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眼底的泪光一闪,却是瞬间瓦解,绽放出一朵朵笑花,她轻声笑道:“王爷,总管难道没有转告你,那日我喝药的时候,多么干脆爽快?我可是一滴都没剩下,全部喝到肚子里的。”
她的笑容,带着少女天性的洒脱和纯真,出现在此刻琥珀的面容上,怎么看都显得突兀。她仿佛只是,谈论一个毫无关系的话题。南烈羲读着她的表情,却看不到一分矫揉造作的痕迹,似乎这就是她最自然的回应,不过这种回应,却让人不悦沉闷。
“王爷想错了,我非但不觉得委屈难过,而且,很开心。”她挽唇一笑,清丽的笑容像是白莲花绽放,不妖娆,不妩媚,偏偏夺人视线,引人心神。
她的愉悦,不像是假的。
南烈羲从小就生活在贵族家庭,即便比不上皇亲,家族的争斗,往往是因为子嗣的关系。正房偏房,还有男子在外沾花粘草的女子,一个个如何稳住自己在贵族丈夫心底的地位,全凭给丈夫带来几个子嗣,讨得男人的喜爱,对这些女人而言,子女便是她们的藤蔓,为了绑住丈夫的心,也可以把握更多想要的。
如果她有心计,就不可能笑的这么开怀。以前就曾经有过一个女人,不顾身份卑微低贱,甚至不顾他说过的狠话,非要千方百计怀一个子嗣,拆穿之后,无论她之前多么讨他欢心,他都将她永远驱逐了出去。
曾经在他身边呆过的任何一个女子,即便目的不纯,看到他派人端过去的避娠药,无一不是面色惨灰。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而且,她说她开心。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这一个字眼,黑眸之内射出一道道冷光,他一手扼住她纤细的手腕,低低笑着。“开心?”
琥珀眼底清明,没有一分阴霾,她面对南烈羲的冷面,依旧神色不改的泰然处之。“我感谢王爷为我着想的周全,一出戏而已,何必以假乱真?我的青葱岁月才刚刚开始,可不想为自己的人生添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说的可真好听。”南烈羲已然有些勃然大怒的征兆,额头的青筋已然爆出,仿佛隐忍着什么。
“那药,我会继续喝下去的,若是我有半点想要给王爷生儿育女的想法,那就——”琥珀猝然伸出几个手指,宛若少女发誓的姿态,俏皮可人。只是她说的话,温暖的外表之下,却藏着狠毒冷酷的味道。“让老天爷彻底毁掉我吧。我要当着你的面发誓么,王爷?”
娶妻,和生子,也可以不是一回事。
南烈羲幽然转身,眉梢染上些许冷峻,他说的话,依旧不带任何情绪。压下胸口无端的情绪,他拂袖而去,走向前方。“希望你能为今天的话负责。”
“琥珀也希望王爷可以一直跟我达成共识,这种麻烦事,对你对我,都是累赘。”
望着南烈羲俊挺的身影,琥珀的双脚定在原地,她牵扯嘴角的弧度,清冷的嗓音,从唇瓣溢出来。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仿佛她说的话,让他更加安心。他不需要对她负责,她斩钉截铁告诉自己,她绝不痴心妄想,企图母凭子贵,永远永远纠缠着他——
她说,她不会,永远不会,否则,就让上苍彻底毁掉她。
居然说的这么绝,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她可以微笑着看他,也可以任由他亲吻拥抱,甚至渐渐开始习惯他深夜的索求,他们的身体可以贴的好近好近,甚至不留一丝空隙。她也不再难以忍受的呕吐厌恶,虽然鲜少做主动的回应配合,但他们的关系,不再那么遥远。即便如此,她恨他,这种恨,藏在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
她答应他,成为他的妻子,韩王妃,不过却拒绝生子。
他走向房间的那一刻,蓦地停下脚步,猝然转头,望着那深沉夜色中的娇小身影,她真的是越来越从容,越来越大胆。
南烈羲的拳头,蓦地击上木质门框,门框瞬间裂开一道细小泪痕,他冷笑,笑意凝成一种邪佞和冷峭。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虽然南烈羲明白她睡在他身侧,总是等到半夜才小心翼翼地休息,但这一夜,她失眠的更加厉害,整夜不曾安睡。
她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明的。
她的反应,似乎在等什么,等什么人,或者,等什么至关重要的消息。
南烈羲紧闭着眼眸,翻过身去,用冰冷的背脊对着她,他看得到她的失魂落魄,他也察觉的到她心底残存的一丝希望,但是,他还是想要彻底熄灭那希望的微光,让她继续在黑暗之中沦落迷茫。
直到南烈羲离开,她才恍恍惚惚继续睡去,醒来之后,她便是坐在大厅,寸步不离。
只要陈师傅来到大门前,就会有人进来通报,那么到时候,她自然就能够看到。
手边的茶,凉了,又被温热,这样反反复复,连站在一旁倒茶的玉儿都有些嘀咕,实在不懂主子这么早就坐在大厅,等了大半天,所为何事。
琥珀总是朝着正门的方向观望着,坐的双腿都麻了,就起身踱步,时间一分分流失,已然到了午后,她的心情越来越紧张不安。
到底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还是陈师傅的身子不好,昨日看他便是一幅病容,似乎生了风寒,若不是她走到哪里都有人监视,隔墙有耳,她也不会开这口让师傅独自赶来王府。琥珀这般揣摩顾虑着,眉头皱的很深,猝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几乎眼底一闪光亮,急着走向前几步。
不过,回来的却是南烈羲。
她眼底一闪即逝的低落和失望,嘴角的欣喜笑容也变得僵硬,这一切即便变化细微,却还是被南烈羲捕捉到了,看到他回府,她的表情却是这样。他冷冷扫了她一眼,一个字也没说,带着齐柬,径自走向大厅之内,麻木地越过她的身子,视若无物。
天,渐渐黄昏,又渐渐黑了。
琥珀几乎是死了心,扶着毫无温度的门边,缓缓的,轻轻地,俯下身子。玉儿怎么劝她,她都用身子不适的借口,推掉了晚膳,如今的她,怎么会有心情吃饭?
陈师傅最终还是决定袖手旁观,琥珀苦苦一笑,指甲深深陷入木门,留下淡淡痕迹。
也对,他们非亲非故,他何必冒着牺牲自己的危险,来蹚浑水呢?
生怕跟她再有任何牵扯,所以他们的约定,他也没有遵守吧。
今夜南烈羲一直没有回房间,似乎国事缠身,玉儿送来厨房熬煮的夜宵,非要琥珀亲自送过去。
她拒绝不得,也就硬着头皮去了书房,南烈羲听着熟悉的脚步声,头也没抬。齐柬看到琥珀进来,识趣的退出去,将单独相处的空间,留给这一对新婚夫妇。
她端来了一盅干杯粥,放在桌上,柔声说道。“王爷,夜深了,你没用晚膳,不如先喝点粥,停下手边的工作休息一下。”
南烈羲闻言,却是没任何回应,黑眸一闪,却还是翻阅着手下的文书,今日刑部出了个案子,他总觉得蹊跷,所以留到最后细细剖析。
“王爷,再不喝,粥就要凉了。”琥珀低低叹了口气,将粥碗送到南烈羲的书桌旁,捧在手心,噙着淡淡的笑容,说的诚恳。
南烈羲,依旧置若罔闻,他的态度,更让琥珀受挫。他总是傲慢,一如往昔,想要的时候,就狠狠的要,不想要的时候,就可以当成是空气。
她却没有任何力气,跟他争吵。她整个人就像是瘪掉的娃娃,浑身提不起半点劲,南烈羲的无视,她也不过在心里自嘲。
等了些许时间,手边的粥都凉了,他还是若有所思,偶然从另一旁,取出红本文书,俊眉却总是蹙着,看起来心情不悦。
琥珀侯在一旁,好不容易见他合上一本文书,她便将冷掉的粥,放在一旁暖炉上温热,隔着帕子将这盅粥端去桌上放到温烫的温度,才走去南烈羲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我把粥热了一次,王爷趁热喝吧。”
仿佛理顺的思绪被她的到来彻底打乱,南烈羲有些不耐烦躁,斜着眼看了她一眼,重重摔下手中的文书,冷哼一声。“谁让你做这些事了?我吗?”
琥珀微微咬了咬唇,没有抬眼,那顺从安静模样,却叫人不忍心,也叫人更加痛恨。
南烈羲的怒气,几乎是没有任何原因,全部宣泄在琥珀的身上,他拧着眉头,语气中是嘲弄。“心不甘情不愿,还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是贤良淑德的贤内助?”
她可以忍耐,到如今这个地步,难听的话,也不是头两回了。琥珀捧着那温热的粥,还是放在他的手边,既然她说话惹人厌恶,她便不说。
她今夜的乖巧,却撞到了她的枪口上,他看也不看那一碗香飘四溢的干杯粥,手掌一挥:“拿开。”
见那盅就要倒下,生怕粥米泼洒脏污了他书桌上好几本文书,琥珀蓦地伸出手去,大半碗热粥,就这样全部翻在她的手背上。
烫……好烫……那刚从暖炉上离开温度炙热的粥,烫着她的手背,也烫着她的心。
她的心底,突然一瞬间涌出太多太多的苦涩悲凉,她木然地伫立在原地,眼泪在眼睛里打滚,却还是僵持不下。
炙热的温度,在她手背上烫出了三四个大血泡,热烫带来的疼痛,始终无法散去。
南烈羲的眼神,猝然变深,他眼看着她不哭不闹,取出帕子擦拭桌上的粥米和汤汤水水,仿佛为了证明什么苦她都能够吃得下,她擦拭干净之后,甚至将那本湿了的文书,也放到暖炉旁烘烤。
他的话,却突然梗在喉咙,说不出来。
忍着疼痛,她离开暖炉旁,将文书重新摊平,放在南烈羲的面前。她的眸光,只是幽幽扫过那文书一眼,留意那文字是否也被弄污,却蓦地不敢置信,猝然调转身子,几乎是扑上那文书一般的急不可耐。
这个案子里,牵涉到一个人,名字是——陈景。
陈师傅。
“他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样了?!王爷,你说啊,请你告诉我!这里面的那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琥珀猝然拉紧他的衣袖,双眼通红,痛苦地询问,那眼底的凄凉绝望,怎么也挡不住。
。。。。。。
067 他终究要死的
他瞥了她一眼,奇怪的是,她的满心心酸,居然连他都隐约察觉的出。
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峭壁,贴着冰冷石壁,走在那稍不用心就要摔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绝望和后怕。
南烈羲说话的语气,依旧疏离,若不是她眼底的炽热痛苦太过灼人,他也不可能跟她袒露朝政。
“是个落魄文人,今日有人拆穿,他于十年前写下反对朝廷的诗词,已经送往刑部大牢——”
文字狱。
琥珀心头一冷,蓦地双腿一软,身影有些摇晃,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会怎么样……”她眼神摇摆不定,依旧没有松开手,她手心的温度太高,已然穿过他的袍袖,沁入南烈羲的皮肤。
他蹙眉,冷冷吐出两个字,却没有甩开她的小手。“死罪。”
她微微怔了怔,似乎不懂死罪的含义,眼神落在南烈羲的眼底,柔嫩的唇儿开始不自觉轻轻颤抖。
她的反应,实在太过异常,南烈羲总算沉下气来,不疾不徐地跟她解释。“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吃斋念佛的人,也会继承老祖宗的手段,这些提着笔杆子还不安分的文人,留着可是个祸患。”
他里面不温不火的讽刺,也是朝着皇帝去的,不过从南烈羲看来,若此事当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权者为了巩固自己的江山社稷,自然要小心一些,哪个皇帝的朝代,是没有牺牲过一些性命的呢?
他说的冷淡轻巧,宛若任何一条性命,都无法让他同情怜悯。
琥珀的脸色白了白,无力的松开了双手,眼神多寂寥。
十年前的诗词,为何偏偏今日被揭发?
真的这么巧吗?
“你认识这个人 ?'…'”南烈羲猛地起身,俊挺颀长的身子,逼向她的方向,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
琥珀却蓦地身子一抖,别开视线,螓首压得很低,紧紧抿着干涩的唇,宛若受惊的兔子。
他不耐,低吼一声,一把扳过了她纤细的肩头,“说话!哑巴了?!”
“是教我读书的师傅。”琥珀低着头,低声呢喃。
“什么?”南烈羲蹙眉,这一句话落在他耳边,他的脸色却愈发难看起来。
“这个被反诗牵涉入狱的陈景,是宰相府请来的教书先生,教了我好几年。”她蓦地抬起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凝神望着那冷峻俊颜,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字字清晰。
南烈羲黑眸一眯,危险的寒意,在其中游走蔓延,他的手掌,狠狠扣住她的胳膊,不让她挣脱。“你去找他了。”
“我只是前几天才想起来,他跟我相处的时间不算短,又是刚正不阿的个性,应该会帮我才对。”她满口都是苦涩的味道,她等了一天这么漫长,却是得到这么沉重的打击,她哪里还有从南烈羲手里挣扎逃开的精神?
南烈羲皱着眉头,什么话都不说,他危险的平静着,那目光瞥过琥珀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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