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给她一个骨灰坛,转身就走。
温思璇的心弦震颤,她不解地追上唐旭泉,“你……这……我……”
她连话也说不清楚。
唐旭泉红着眼睛,声音却冷淡得不近人情,“爷死了,你手上的便是他的骨灰,他说要把它洒在有你的土地上,我做不到!要怎么做,怎么处理,你来吧!”
温思璇愣愣地接收唐旭泉传递给她的信息。
起初,她的脑袋只有一片空白,还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听见了什么。
然后,唐旭泉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不断的在她的脑海里重复又重复,那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深深地钉入温思璇的心头。
原来……原来……终于,她听懂了唐旭泉的话,身子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而,唐旭泉已经不见人影。
她的双手像是捧着怪物般刺手,缩了回来——啪——小小的坛子掉在地上碎裂了。
里面的细灰洒了一地。
寒风骤起,盘旋着。
一颗颗剔透的泪珠滚落颊畔,她飞快地伸手拭去。
手摁住心口,她缓缓蹲下。
卷起衣摆,她开始抓起地上的细灰往衣摆折皱处放。
心口划过尖锐的疼痛,像是被栓了绳索,稍一动弹便会收紧抽搐。
她慌乱地抓着,不停地抓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泪水滴落的地方融化了一方尘灰。
风雪轻扬,一阵又一阵。
“先生,先生,您真的要走了吗?”
“嗯。”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
“先生去办什么事?”
“先生要去找一个人,找到了,就回来。”
“那个人对先生来说很重要吗?”
“嗯。”她说,“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先生会找到他吗?”
“会吧。”
“如果找不到呢?就不回来,不要我们了吗?”
“……”
“先生?……”
“小胖是笨蛋啦,找不到的话当然就一直不停地找,总会找到的!先生,你说对不对?”
“对,小月,说得对。”
找不到的话当然就一直不停地找,总会找到的。
冰冷的雪花落了她一肩,浸透她的衣裳。
撑伞,她出了沧骊的城门。
生命太昂贵,她浪费不起。
城门外,有一辆马车等着她。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她问那个站在马车旁的男子。
男子衣着普通,但气宇不凡。
杜予纬答非所问,“已经决定了?”
“嗯,他在等我去找他。”
温思璇上了杜予纬为她备好的马车。
寒风刺骨,而,杜予纬就这么站在原处。
他问她,为什么肯定耿诺没有死?
她说,这么容易就死掉的话,不会是耿诺。
他没有反驳,她的眼神不容许他反驳。
还会回来吗?
他想问,没有问出口。
他专注的注视着,远望着,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大雪之中,再也看不见。
随身侍从为他撑着伞,提醒他,“王上,我们该回宫了。”
久久,杜予纬并未回应。
时间会悄悄的愈合着伤口,还是,伤口并未愈合却在悄悄的扩散着?
她回来了。
她以为,她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
她离开,因为他。
她回来,因为他。
现在,她回来了。
沿着当年和耿诺走过的热闹市街,在他们曾经停留过的每一棵树下,每一条河边,她寻找所有那些记载着他存在过的地方。
找了一个月,又一个月。
她坐在从前的诺爵府前。
诺爵府已经成为过去式。
如今,是富丽堂皇的将军府。
温思璇将脑袋埋进自己的双臂,疲倦的等待自己恢复勇气再去寻找。
下意识地,她握握腰间的链坠,那是一个特制的木制小盒子,盒子里面是所谓的,他的骨灰。
她不相信,那是他。
即使她只有一成的把握能找到他。
她也害怕错过。
如果他真的……真的……说不出口的疼痛在心脏抽了抽,鞭打着她的神经,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让她的冷透进骨头里。
她站起身,茫然的走。
突然,她停下来。
吸引她的是一个精致的陶瓷男女心连心娃娃。
那娃娃一直盯着她,她也一直盯着那娃娃。
心,狠狠一震。
她伸手,准备去拿的时候,娃娃却被一只纤手拿走了。
“老板,这个娃娃怎么卖?”女声就荡在耳边。
转眸,温思璇看着那个拿走娃娃的女人。
温思璇蓦地僵停住。
时间仿佛冻结了。
铁南芯却不以为然,她付了钱,把娃娃塞进温思璇怀里。
温思璇紧紧地,紧紧地抱着那个娃娃。
铁南芯笑道,“我跟着你很久了,都没注意到吗?”
温思璇颤抖而沉重的呼吸着。
客栈的包间,很安静。
半晌之后,温思璇才缓缓开口用过度冷静的声音问道,“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铁南芯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恍惚且伤痛。
铁南芯道,“温思璇,我输了,但我不是输给你,我输给的是他。”
他说,他会休了温思璇,给她想要的。
她以为,他会给她,他的心。
却没想到,他给她的,是他的命。
一滴泪水滑落脸颊,滴进茶水中。
“你知道耿诺习毒的原因吗?你想不到吧,他习毒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害他的父亲。”铁南芯笑着说道,“耿诺并非你想的那般光明,他的内心极为扭曲黑暗,他喜 欢'炫。书。网'穿白色的衣服,其实,他最讨厌的便是白色,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在他临近死亡的时候,他跟我说对不起,他竟然跟我说对不起,他说,‘南芯,你一定很不甘心,对不对?我也很不甘心呢,可是怎么办,她让我真的爱上白色,我想在她的心中永远都是正直、仗义、完美的,我不想自己黑暗的那一面被她知道。现在,她不知道的,你全部知道了,心里有没有觉得好过一些?’”
温思璇的心乱作一团。
铁南芯继续道,“他风流成性,处处留情,这些都是因为他爹有恋童癖,他幼时曾经被他爹当过泄欲对象,深深地被他爹伤害过。他表面上虽然优雅潇洒,但内心深处是挥之不去的梦魇,所以,他对亲密关系特别随便,乱来,因为自己的伤口痛,所以不自觉的就去制造别人的伤口,用伤害别人来消除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安。你是唯一一个说他长得美还没被他毒死的女人,他对你的特别从一开始就彰显了,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说,直到你住进他的心里,他心里的黑暗才奇迹般的一点点消散,光与黑暗怎么能并存呢?光进来了,黑暗就无所遁形。他不知道自己是值得爱的,他不知道也会有人真心的爱他,是你让他觉得自己是值得的,是你让他觉得自己也有价值。温思璇,你知道吗?他在牢狱之中有多么狼狈,但他的微笑却又那么耀眼,他谈论你的时候,我真的好嫉妒,我捂住了耳,不想听,他却一直说!温思璇,我讨厌你!听他说你们之间的故事,我真的更加讨厌你!”
温思璇震惊得脸色雪白,环着茶杯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心乱得,没了头绪。
铁南芯注视着温思璇,眼里闪过一抹痛楚,“温思璇,我讨厌你既然得到了耿诺的心,为什么不珍惜?!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我击溃?!如果你们的感情牢不可摧,我又怎么可能有机可趁?!我告诉你,我跟耿诺去大漠那两年,耿诺根本没碰过我!你与杜予纬同床,耿诺尚且相信你,可你,却因为我有心机的几句暗示便毫不怀疑的怀疑耿诺!你配得到他的爱吗?你配吗?!”
铁南芯的话一出口就刺中温思璇的心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有那样的过往,我不知道他有那样的童年……我不知道。”温思璇茫然重复,胸口紧得无法呼吸,“他有前科,他背叛过我,负过我……太多次……我怕了……我——”
“你只是一个胆小鬼!”铁南芯吼道,“温思璇,你只是一个不能坚持到底的胆小鬼!”
温思璇白了一张脸,像被刺着最痛、最脆弱的那一处,倏然掉了泪。
铁南芯深吸一口气,说道,“树大招风,圣上对耿诺几分忌惮,我是圣上安排到他身旁的,诚然,我爱他,但,我并非全心全意,或许,这也是你赢我的一个原因,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毫无保留的去爱一个男人,去追求一份不知道会不会开花结果的爱情,我没有那样的义无反顾,我讨厌你的义无反顾!”
温思璇僵了一僵。
铁南芯看着温思璇,一句一句的说着,“耿诺是被陷害的,被我,被我爹,被郎中令秦郎,被我们陷害的,他可以不选那条路的,只要他爱我,我就不会把钥匙交出去,一切发生得很快,在你离开之后,以让人难以料想的速度顺利地发展,后来,我才发现诡异,他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问了他,他笑而不答。我问他有什么遗愿,他说,他答应他娘的使命已经完成,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我问他,‘那温思璇呢?’。他答我,‘没有我,她也过得很幸福。’”
温思璇陡然起身,就要走。
她不能再听下去……再听下去,她会崩溃得疯掉。
铁南芯不让她如愿,铁南芯拦住她,硬让她听完,“圣上实际上并未要置耿诺于死地,是耿诺自己硬要把脖子往前凑,不给圣上留任何余地,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他所谓的没有牵挂是什么意思。”
温思璇奋力挣扎,“我不要听了!我不要听了!”她不停摇首,泪如雨下,“请你,不要再说了!”
铁南芯却残忍道,“不行,重点还没说呢。”
温思璇一动不动,眼泪却一颗又一颗的落下。
铁南芯凑到温思璇耳边,轻声道,“温思璇,接下来的话,你听了之后,别太感激我。”
温思璇没有回话。
铁南芯目光痴迷的望着窗外斜阳,“我怎么会让他死得那么容易呢?就算是掘地三尺,我都要他没有全尸。”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竟哽咽了,“在夜里,我用铁铲挖了将近十个时辰,终于把他挖了出来,他身上到处皮开肉绽,我准备要把他丢到海里去喂鱼的时候,惊异的发现,他还有鼻息,虽然很微弱,很微弱。我背着他,他身上的血染得我的衣服全湿了……”
“我害了他,我也救了他,温思璇,如果你是真心感谢我的一时心软,那就自此终身都不要再跟耿诺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尽你所能给那个家伙幸福吧。”
离去前,铁南芯轻轻地说,“他还活着,而且,一定就在你的附近。”
那样轻的一句话,那样重的撞击温思璇的心。
脚一软,她再也站不起来。
他还活着,而且,一定就在你的附近。
为什么不出现呢?
为什么不出现在她面前呢?
“为什么?”
睡梦中,她喃喃泣语。
有人为她轻拭泪珠。
他没死。
是的,他活下来了。
月光飘然洒落,银白得不似人间。
耿诺看向床上正熟睡的女人,心再次悸动。
铁南芯找她,跟她说了什么?
思至此,他的剑眉微蹙。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脸颊,缓缓滑动。
他想将她拥进怀里,他想吻她,亲她,抱她。
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在这样的夜晚,偷偷的,静静的看着她。
他的出现,他的爱,只会带走她的笑容。
门外传来轻微的骚动。
耿诺的冷眸一眯,手迅速收回,破窗而出。
床上的人儿,长睫眨动一会儿之后,缓缓睁开,美眸清明。
她的手紧紧地揪住身下的床单。
寂静中,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激动狂烈,快得几乎要跳离出胸。
那她从沧骊回到京城之后就开始感受到的无数次被注视的感觉原来并不是思念的幻想,是他一直在她身边,跟着她,看着她,守护她。
她泪眼模糊,喉咙一阵酸楚。
“笨蛋……”
她轻轻地,轻轻地,笑中带泪。
河边。
这条河,她和耿诺曾经来过。
在这里,他问过她,为什么爱上他,选择他,认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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