笑容。
“很可怕吧?”她嫣然地说道:“我自己没看过,但是却想像得出来这种怪模样绝对不曾太赏心悦目的。”
狄孟魂想说话,却觉得喉咙极度干渴。
“你……你在里面还有意识?”
“如果硬要比喻的话,有点像是把脸埋在水里面,”姚笙说道:“耳、口、鼻一埋进水里,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声音、气味、视觉都会隔绝起来,就有点像是这种情况。”
“听起来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似的,”狄孟魂问道:“那么,那里面是什么样子?在那儿,你看得到,听得到吗?”
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不太搭调,因为在他的角度看来,穿过光幕范围的姚笙是“消失”了,但是照她的说法,却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地方。
“我不晓得该怎么对你说,”姚笙茫然地摇摇头:“很难形容,如果没有亲身体验的话,这种情形很难向你转述。”
“我试试。”狄孟魂固执地说道。
“就像我刚刚说的,好像你探头进了水中,但是情形又不一样,因为即使是把头探入水中,虽然听不清楚,看不清楚,毕竟没和水面之外的世界完全隔绝,但是进入光幕之外,却是某种完全的隔绝。”
“那也就是说,你在“那个世界”完全听不到我说话?”
“这一点我也想问你,刚才,我在里面说话,你听到了吗?”
狄孟魂想了想。
“你再试一次。”
姚笙点点头,像刚才一样缓缓走出光幕。
“就这样,我一直和你说话……”她嘴中不停地,“没”入光幕之外,而等到她的嘴巴部位也消失了的时候,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悄无声息。
然后,这次她只消失了一下,便再度回到光幕之内。而声音却是随着她的动作再次突地出现的。
“……就可以知道了,怎么样?”
狄孟魂露出骇然的表情。
“听不见,只要你的嘴巴一消失,就没有声音了。”
“我早猜到是这样,”姚笙淡淡地说道:“只是有你在,才能够得到证实。”
“所以这和伸进水中是不一样的两回事?”狄孟魂急急地问道。
“绝对不一样,”姚笙肯定地说道:“因为我想我“进入”的地方,说不定根本就不存在在这个世界。”
突然之间,狄孟魂又想到了一个疑问。
“你曾经整个人走进去过吗?我的意思是说,你曾经试着在那个空间里走走看吗?”
“走过。”
“在那里面你踏得到实地吗?你说的“走”是真的用走的,还是用漂浮的?”
“在那个空间里面,”姚笙巧妙地用“空间”二字来形容光幕外的状况:“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有味道,也有声音,但是却分不出那是什么,因为所有东西都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也听不明。我进去几次之后,也不敢走得太远,因为不论走多远,都是一样的景象,而我进入的地方,”她伸手指指光幕,指尖穿出了光幕范围,又消失不见:“就像是一扇门,每次我都得记住方位才能走回来。”
“如果找不到路的话,”狄孟魂愕然:“你就回不来了?”
“有一回,我再也受不了这种像是金丝雀鸟笼一样的地方,”姚笙深吸了一口气:“我当时想,不论怎样,我一走要离开,即使是到了那个灰蒙蒙的空间也好,总之,只要能够出得了这个地方,就是下地狱也无所谓!
有了这样的念头之后,我盘算了一会,便咬紧牙关,穿过光幕,而且头也不回地就在那个空间里一直走下去……”
“然后呢?”狄孟魂迫不及待地问道。
“可是,就好像是场不曾醒来的噩梦一样,我在里面一直走,走了多少时间根本就没有感觉,同样的,也不饿不渴不累,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但是那灰的景象从来也没变过。
后来,我觉得更害怕了,因为那种什么都看不清的世界,要比这儿更可怕,因为在这里至少还可以看大海、看夕阳,看岛上的花树青草,于是我又在那儿大声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就转身往记忆中的方向折返了。”
狄孟魂怔怔地看着她平淡地说着当时的情景,突然生出一丝淡淡的心痛之感。
他眼前彷佛浮现着姚笙清丽的身影,脸上满是泪痕,像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一般无助地哭泣。
不知为什么,狄孟魂心下出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后悔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姚笙晶莹的眼神凝望着他,彷佛想猜出此刻狄孟魂正在想些什么。他回过神来,发现姚笙正盯着他看,脸上不禁一红。
“你接下来一定会问我,怎么回来的,对不对?”
狄孟魂看着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股微妙情绪,便冲口说出连自己也颇为讶异的话。
“从今以后,我会常来陪你的!”他的胸中陡地生出一股豪气,清朗地说道:“不管你能不能再出来,从今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会常常来看你!”
姚笙落寞地笑了笑,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样子。
“好啊!”她说道。
第八章在空间中听见南斗的声音
夜,逐渐深了,但是在这个时空中,黑夜彷佛不是太黑暗,从四面八方透现出耐人寻味的各种光芒,映照在两人的脸上,虽然在夜里,却仍然能清楚地看到彼此的模样。
“刚才,我说到我打定主意不再走下去了,决定要再回来。”姚笙说道。
“是啊!后来呢?”
“后来,我又同样在那个灰蒙蒙的世界,循着记忆中的分位走回来,希望能够回到这个山崖。”
原来,狄孟魂想问“你走回来了没?”,但是转念一想,发现这是个废话似的蠢问题,便闭上嘴,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回程的时候,我的恐惧比起决定折返时还甚,因为在那个空间中。我完全没有方向感,也不晓得自己走的方向对不对,我在那儿一直走,而且感觉上,已经走了比去时还要久的路程,可是,却完全找不到回来的路。”
“那……你怎么办?”
“在那种无依的环境下,我的心整个乱成了一团,有时候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走过头,就再次折返,这样几次之后,已失掉了方向,只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走乱撞。就这样,有一天,我又哭了,一边哭一边坐倒下来,完全失掉走下去的力量,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叫着:“姚笙,姚笙……”
“有人叫你?”狄孟魂惊讶道。
“是的,有人叫我,在那一片灰蒙蒙之中,我彷佛看到了一个人影,就跌跌撞撞什么也不想地走过去,”姚笙说道:“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
狄孟魂想了想,想说什么,又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不知道。”
“那个叫我的人,就是南斗。”
其实,这个答案方才狄孟魂也已经隐隐猜到,但是却忍住没说出来。
南斗。
在这个时空世界中,就像是一个殊途同归的猜谜游戏,好像只要遇见关键的疑问,就一定和南斗有关。
而且,只要任何事一牵扯上南斗,更多的谜团就会像云雾一样的出现。
“你是说……”狄孟魂问道:“他在那个灰蒙蒙的空间中叫你?他也进了那个空间?”
“嗯!”
“还有,他一开始就知道你叫姚笙?他叫你的时候,就是叫着这个名字?”
“当然。”
“那么,”狄孟魂试着提醒姚笙:“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从来没见过你,却一见面就知道你叫姚笙?”
“因为南斗什么都知道,”姚笙有点固执地说道:“有什么好奇怪的?”顿了顿,她又说道:“就是这样,南斗所在的位置就是我走进灰蒙蒙空间的入口,他站在那儿把我领了出来,刚出来的时候,再一次看见蓝天和大海,整个人简直像是重生了一般。”
“这个南斗……”狄孟魂想了想,一时之间觉得不太容易措词:“告诉过你他是什么人吗?或者是说,他告诉过你他是什么时代来的人吗?”
在狄孟魂的心中,虽然对南斗的来历依然不甚清楚,但是他推测南斗应该不外乎是个来自……其它时代的人,也许是来自……比二十四世纪更先进的时空,只是,遇上时光脉冲现象,不论你来自……哪一个世界,大伙的命运都大同小异,不会有什么两样。
“南斗说过,”姚笙皱眉说道:“他不属于任何地方,说了我也不会懂。”
狄孟魂不自觉地,也跟着她皱起了眉。这个答案刚才南斗自己也说过,看来,这也是他一贯的回答。
“出来之后,我仍然陷在这个光幕之中,一直没有办法出去,但是也没再试过进入那个空间了,”姚笙淡淡地说道:“虽然没能进入天堂,虽然人间满布苦难,却还是要比待在地狱好上许多。”
一时之间,狄孟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知道姚笙眼前的淡然,其实是经历了许多惨痛历程才换取而来的,有一刻他想说上几句安慰的话,但却觉得那些话空泛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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