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跟老夫人说一声,她肯定马上想见她了。”冷大夫拍拍楚炎的肩膀,脸色不变,转身离开。
楚炎安静地走到她的跟前,方才他们之间的谈话,她都听得清楚,如今只剩下倾听的能力,仿佛只要专注下心,她就可以倾听。
他伫立着,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她,昨夜她醒过一次,却又很快昏睡过去,今天她却过早醒过来,他能够亲眼看到,实在是幸运。
“想必你也听到了,要想以后眼睛好好的,可别再任性了。”他努力挤出一分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柔和轻松,没有半分沉重。
虽然看着落得这般凄楚结果的少女,他很难觉得欣喜,偏偏他想要给她一些温暖的安慰,触动她因为害怕胆颤而冰封的内心。
她的双手在黑暗中轻轻游走,仿佛是想要触碰他,他默默将手伸过去,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她这才将细嫩的手指,在他手心写着自己的疑惑。
“楚炎,是你吗?”
楚炎低声笑出来,让彼此之间的气氛,缓和许多。“是我,你还认得出我的声音,我很高兴。”
她微微怔了怔,白布遮住她会说话的眼眸,所以她的表情,显得很落空。琥珀沉思了半响,又将食指指腹,轻柔划过他的手掌。
“你救了我?”
“我很抱歉没有早点跟上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黑发挡住的眼眸之内,却蓦地夹杂着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惆怅。他也很想要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她的脚步,即使无法同行。至少她明白,他从未丢弃她,从未让她一个人,迷路在那黑暗山林,被孤独和死亡攻击,那么疲惫,那么可悲。
闻言,她微弱的笑了,惨白干涩的嘴角,仿佛是因为感谢而微微上扬,这个表情却伴随着太多太多的苦涩袭来,让楚炎的内心,一阵闷痛。
“老夫人又是谁?”
她顿了顿,突然想到方才大夫口中的人物,缓慢地写着,诉说着自己的疑惑。
“老夫人,是你的奶奶——”见她还想在手心写些什么,一副不敢置信模样,他却蓦地伸出左手,紧紧握住那青葱玉指。
“你的亲奶奶。”
那指尖,被温暖大掌包覆着,那些温度突然变得炽热烫人,她心口紧缩着,掠过一片刺痛,想要将手指迅速抽离出来,却被更大的震惊冲击着。
亲奶奶?
她从来就只有爷爷一个亲人啊……
“孩子!”
一道带着哽咽的嗓音,突然随着略显仓促的脚步,跨入屋子,急步走到床前来。楚炎松开了手,退开了两步,默默望着眼前的一幕。
“孩子,你可终于醒了!”
一双陌生的手,紧紧握住她的,那是一双同样温暖却纹路较多的手,应该是上了年纪的,从声音听来,却像是个五六十岁的妇人。
一滴热泪,却从老夫人的眼底滑落,滚落在琥珀的手背,烫了她一下。她的小手轻轻一抖,她以为自己要死了,躺在深山老林之中等待死亡的那一刻,觉得自己好无助,好苦涩,好……。她,原来也有想念她,看到她活着,会不自觉流出眼泪的人,在等待她吗?这个世上,到最后,居然还有一个爱她的人吗?
“你不用说话,听我说就好,奶奶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慢慢说给你听好不好?”
琥珀被这个老夫人紧紧拥抱在怀里,她的螓首轻轻倚靠在老夫人的肩膀上,手掌无声贴在夫人的后背上,她虽然看不清这个老夫人是何等的模样,但却因为她的一滴眼泪,渐渐解开了心防。
老夫人什么都说了,故事太长,由来已久,她有时候说着说着见琥珀就疲惫地睡着了,她笑了笑,在一旁陪她睡觉,放她休息,第二天,继续来讲……就这样,这一段故事,这一个身世,慢慢的讲给琥珀听,用了整整三天时间。
老夫人讲的巨细无遗,偶尔也会谈起自己的儿子,也会谈起如玉皇后,甚至连她的兄弟姐妹,也提及过,她总是笑容满面地说过他们在皇宫惹人喜欢的小故事。她说,大皇子五岁那年贪玩爬上树,吓得大家以后就把那棵桂花树给砍了,生怕下回他掉下来,摔烂了屁股。
说起这个的时候,老夫人的笑,藏匿在言辞之中,琥珀虽然看不到她满面笑容的慈祥,但每一个字,都染着对回忆的眷恋痴迷。
她说,长公主聪明懂事,跟如玉皇后一样,十岁就背得出三百首诗词,每回宫内猜灯谜,她是皇族孩子之中,猜的最准最多得到奖赏的那一个。
她说,二公主内敛沉默,喜欢唱歌,那嗓音清澈明亮,她最爱听这个孩子唱歌,她对音乐特别喜好,五岁就学了抚琴,跳舞也有模有样。
她说,你那娘亲是最温柔善良的女子,对人和气,一点也不摆架子,贤淑的品德,那可不只是读书读出来的。
她说,你那父皇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一根筋,觉得自己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否则也不用……
她的话,停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琥珀忍住眼泪,那是她来不及看到的画面,那是她来不及了解的家庭亲人,那是她这辈子,永远都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却遥不可及无法出手触碰的——天涯海角,阴阳相隔。
她的呼吸,都变得疼痛,她的五指,深深陷入胸前的衣裳,绞紧最痛的那方胸口,五指绞的不仅是衣料,更是肤肉,藏在它们之下的心,仿佛要碎去。
“有好几次我都觉得那是一场梦,觉得这辈子活的够了,想要早点下去看他们。”老夫人轻轻拨开琥珀额头的黑发,神色一柔,面带笑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不过后来想想,不是还有你吗?”
不是还有她吗?
这一句话,带着无法言说的辛酸和欣慰,那是好多缠绕的情绪,一直萦绕在琥珀的耳边,她虽然依旧说不出任何话,她却学会伸出手,主动给老夫人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死过两回了。
这一次,要好好活着,为自己而活。
皇宫宫门之外,韩王疾步走出宫廷,墨蓝色朝服,衬托出他颀长俊挺身影,他走的极快,步步生风。
“这回,皇上还是把西关交给爷打理,齐柬恭喜王爷了。”齐柬眼观四方,看到自己主子走出来,立即迎上去,低语一句。
南烈羲却是毫不在意,冷哼一声:“这可是暂时的,如果不是轩辕睿伤的严重,他早就把西关双手奉上送给他的亲弟弟了!”
“睿王爷连早朝都缺席了这么多日,朝中每个人都议论纷纷,据说太医都束手无策,约莫他是很难痊愈了。”齐柬打量着一旁无人经过,才缓缓说出这一句。
“热豆腐咽的太快,还不是要吐出来?”南烈羲黑眸一闪,走向轿夫等候的蓝色轻轿,头一低,坐入其中。
“起!”齐柬大手一扬,跟在一旁,朝着韩王府走回去。
“烈儿!”
轿子已然停靠在韩王府门前,坐在其中闭目养神的南烈羲,缓缓睁开眼眸,这一道尖利的呼喊,却猝然划过他的耳边,让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您请回吧,王爷不想见任何人。”齐柬张开双臂,见轿子内的主人迟迟没有起身,走前两步,便出手阻拦。
南烈羲面无表情地撩开帘子,高大挺拔的身子越过齐柬的身边,对这个妇人一眼都没看,仿佛吝啬给她说一句话的时间。
“你不想见我没关系,能不能让我见见她?我给她带了一些东西,跟她说几句话就好,不会耽误太多功夫——”妇人比起上回出现的时候,更加憔悴了几分,面色灰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在这里等候了大半天,整个人说话的时候,都显得有气无力,除了方才那一声呼喊,几乎是用去了全部的力气。
她太固执,她察觉到南烈羲的冷漠,却还是不死心地出现,她的热切在眼底升腾,却变成一种执拗。
齐柬有些看不过去,他把妇人拉到一旁,敷衍着,想要说服她离去。“有什么东西交给我吧,我去捎给她。”
妇人却坚决拒绝,从胸前掏出一个红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齐柬才看清楚那是一对沉甸甸的金色手镯,纹理大气又精雕细琢,分量十足,看起来很是珍贵。她抹去额头的细小汗珠,努力提气抬高声音说道,似乎是说给南烈羲听的:“这个是南家的金手镯,每一代都要传给自己的儿媳妇,我一直保留着,想着也许什么时候会用着。我没想过要她承认我这个娘,只是把成亲的信物交给她,这也不行么?!”
南烈羲的身影微微停顿,妇人以为他会怒气冲冲回过头来,再讲几句伤人的话,毕竟这几年,他都是这样。
但这一次,他没有。没有转身,没有回头,没有说话,只是稍稍停留之后,就大步走入王府,颀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眼底。
“您还是先收着吧。”齐柬也不敢多说话,将红布重新包上,压低声音说着。毕竟这些日子主子整个人忙碌极了,王妃的下落又迟迟追踪不到,他可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惹怒主子。
妇人却还是往王府里瞧,她也曾经在一旁观察留意,但自从那一回,再也没有见过琥珀,让她有些心灰意冷。她不无失望,满脸黯然失色,低声呢喃:“她不在吗?好像有一阵子没看到她了。”
“您暂时别来了,来了也看不到她。”齐柬丢下这句,就想要走。
“这是怎么了?不是两个人好好的么,难道吵架了?”妇人蓦地一把抓住齐柬的衣袖,她惊愕地问了声。
“她离开了,其他的,我也不好说——”齐柬松开她的手,稍稍点头,即便大步走入王府,追上南烈羲去。
“离开了?”
她愣在原地,她因为儿子娶了那么个标致的女孩子而释怀,几乎以为他可以抛弃几年前的阴霾,重新生活,成了家,有了子女,什么都能变好了。
那个少女,有一双美丽的眸子,说话的时候会笑,也让人觉得格外温暖,仿佛她单纯的心里,藏着一枚小太阳,天真浪漫,又勇敢。
一样的悲剧,还要发生两次吗?
她的儿子,注定要孤独一生吗?
他不再爱人,也绝不有人爱他,这,就是作为母亲应该受到的惩罚和报应吗?!
妇人想到此处,浓浓的绝望油然心生,满面心酸,手脚无力,顿时瘫倒在地。
“王爷,这几天它们也不知怎么了,食欲不振,出去散步都懒洋洋的——”南烈羲还未踏入庭院,却在半路遇到牵着两头巨大獒犬的下人,他面露难色,指着手边的獒犬,低声叹气。
獒犬们趴在他的脚边,失去往日的勇猛和凶狠,一副生了病的无精打采模样,见主人来了,也只是稍稍抬着眼皮看他,不若往日精神抖擞。
南烈羲沉默不语,黑眸一眯,却是忽想起往日见过几回的画面。
她一身柔软衣袍,身材娇小,躺在獒犬的后背,任由两只獒犬背着她,她就在它们后背上懒懒晒着太阳,阳光洒她全身。以皮毛而铺垫,她慵懒闭着眼眸,长睫毛上扇动着金色的光线,衣裙翻动……。
她不知,他曾经撞到过两三次,但他却没有走近,也没有打扰她怡然自得的小憩。
他黑眸陡然睁开,眼前却只剩下两只孤零零的巨大獒犬,再无别人,他衣袖一拂,却是冷着面孔走入书房。
已经一段日子了,但还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从未有人,可以在他面前消失的这么彻底,除非是死人。
不过,他绝不可能将所有精力都耗费在一个女人身上,他有他的工作,有他的责任,有他要思考要动手的很多事,他一方面让齐柬派几个侍卫继续追查她的下落,一方面,也暗中锁定太上皇的行踪。
只是轩辕淙这几天的行踪,没有任何可疑,在皇宫住了几日,又去看了受伤的轩辕睿,之后一如既往又离开了京城,继续去别的地方吃喝玩乐。
太上皇太过镇定平静,难道,他已经达成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他蓦地想起,那道平安符上的类似淡淡血迹的红色——他猝然站起身来,毛笔上湿润的墨汁画上华服也没察觉,因为她的失踪,他也想要解开这个谜题,但不知为何,仿佛这个世界,知道谜底的人,像是全部消失一般。
他久久伫立在书桌旁,陷入沉思,年少时曾经跟过太上皇一段时日,清楚要想从那个人的口中得知一句话,难于登天。
如果太上皇真的想要除掉她,他如今的寻找,早已成为无用功,他很可能连她的一块布,一根骨头都找不到,早已化成灰烬。
他一直不相信她已经死去,今夜才彻底想清楚,要让她死,并不难,她柔弱,她不堪一击,太上皇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要她死!而且,死的毫无声息,任何人都不知!
他的拳头,重重击上书桌一角,一道裂缝随着巨响顿时将书桌散架开来,书册文书捣乱一地。
他从来都是理智的人,如今理智推算出来的结果,是她已经遭遇不测。
但,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丝情绪,居然还让他不肯放弃继续寻找她的冲动——是啊,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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