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顿时眉开眼笑,替琥珀换了身轻松的纱裙,两人就一同离开了幽兰山庄。
金管家在半路上遇到了,不过还是笑容不改,说了些场面话,倒是鼓励琥珀去佛光寺游览一番。
琥珀冷眼瞧着他伪善面孔,这个老人能够掌控幽兰山庄的总管一职,自然跟他之前的身份有很大关系,他跟了太上皇几十年,也是轩辕淙面前最红的公公,如今老了老了,也自然成了人精了。
那副笑容背后,又是什么样丑陋的嘴脸,精于世故的眼神深处,也藏着很多丑恶的念头吧。
佛光寺离幽兰山庄不远,走了几百层石阶就到达寺门,如今正是清晨,来的善男信女也就三五个而已,踏入佛门净地,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琥珀的脚步,定在正中央,那青铜鼎中的香气萦绕,白烟氤氲,有一瞬间的功夫,迷幻了她的双眼,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仙境一般。
佛香的气味,很浓重,刺激了琥珀的眼眸,让她不自觉,竟然淌下眼泪来。
她取出手边丝帕擦拭,玉儿在身边轻声提醒,她笑了笑,一同走入大雄宝殿,其中陈列着菩萨罗汉,各个金碧辉煌,有的眼神或仁慈,或悲悯,或庄严,或肃穆……
琥珀轻轻跪下,膝盖的疼痛,彻底蔓延开来,仿佛刚刚结痂的伤口,又再度渗出血来,她抬着脖子,看着正中央的菩萨,面色却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悲切。
一直这么看着普罗大众,芸芸众生,即便善心的人,得到最凄凉的下场,也一直这么半睁着眼睛,慈眉善目地俯视着吗?
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
她真的替爷爷觉得冤枉,替上官府每一个人的无辜感到冤枉,上天给过她整整十二年的安逸生活,也在一夜之间,全部收了回去。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这辈子要这么对我?”琥珀低低叹了口气,望着那一尊金色佛像,眼底仿佛也要被那看似悲天悯人的光辉刺伤。不言不语支持了这么些日子,她一刻间变得一无所有,如今获知了真相,居然也如刀俎上的鱼肉,无力反抗。
从前,她没有爹娘的日子,也过得很幸福,因为那些关爱和感情从未品尝过,从未拥有过,所以她不觉得太过痛苦。但生生剥夺掉她的亲人和身份,那种痛几乎是狠狠撕扯着她的血肉,让她愈发的疼痛,那些人看着如今背负韩王妃名号的自己,都说自己年纪轻轻,命却这么好,可以永享一世荣华,谁又知道,她的命运是多么可笑和悲凉?
玉儿还在大殿之外候着吧,她一心祈求弟弟的平安,或许因此而停留了许久。
整个大殿之内,特别的安静,除了不远处的佛经颂鸣声不绝于耳,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扶着桌角起身,淡淡瞥了一眼这菩萨,紫色纱裙被风轻轻吹动摇曳,微微失了神。
自己都没办法自救,还指望谁来帮她呢?
她淡淡一笑,正要转身,却不料眼角余光,仿佛看到大殿之后的红色幕帘之后,有个黑色身影闪动。她心头紧缩,再定睛一看,却是无人,风吹动着幕帘,发出细微声响。她环顾四周,一切如常,甚至大殿之外,还看得到一个小沙弥,正在打扫庭院落叶,很是认真。
她从正中央,缓缓走出去,经过竹林小径,却隐约听到了脚步声,是错觉吗,还是真的?那人脚步声已经很轻,但她却听得很细,那个人应该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的,步伐仓促!
琥珀蓦地神色一变,急着小跑起来,但才跑没几步,她就觉得脖子一紧,强烈的力道把她拖了回去,差点截断她的呼吸。
“咳咳咳,放……放开……”她反手一握,发觉对方竟抛绳勒住她颈项,对方森冷的双眸淡淡一扫,持绳的手分毫未动,另一手轻易借力使力,一分分收紧。
那是个杀手的眼神,是真的全然墨黑的眸子,琥珀正在挣扎着,他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她一手紧握着绳子,呼吸愈发困难,那人还在往后退,她双脚无力地被他拖行,她一手慌乱地从发髻拔出银簪,指尖一颤,一道银光闪过,她猝然将那银鞭狠狠抛向脑后,在那人鼻梁上划下一道细小血痕,虽然伤口不大,但她的反击还是惹怒了对方。他黝黑的面孔狰狞起来,冷着脸抹去鼻梁上的血迹,那目光是一派杀气。
那个人的蒙面巾落下,那是她完全陌生的面孔,琥珀眼眸一沉,又是甩出一鞭,那人身影灵活,一闪而过,银线尾端不过触碰的到他的衣裳,却没有伤及他一分一毫,她却花去大半的力气,累的无法喘气。
他是杀手,她哪里打得过他?琥珀的心里,猝然升起一抹极致的寒意,就要将她彻底灭顶。眼前这个杀手,身材魁梧,手脚有力,不用几招就足以对她致命!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是做惯了这等为虎作伥的勾当,根本没有一分情绪,宛若他杀一个人,跟杀一只动物没有两样!
今日,她逃不过去了么?!
“王妃,玉儿给你请了个护身符——”玉儿回来见琥珀不在大雄宝殿,便追了出来,她的声音似乎打乱了对方的全盘计划,他蓦地右手一松,身影闪动,跃上屋顶,很快消失在琥珀的眼线。
琥珀瘫坐在地上,将那麻绳套环从脖颈上取下,收起手中银鞭,反握在手中,藏于袖口。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方才的挣扎已经擦破了她细嫩肌肤,她眼眸一沉,拉高自己绣花的竖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盈盈走向前去。
“王妃,你果然在这儿呀。”
玉儿见到琥珀,总算敢大口喘气了,她急着凑到琥珀的身边,将手中刚刚讨来的红色护身符,递给琥珀。
“我要这个做什么?”琥珀淡淡一笑,心情还在胸口肆虐,未曾彻底平息,所以没有立即接下。
“可以保护王妃的……。奴婢的娘亲过世之前,我就总是懊悔,自己没有帮她求一个护身符,或许自己虔诚一些,上苍就会对她好一些呢。”玉儿谈及自己母亲病逝的过往,不禁有些感伤,她出身乡野,比读过书的人更要相信命中注定和上天安排,所以也就更相信神佛的存在。
琥珀默默凝视着玉儿,沉默了半响,终于一手接过那艳红色的护身符,轻轻藏于腰际,柔声笑了笑。
“这样行了吧。”
“王妃你会一辈子平安的——”玉儿见主子收下了自己求的的附身符,顿时眉开眼笑,这一句,几乎也是不假思索,冲出口中。
一辈子平安吗?
琥珀回过头去,望着那庄严的金色宝殿,杀手居然在佛门净地动了杀念,这个世道,真的乱了么!
她的目光,扫过那空空荡荡的屋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手脚冰冷。
但,那个人看起来气势汹汹,一开始那一招,完全是想要杀了她,取她性命的!如果玉儿来了,惯犯自然是来一个,杀一个,绝不可能松手的。只要他再坚持一段时间,她自然无法抵抗,会死在那个杀手的手里。
据她所知,这种杀手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为何他听到玉儿的脚步声就仓皇而逃呢?就算来十个玉儿,也不可能阻拦他要做的事,不是吗?
这一切,太可疑了,也……。太刻意了。
除非,那个人不是真的要杀她,而是,给她一个教训。
是谁想杀她?
像是她杜撰的。
她走出这一座清净的佛门圣地,周遭的佛经,隐约再度穿透她的耳边,佛光寺隐匿于山林之中,树荫葱葱,溪流淙淙,唯独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差点血洒佛寺。
还能是谁呢?
她走下一级级石阶,脚步仓促,面色青苍,胸口的愤怒冲撞着,仿佛要全部宣泄出来,匆匆赶回了幽兰山庄。
还未踏入山庄,金管家听到脚步声,却是笑着迎了出来。
还不等他说话,琥珀已然眼眸如冰,冷冷淡淡丢下一句话。
“带我去见他。”
“小丫鬟,厨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你能不能去厨房帮忙做点事?”管事的表情有些着急,朝着急急忙忙追上来的玉儿,这么询问。
玉儿不好回绝,却又望向琥珀的方向,见主子已然默认点头,她才低着头跟了过去。
“支开了所有人,可以带路了吧。”琥珀的眸子几乎要冒出火来,那金管家有些黯然的眼眸淡淡划过琥珀的面色,然后,停留在她脖颈上的淡淡血痕,然后……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他动作轻慢,缓缓转过身去,带着琥珀走入花园,却是突然停下脚步来。
“怎么不走了?难道太上皇还藏匿在这里?”琥珀无声冷笑,眸光一灭。
那视线中微微佝偻的身影,嗓音低沉,隐约听下去,似乎还带着几分故意掩饰的尖细,让琥珀听了,觉得很不舒服,毛骨悚然。
她张开右掌心,垂下眼眸,昨日那根刺,她早上已经拔除,只剩下血红一点,宛若天生的朱砂痣。
但那根刺,似乎还留在自己心口,拔不掉,总是隐隐作痛。
老者的目光清幽,似乎又带着一些不屑漠然,跟往日的金管家,判若两人。“主子不想见你,所以一切由小的代劳。”
“不想见我?昨天不是跟我谈了很长时间的心么?”琥珀冷笑一声,蓦地紧握拳头,嗤之以鼻。
老者又盯着琥珀瞧了半响,低声叹了口气,宛若觉得这样娇美的丫头也太可惜了些。“知道你年纪太小,这人世间的道理怕你不懂,今日你总该知道,跟太上皇作对,只剩下死路。”
琥珀轻笑出声,那一双美丽的眼眸,却突然绽放逼人光耀,她的冷漠挽起在嘴角,看起来再无一分亲切稚嫩。“死路?是啊,方才金管家不是让杀手尾随,给我一个教训了吗?”
金管家笑着看她,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他以前服侍过后宫不少妃嫔,也看过太多惨事。如今早已麻木不仁,该牺牲的时候,就算是刚出世的婴孩都可以摔下地面,更别说这个十多岁的小丫头了,但凡挡路的人,跟挡路的狗一样,绝无任何好下场。“知道死有多可怕,就不该冥顽不灵。”
她五个月的努力,辛苦却坚持活下去,却只换来四个字,冥顽不灵。她跟顽石一样,不懂变通,不会开窍,这就是他们对她的所有评价?她应该装作不知,痴痴傻傻的过一辈子,当一辈子的傀儡工具吗?
那老人慢悠悠的口吻,语气轻慢却满是尖锐,琥珀暗暗咬唇,几乎要将唇儿咬出血来。她面色一白,不禁想起,昨日轩辕淙才亲自来警告过她,他为何又在一日之后,忍耐不住对自己下了狠手?!
“你想问,为何要给你一个教训吧。”老者咳嗽了一声,嗓音变得有些浑浊,一眼看透琥珀的心思,不疾不徐地点破。“昨夜跟韩王在一起,不是又告知他了吗?”
什么?
琥珀蓦地血色全无,轩辕淙是猜测到她会怎么做,因为没有任何帮手所以只能寄托于韩王,她只能这么期盼,还是——根本她的一言一行,即便在无人的深夜缠绵时刻,也有一双暗处的眼睛,盯着她看她下一刻要怎么做?!
欺人太甚。
老者的目光,幽幽地扫过四周,他早已吩咐过,周遭无人经过,只剩下花园门径旁,几个侍卫守候。
他压低声音,神色平和,眼底的笑容却显得深沉莫测。“韩王妃真的是年纪小,不懂人事,难道不知道韩王是太上皇早年收的义子么?”
琥珀的心,蓦地从高处坠落,摔得粉身碎骨,一道道沁骨的寒意,包围着她,她脸色死白,连唇儿都是白的。
她退后一步,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一抬眼,居然双眼血般通红,宛若妖异的精怪。
“就算韩王有任何的野心,就算他可能对满朝上下任何人动手,也决计不可能站在太上皇的另一方的。当年太上皇看中韩王的聪敏心机,栽培他脱离大势已去的南家,否则他怎么可能在二十岁封王?”老者扫视着琥珀惊诧的表情,仿佛意料到她的震惊,不觉又笑了笑,一抹讳莫如深的意味,藏在眼底深处。
原来,南烈羲跟轩辕淙,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她如今……还有什么可以寄托的么?皇室之中,那些模棱两可却又丝丝致命的人脉,权力欲望争斗纷乱,她理不清,也剪不断。
她的身影一颤,花了不少力气,才稳住自己的脚步。昨日对于她的疯言疯语,他自然不信,即便他信她,又能奈何?
“跟太上皇作对,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做下这么蠢的决定,更何况是韩王呢?你说小的说的对吗,韩王妃?”老者面色从容,却是字字尖锐,句句伤人,说话完全不给对方任何余地。
琥珀整个人都绝望了,她伫立在原地,眼眸无声闭上,一道清泪,从长睫毛中溢出,滑落苍白面容。
老者走近一步,盯着琥珀发白的脸色,说话的口吻突然缓和许多,伪善的语重心长,眼神却是对琥珀不屑一顾。“听说你还跟睿王爷纠缠不清,他可是太上皇最疼爱的儿子,你可是又打错了算盘,走错了路。你当太上皇不知道你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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