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伴喜边“嗯”边使劲点头了。王晗站起来,一时难以相信她得到的消息。
她一手撑在伴喜身上,眼睛望向外头,但她的视线茫然无神,它们飘到了更远的地方。恍惚间,她没有这人妇的身份,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一心等待出远门的爹爹回家来,给她带来一样或几样能教她高兴雀跃的惊喜。
“夫人……您流泪了?”
伴喜的声音把王晗从混沌中叫回来。
“他们……他们到了?”她慌乱地往外走,被伴喜轻轻拉住。
“夫人,不忙,他们人还在路上,就快到了。您先吃完吧?”
王晗走回来坐下,看着碗碟发愣。父亲来了……他这个时候来,他这个时候来……她闭起眼睛深呼吸一口,他定是来说纳妾的事。
一想明白这一点,她整个人霎时魂魄归位,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紧张和害怕同时攥住了她的喉咙口,她下意识地拿手覆在上面。眼下,府中已经着手筹备喜宴,父亲他一进来便会看到。他与母亲不知道这事的进展,他们肯定还同写信那会一样生气……父亲进府后,将会作何反应?
“大人呢,还在书房?”
“是的,夫人。”伴喜说,看了看王晗,又看看桌面上。“您不再多吃点吗?”
王晗忍不住发出饱含烦愁的一声。“我吃不下。”
“奴婢去把奶妈请过来?”伴喜跟着也发起愁来。
王晗犹豫了一会,摇摇头。“她待会自会来。来了也是一样。”
仲德亲自带上左右手去城门口迎接,王晗率领家中有关人等坐在大堂等候。王潭很紧张,几乎没什么血色,她的脸和抓住柱子的手一样白。王晗看到,红缎子正巧挂到这一个柱子,就在王潭头顶上随风飞扬。与那红缎子一样引人注目的奶妈,不停地朝门口张望,嘴角,眼里,全透着喜洋洋的气息。她没留意到王晗,更加不会注意伴喜,这主仆二人不会比王潭少几分烦愁。
今天难得出来阳光,微弱地穿透冷冽的空气,照着小小的几块地方,使人能顺畅地吸一口气了。大家都寂寞无声时,王晗扫视了一圈,没见到侍琴。她没心情也没兴趣关心侍琴在哪,干什么,这种场面没有她在,就像纠结成一团的丝线理出了一根,顿觉轻松了一点。
“来了,来了!”一护卫从外头跳进来,直跑到王晗跟前。“来了,夫人!到街那头了——瞧,马蹄声都能听到了!”
王晗站起来,其他人跟在她身后,迅速往门口移动。远远的,几匹马和一辆马车的身影慢慢进入视野。最先被看清的是仲德,他面色凝重,全身上下除了那两条随马肚子轻微摆动的腿,他看上去僵硬的像尊石像。随后,所有的人陆陆续续都走近了。
“父亲。”
老王大人刚从掀开的帘后探出脸来,王晗的眼泪就跟着哗啦啦奔流而出。老王大人脸上布满皱纹,目光却明亮而平和,手脚稍有迟缓但并不全依赖下人扶持,三两下便下了马车。
“哎,傻丫头——”他扬声应答,笑容和泪花一起闪现。“我的傻丫头呦!”转眼间,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抬起头来,抬起头来,让为父好好看看。好,好——”老王大人伸手抹去王晗眼下的泪水,转而笑开了。“瞧瞧,瞧瞧,还跟从前一个模样。一想到哭,这不管东南西北,眨巴眨巴,眼泪就有了!”
在以前,父亲这些话是绝对止不住王晗的泪水的,今日却大不一样。她当下就听出了他话外的意思,心一惊,顿时收回泛滥开来的众多情绪。没一会,眼中的泪水也随之被控制住了。她深吸一口,扶住老王大人的左臂,指向身边的人。
“奶妈,父亲。”
奶妈紧挨着王晗,动作极快地面向老王大人请安。
“行,行。”老王大人应答。“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潭妹,父亲。”
王晗说完,现场立刻变味了。就像寒气突然吸走了所有的温度,每个人同时感到难以呼吸,僵在原地。
“岳父大人,您一路过来,舟车劳顿,请先进屋休息吧?”仲德开口说,凑过来弯腰做了个手势。
老王大人点点头,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进王府,没有看王潭一眼。大堂里的红色显而易见,王晗分明感觉到父亲向上瞄过一个半圈,但他没说任何话。仲德引领着岳父大人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我吃过了,不饿。”当王晗发出质疑时,老王大人说。他们走过穿堂,穿过连接的小片空地,书房门在他们眼前被护卫打开。“孩子,你先自个到别处去。”王老大人轻声说,一面抽回被王晗紧紧搀扶住的手,目不转睛走进书房。
“怎么,小姐?”一等书房门合上,奶妈就迫不及待地问。
“爹要单独与夫君谈话。”
王晗望着隔开他们的那两扇门,移不开脚。她心里七上八下,料不准父亲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仲德毕竟还是敬让父亲的,她心想。从得知父亲随颜道启一同前来后,他的行为举止,神情态度便能说明父亲在他心里的地位。作为父亲的掌上明珠,她自小与爹离得很近,也熟透他的脾性。他若想教仲德低头认错,他就有办法做到。甚至是极为夸张的场面,父亲都能牢牢牵住那势头,绝不会使自己失了颜面。
母亲笑着说,那是父亲见多识广。听着确实有理,但她隐隐的感到,还有些别的什么,父亲才能次次按照他所愿,使一个势头起来后,还可以再叫它落下去。
正因为父亲具有这般本事,王晗才不敢轻易去猜测。从马车里出来到进入书房,父亲没给她任何暗示,她该高高兴兴,安心的等着,还是担忧着什么?可她要担忧什么呢?
第一卷 相争之痛 第四十八章 玉石回府
“夫人,”伴喜靠近王晗,小声说,“颜护卫正等着见您。”
“知道了。”
王晗转过身,瞥见王潭站在一避风口,眼神里充满渴望。她满心复杂地望了她一会,根本想不出能对她表示哪方面的意思,她径直走开。她们尽量走在被光线照着的地方。气候很干,从嘴唇到喉咙,都像被风刀割出裂缝的感觉。
颜道启一个人站在大堂口,面色发黄,眼中红丝清晰可见。王晗走过去,一眼看到他的愧意,她心底掠过些许不舍。他还在为那晚的事自责!她马上想到。局势早已变化,结果也定了,可他这个仅仅受到委托的人却还背着那责任。
“颜护卫,一路上辛苦了。”王晗微笑着坐下来,竭力使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满心欢喜。
“多谢夫人关心。属下应当的。”颜道启回答,眼中的愧意更加明显了。
“坐吧。”王晗指着一个座位时,轻轻摇了一下头。“路途劳累,喝过茶了吗?”她知道颜道启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
“喝过了,夫人。”颜道启说,同时一点头,坐到王晗指示的地方。
“送春儿回去时,路上可都顺利?”
“都顺利,夫人。”
“到娘家后,见过我母亲了吗?她身体可好?”
“见到了。”颜道启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眼睛里闪现暖意。“老夫人还同从前一样,身体安好,精神也充足。她见到春儿和属下,自然分外想念夫人您。”
“是吗,听到她一切如常我就安心了。可我母亲怎么不随你们一块来?”这个疑问她从见到父亲的马车时就想到了,只是不敢胡乱猜测。
“是这样的。”颜道启又站起来,微微一弯腰,双臂举起作了个揖。他似乎对这问题早有准备。“老夫人毕竟年事已高,大老爷怕她经受不起颠簸,不敢让她一起出来。”
“这样啊。”王晗琢磨着。一个很合理的缘由,而且她若再问父亲,他必定也这么回答。她该全信他们给的解释,还是坚持心底因由对母亲喜爱出面掌事的脾性十分了解而一闪而过的怀疑呢?
王晗思考的时候,颜道启默默看着地面,没再多做解释。
“颜护卫,”王晗说。
“属下在。”
她稍稍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问:“这一路过来,父亲他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颜道启低下头,为难地答不上来。
王晗等了一会,再问:“他气得多吗?”
“气?”这句话似乎没头没尾,颜道启又难以回答了,但王晗还是确信他知道她在问什么。他想了想,最后说,“夫人,大老爷通常不在我们下人面前多表态,他生性喜好规矩,不喜见到乱哄哄的场面。我们一向不轻易揣测大老爷的想法,这个……想来夫人一定也清楚。”
王晗无话可说了。奶妈使劲看着颜道启眨着她的眼皮,似乎她这样就能让颜道启明白她开不了口的意图。颜道启回视奶妈,脸上波澜不惊,看上去完全不了解她有所表示。
“颜护卫,你先回去休息吧。”王晗说道,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
颜道启起身拜别,王晗也跟着站起来,仍然看着他。颜道启从几步之遥的对面走过来,刻意经过王晗身边。
“去找杨默,他有话对你说。”王晗趁机低声嘱咐。颜道启不着痕迹地点一点头,大踏步走开了。
“小姐?”奶妈摆出暗暗着急的态势,用眼神询问王晗。
“奶妈,”王晗伸手碰一碰她,希望她能看得见自己展现出的平静的微笑。“不着急,需要准备的事还未吩咐下去呢。”
奶妈一时摸不着王晗的意思,更加着急了,脸色马上难看下去。
“奶妈,”王晗急忙接着说,“父亲千里迢迢来到家中做客,他可是我的贵客。”她调皮地冲她一笑。“要吩咐厨子们,多做好菜,做得越丰富越好,我要给父亲接风洗尘。”
奶妈离开了,带上王晗强加给她的高兴劲去厨房指点。伴喜跟在奶妈后头,尽管她也更愿意留在王晗身边听一些猜测的话。王晗一个人坐回去,一时间不知该先想哪件事,又似乎哪件事都不清不楚。她隐隐地感到,她所能触及的事情正在扩大数量,而这些事情波及到的人更是超出她能想到的所有。
正当王晗全神贯注想着她是否身在迷雾中团团转时,一匹大黑马从天而降在门口大声嘶叫,王晗从座上跳了起来。桓夫人来了,竟然没派丫环先来通报。
“来人!”王晗扯开嗓子大喊,企图把受到的惊吓一起跟着喊出去。
不等下人出来,她独自一人往门口走去。“桓夫人。”桓夫人抬头看一眼王晗,笑着回道,“王夫人。”像往常一样,大家耐心等她爬下马车。
“王夫人!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王晗一阵惊恐。“什么?”
“你猜猜看!”桓夫人拉起王晗的手,自认为神秘地眨眨眼。王晗感到两只手顿时麻了,两条腿像踩着棉花走路。
“桓夫人知道我乃愚笨之人,何苦还要笑我呢?”
桓夫人捂着嘴直笑。她们一起走进去。王晗请她上坐,自己坐到旁边。
“昨夜,府上进贼了不是?”桓夫人突然换了个话题。
“桓夫人消息真灵通。”王晗克制不住讶异地说。
桓夫人又笑。“听说给跑了。”这不是问句,王晗只能默认。
“再派人去抓了吗?”
王晗迟疑着回答:“这兵荒马乱的,派人上哪去找——”
“那就搁下啦?”
“那窃贼进来偷了几件玉石,护卫发现后,紧追得厉害,全府都惊动了……他们也能料到,今后我们定会加强防备——”
“你的意思是,窃贼进了哪家一次,就不敢进第二次了?”桓夫人抢过话问,责备地看着王晗。“那还能叫窃贼?”
王晗一时无言以对。
“这仲德也是,怎能如此粗心大意?”
“桓夫人今日特地过来看望,我心中实为感激。”王晗试着提醒她惊喜的事。
“罢了,罢了。”桓夫人看上去很失望,又像心不在焉急着要走。“看你们自家人都不急,我急什么!”
王晗急忙想着解释的话。“桓夫人重情重义,我们岂会不明白?只是——”
“家里进了一回贼,还丢了东西,便是破了吉相!万万马虎不得!”
“那是,夫人说的是——”
“还好——!”桓夫人扬声说道,慢慢从袖口内摸出几样小东西来。
王晗仔细看了看,是玉石。疑问立刻提点她,也许这就是潭妹被偷的东西。可她不敢轻易说出来,她不认识它们,她就没正眼看过潭妹的玉石。
“怎么……”桓夫人瞪大眼睛,使得她的脸越加宽广。“不是你们府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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