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锦雯不敢怠慢,一伏腰,施展轻身功夫,急如离弦之弩,始终和这般人保持了十多丈的距离,天虽未亮,但黑煞神等人多,二十来匹马跑起来,虽在旷野之地,蹄声得得,传闻甚远,倒不怕把他们追丢了。
胡锦雯这么不即不离地跟着,直到天已大明,已大约出去了二十来里地,蓦见前面一江阻路,黑煞神等去到江边,纷纷下马,江岸停有两只渡船,这拨贼人上得船去,恰好连人带马,把两只船塞得满满的。
胡锦雯容得两船开出,这才去到江边,一看,原来对面是江中的一个陆洲,就和黑煞神的黄沙洲一般,只是黄沙洲是树木不生,黄沙漫漫,而对面这一陆洲,却绿意葱笼,原来洲上尽是竹子,故此,这虽是隆重冬天气,但也远看是翠绿一片。
不大工夫,两只渡船已靠了对岸,像一阵风似的,黑煞神等下船奔进竹林里去了。胡锦雯有心跟去,却已无船可渡,正在踌躇,想往上下流看看,可有渔船,忽见右面山环里,转出一个牧童来,牵着一条水牛。
胡锦雯心想,我何不前去问问他。随想随向那牧童走去。
那牧童见一个美貌的大姑娘向他走来,这种旷野之地,又是大清早,觉得稀奇,就盯着眼向她望。
胡锦雯走近前去,问道:“牧童哥,借问一声,对面是什么所在?除这里以外,还有前往之路么?”
牧童听她问对面那一绿洲,似乎骇得一怔,忙掉头向四下里看看,见远近都不见人影,方悄声说道:“姑娘,你别问了,那可不是个好去处。”
胡锦雯察颜观色,心中明白了一半,就说:“不相干,我不过白问问,对面那一个绿洲,可有名字么?”牧童似乎对她的问话甚是奇怪,就说:“怪了,大姑娘,这绿竹塘远近皆知,怎么你竟会不晓得?既然连地名儿你都不知道,那么?其他的你定也不清楚了!干脆,我都告诉了你吧!”
说着,那牧童又四下里仔细的看了看,大概确信左近无人,方才说道:“你别看江中这一陆洲,四面是水,奇怪的是洲的中间也是水,这洲的四面,都是竹林,不然,怎么叫绿竹塘呢?
中间那个水塘,而且还不小,总有五七亩大,偏偏儿的,那中间又有一个小岛,约有亩许宽广,我可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时候,总之,从我记忆时起,那里面就住了一伙人,大概有百十来位。
姑娘,我可不是吓唬你,那伙人没一个不是高一头,低一臂的,个个都有一身好本事,这倒罢了,那为首的是一位丁爷,我说,大姑娘,人不可貌相不是,那丁爷看来,高不满五尺,那长像,你瞧过那大海虾吗?两头直,中间弯,丁爷可是个驼子,瞧,大姑娘,他不是残废人吗?
说来你也不信,他的本事可大得紧,而且最厉害的,就在他那驼峰上,只要挨着它一点儿,准得把你撞过山那边去,你想,人被撞上,还得有活命吗?
因此,江湖上的人,就送了丁爷一个绰号,叫做‘神驼子’。这还罢了,他手中使一根蟠龙棍,说起来,那你就更不相信了。”
胡锦雯见那牧童不过十五六岁,说话倒蛮有意思,只顾自说白话,简直是自己吓唬自己,就“卟哧”一笑,道:“你说,我准相信你就是了。”
那牧童方清了一下嗓子,胸膊儿一挺,倒好像说起别人了得,连他也神气似的,说道:“那根蟠龙棍,据说是纯纲打就,不算长,只有那么五尺不到,四尺有余,虽说谁也不敢去碰它,自然也未量过,但差不离多少,准有四尺五寸,说那粗,倒没碗口大,却也有茶杯粗细,大姑娘,好家伙,瞧那根蟠龙棍,不是只有茶杯粗细吗?你要是因此小看它,你可又错了。”
胡锦雯听得来心急不耐,但又不敢打断他的话,怕一插嘴,他会说得来更绕大弯儿,就忍着了,随又听他说道:“乖乖,那根蟠龙棍,别看它不大,却有百十来斤重,我曾见丁爷使过一次,那蟠龙棍抡开来,不但有风雷之声,而且在两三丈内,别说碰着你了,而且连脚也立不住,大姑娘,你说厉害不厉害。”
胡锦雯好容易等他说完了,心想:“是了,那黑煞神韩锦这般人,准是落在这绿竹塘里,只要知道了他们落脚之处,就不怕他们飞上天去。”
随又问道:“这绿竹塘的渡口,是只有这一处?还是别有他处可渡?离此有多远?”
那牧童道:“怎的没有,这是绿竹塘的私渡,只有丁爷的自家人才从这里过渡,官渡却在前头,离开约有三两里地即是,那儿有个小市镇呢!”
胡锦雯打听清楚了,别过牧童,这才回返江宁而来。
且说胡锦雯把经过情形一说,薛云娘就不依道:“姐姐,好呀!你追贼也不告诉我一声儿。”随又自恨道:“我怎么会睡得这般死了,连你起身出去,我也竟会不知道,不然,只要出了城,我们两人趁天不亮,就把这伙贼子杀尽了,那有多省事呢?这一来,虽说知道了他们落脚之地,但总要费些手脚。”
胡锦雯“卟哧”一声笑道:“我看你哪是个千金小姐,简直成了杀人魔王了。
我问你,虽说是出了城,但赶早市的人,早已上了路,而且杀了一二十条人命,你想人命关天,那左近的人家,岂有不受连累的。
我们虽杀了恶人,却连累了好人,于心何安,而且这江宁的官儿捕不到我们,更得丢官无疑,这官儿是好是坏,我们也不清楚,若因此去了一个污吏,还在罢了,若坏了一个好官,岂是我们行侠尚义之人所应为,若再来一个贪官,那么一来,恐怕其为害地方,还在黑煞神等之上,是杀了一小害,反而添了一大害,你想想,这人可是随便杀得的么?”
薛云娘一听,伸着舌头,半天也缩不回去,脸孔羞得红红地,才说:“好姐姐,果然你的心思细密,不然,让我来怕不早闹得地覆天翻了。”
胡锦雯笑道:“妹妹,江湖上的事,你还得多历练,没什么,遇上事时,前前后后想想就得了。说正经,既然已探明了他们落脚之地,趁早儿去探探这绿竹塘,虽不说将他们个个刀刀斩绝,也应将这般贼子严惩,不然,他们还得为恶。”
薛云娘道:“好!姐姐,我们这就走。”
两人随命伙计买来早点,吃罢,即命备马,这才离店,招呼伙计看好门户,翻身上马,出城奔绿竹塘大道而去。
这日天气甚是陰沉,两人一般儿上身着玄色缎面,狐裘短袄,玄色丝绒中衣,腰里系束绣花黄色丝绦,一色墨绿金线围花披风,皆因胡锦雯穿的,全是薛云娘的衣服,故此相同,只是胡锦雯骑的是大白马,薛云娘骑的是那安南龙驹。
马行迅速,不到半个时辰,即已到了那牧童所说的官渡口,到得一看,果然有数十户人家,店铺夹道而立,中间即是市街,纵目一望,尽头处即是滚滚江水,想来渡头即在那里了。
两人到了街口,即将缰绳放松,缓缓而行。
两人一般衣着不说,又是一般儿美艳,这种小地方,哪曾见过这等人物,早引起了行人注意,越是往后,就连店铺的人都奔出来看她们,简直把两人当作稀罕物儿看待了。
胡锦雯和薛云娘两人,也不理会,到了渡口一看,江面不宽,不过仅有数十丈,并非是单一的渡口,位置在绿竹塘上端,主要的是官道过渡,去绿竹塘,比到对岸更近。
两人看罢!即折回身来,见左面江岸,有个酒馆,即在街道的尽头,一面临街,一面临江,甚是宽敞,里面的座头也甚干净。
这时已近中午时辰,酒馆里的客人没很多,半成座也没上到,一则是天气严寒,再者,年关已届,没有要事的,很少在路上奔波。两人一商量,即来到酒馆门口,翻身下马。酒保早已迎将出来,将马接过。
两人进得酒馆,就选了付临江边的座头坐定,酒保一见进来的这两位姑娘不但衣着华美,而且气概不凡,人又美艳十分,但令人诧异的是,两人内里都穿的是紧身衣服,分明又是武林中人,简直猜不透两人的身份,不敢怠慢,忙上前侍候。
别看胡锦雯什么都在行,但这江南之地,终是首次前来,讲究饮食,还得让薛云娘,云娘一问酒保,这里虽是一个小镇,但却是通往秣陵关必经之路,这隆冬时节,过往客商,在这儿打尖的还真不少。
因此,凡是大酒馆的菜肴,这儿全有,云娘即要了份烧虎尾,烧软兜,外带一碗干丝,点心要了灌汤包子和蟹壳黄,两人本来不喝酒的,但因天气严寒,云娘就命酒保烫了壶茵陈绿。
酒保单凭客人点的菜,就明白来人身份和手面,知今天财神爷上门了,侍候得就更殷勤,几个酒保往来如穿梭。
这时酒馆里的客人本来不多,又是先已来此,所要的酒菜都已送上,并未有人招唤,哪知酒保忙着在给两人送酒端菜,靠门外转角处,蓦听得桌上一拍,一个破喉咙道:“好哇!你们这批崽子狗眼看人低,老爷要一壶状元红,等了半天,也不送来,你们欺负老爷是外乡人怎么着?”
这一拍一嚷,声音不小,早将酒馆里连酒保带酒客都惊动了,胡锦雯和云娘一看,两人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见嚷嚷的那人,坐在桌边,只露一个比桌子稍高的一个头来,若他站起身,身高准不满四尺,身子虽不高,却往横里长,他一个几乎占了两人的座头,一头乱发,满脸油泥,腌脏透顶,衣服穿得更怪,偏是又长又大,长得坐着就拖了地,颜色更是深红,好在大概穿得太久了,一身油泥,因此发了黑,倒还不太刺眼,但一个大男人穿得大红大绿的,已够十分特别了。
且说胡锦雯和云娘一看那长像,就差那么点儿没笑出声来,酒客们听他一嚷,更是哄堂大笑,几个酒保一皱眉,全是一耸肩,大概对这无可名之的客人,是无可奈何,几个人交换了一瞥,尽管他在嚷,却都不上前,你等我,我等你。
那怪客见酒保不理会他,似乎那气就更大了,大盘子脸上的一双小眼睛,就睁得更圆了,蓦地又一声大喊:“呔!好哇!老爷叫了半天,也不拿个人来,难道老爷的不是银子怎么着?”
胡锦雯和云娘相视一笑,这倒好,正不可名之呢!他不是自称老爷吗!原来老爷是这个长像,两人身边刚好站着一个酒保,这酒保不过三十来岁,一则年轻气盛,再者,见胡锦雯和云娘两人乐了,他是想讨个好儿,就耸肩一笑,说:“三丈白布撕块裹脚,好大的面子,凭他也浑充老爷。”
说着,他可就上前了,一摇三摆地到了那怪汉桌边一站,斜着眼睛望他,那意思是说:“我哪个眼睛瞧得上你!”
那酒保站定了,两手在胸前一抱,说:“喂!你嚷什么!你每天在这儿赊吃赊喝,我们掌柜的看你可怜,天气又冷,赏你一角酒躯寒儿,你大概就上脸了,你浑充老爷,你是哪门子老爷,是老爷,你就搬出银子来啦!要喝什么?我们这儿全有,岂止状元红呢?喏!你瞧!茵陈绿、绍兴、女贞、莲花白、竹叶青,应有尽有,我还告诉你,我们这儿的红烧狮子头,美人胰,炸脆鳝,烧得还是真不寒糊,只要你有银子,我们就可侍候,否则,别浑充老爷,你倒是先作个二爷吧!”
那酒保初时一唱,怪汉别看他在拍桌子嚷嚷,可就露了怯,小眼睛一眯,嘴一咧,等到酒保在数酒名儿,菜牌儿,怪汉的眼珠儿可就定住了,而且顺着嘴角流口水。
伙计的说罢,怪汉嘻嘻一笑,嘴里大概口水太多,说话叭达叭达的,有点儿模糊不清,说:“着哇!你猜怎么着,我还是对老爷这个名号,毫不在乎,我说哇,要不,你作老爷,我就作个二爷吧!谁教我没银子呢?
偏偏儿的,我又好这杯中物,先时我有个儿子,可巧啦!那高矮和年岁儿,就和你差不离多少,每天孝敬得我杯中酒不空,你猜怎么着?说巧还是真巧,任什事不去作,和你一般儿的,作了酒保,先时我挺高兴,心说:儿子作了酒保,老子还少得了酒喝吗?哪知我这没天良,该雷打的忤逆儿子,一旦作了酒保,侍候了有钱的爷们大姑娘,可就把我这个穷老子给忘了,你说我苦命不苦命。”
酒保被骂得干瞪眼,心说:“好你个穷老儿,让你白喝了,你还要骂人,我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以后你还要找便宜。”
哪知那怪客这么一说,拐着弯儿骂酒保,早把满堂客人引得来哄堂大笑,胡锦雯和云娘两人,也忍不住,在掩着嘴儿乐,这一来,那酒保脸上就挂不住了,倒没吹须子,因为他根本就没须子么,可是瞪了眼了,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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