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琉玥点点头,又问:“那王妃娘娘可还好?王爷呢?可也见着没有?”
梁妈妈又道:“王妃娘娘看着有些清减,但气色还好,王爷没见着,说是与世子爷一道去了外书房。”
晋王妃气色还好,那晋王应该也差不了吧?孔琉玥放下心来,打发了梁妈妈,复又折回了内室服侍。
如此过了两日,萧铁生再次登门求见,孔琉玥在二门的门厅里隔着屏风接见了他。
萧铁生给孔琉玥见过礼后,便奉上了一张二百两银子的欠条,其上不但写明了归还的日子,利息为几分,还有中人的名字和印章,说是给蓝琴的聘礼,不卑不亢的请孔琉玥不要将她另嫁,又说:“萧某如今虽身无长物,但不出三年,一定会让蓝琴姑娘过上好日子的,还请夫人成全!”
孔琉玥之所以吩咐吴妈妈故意透话儿给萧铁生,说白了就是欲擒故纵的想为蓝琴尽早把大事办了,如今既听得萧铁生这么说,自是十分满意,因反问道:“既然是写欠条,何不多写五百两,先把你的铺子开起来,也还叫蓝琴过去做个老板娘?”
萧铁生原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抱拳躬身谢了孔琉玥的大恩大德,稍后自孔琉玥使回芜香院取银子的婆子手中接过借他的五百两银票,便笑逐颜开的租店面去了。
不几日又来求见了孔琉玥一次,说店面已经找好了,正与店家谈价钱,一旦价钱谈拢,很快便可以开张,多谢孔琉玥的提携之恩。
孔琉玥则在打发了他之后,唤了梁妈妈来说话,得知几个丫头的嫁妆都正有条不紊的准备着,也就暂且丢开此事不管了,老太夫人的病情越发严重了,还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偏晋王妃那边还没个准信儿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她真担心老人家撑不到那一刻了!
又过了十来日,晋王妃还是没能回来,只打发人送了好些药材补品回来。孔琉玥眼见老太夫人已拖不下去了,怕真耽误了白书她们几个,于是将她们的婚事定在了当月的二十六日,打算让白书蓝琴和璎珞于同一日出嫁,算是三喜临门。
地点则定在了城东她陪嫁的那所三进宅子里,毕竟老太夫人正值病中,若是在府中吹吹打打的,也不像样。蓝琴的新房也暂时设在了那里,萧铁生的铺子已经谈妥了,至多月余,便可以开张了,到时候他们夫妻两个可以住在铺子的后面,若是因此而特地去赁房子,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不说,且也不划算。
因怕宅子上的两房下人操持不过来,遂又将梁妈妈打发去总领全局,又使了人去庄子上接蓝琴回来,一时间十分忙碌。
吉日定下之后,为让老太夫人高兴高兴,孔琉玥遂命白书璎珞细细装扮了,领着她们去给老太夫人磕头。
老太夫人虽口不能言,对孔琉玥带陪嫁丫鬟来给自己磕头报喜的举止还是很高兴的,微微睁开眼睛,对着一旁的卢嬷嬷晃了晃右手。
卢嬷嬷便去开了老太夫人的箱子,各赏了白书和璎珞一对金镯子并四十八两银子,显然老太夫人虽病得神志不清了,却还记得那天孔琉玥跟她说过的话。
于是到了二十四日铺嫁妆的前夕,孔琉玥便将白书几个都打发去了自己的陪嫁宅子上,还放话芜香院想要去观礼的丫头婆子明后两日都可以过去热闹热闹,只留了月季月桂两人贴身服侍。
等到二十六日送罢新娘子后,梁妈妈和谢嬷嬷等人喜气洋洋的回来了,给孔琉玥见过礼后,便纷纷说起这两日陪嫁宅子那边的热闹情形来,“……因见夫人为几位姑娘备的嫁妆体面,男方自觉有面子,今儿个特意让轿夫抬着花轿将东城转了好几圈,惹得街坊邻居都纷纷艳羡赞叹——去贺喜的众管事妈妈都悄悄说,能跟着夫人这样的主子,真是几位姑娘的福气……”
孔琉玥听着,只是微微而笑。
白书她们几个都是她的陪嫁丫鬟,又是她身边得用的,连老太夫人都赏了银子镯子,众管事妈妈自然要上赶着去奉承,她不管她们是出自真心还好,出自假意也罢,至少有这份心,也就够了!
梁妈妈待大家都散了,才拿出账单双手奉给孔琉玥,“内院摆了十桌酒,外院摆了六桌,都依照夫人的吩咐,按照十两银子的标准置办的,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一应俱全,加之置办床榻帐被、花烛器皿的一应花销,一共用了二百八十两银子,请夫人过目!”
孔琉玥接过账单,却并不看,而是随意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方说道:“妈妈半是,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账单看与不看,都没什么分别。”说完叹道,“按说白书她们几个跟了我一场,我该亲自去她们送嫁的,偏老太夫人又病着,我不便出门,且规矩又在那里放着……”
话没说完,梁妈妈已笑道:“若非跟着夫人,她们几个一介奴婢,又如何能寻得这般好的亲事,又如何能这般风风光光的出嫁?夫人为她们劳心劳力,又花费了这么多银子,已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夫人若再亲临,岂非是福气大得她们都要受不起,只会折杀她们了?”她是真心感激孔琉玥,所以才会有此一说,毕竟只有璎珞在夫家的日子好过了,她老了来时才能过得好,孔琉玥这般为璎珞做脸,给她体面,她就是想不把日子过好都难!
梁妈妈说完,见孔琉玥犹有几分怅然,因又笑道:“夫人也不必放心不下她们,横竖后日都要进来给夫人叩头,以后也依旧要在夫人身边当差的,除过发式和衣装跟以往稍稍有些不同之外,其他都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分别。”
孔琉玥闻言,便也笑了起来,道:“妈妈说得对,横竖她们以后仍要在我跟前儿当差的,又不是见不着了!”
第三日一早,白书夫妇与璎珞夫妇果然打早便回府来给孔琉玥叩头请安。
让孔琉玥高兴的是,不但他们两对夫妇回来了,亦连蓝琴和萧铁生也回来了。
因是内院,男子不好多呆,是以行罢礼后,三位新郎官便先后告辞退了出去,留下了各自的新婚妻子陪孔琉玥说话儿。
看着都穿着大红色新衣,只其上绣的纹饰不一样,头上也都或是带着金钗或是带着凤簪,气色都十分不错,比出嫁前越显娇美的三人,孔琉玥竟忽然生出了一种出嫁了的女儿回门的感觉来。
她微红着眼圈先拉了白书和璎珞的手,上下打量了一圈,问了二人:“这两日过得可还好?去了婆家可习惯?”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方放开她们的手,又拉了蓝琴的手,笑道:“蓝琴,你呢?你可过得好不好?可还习惯?”
蓝琴也是眼圈微红,哽声道:“我也过得很好,相公他待我很好,很体贴,今儿个也是相公劝我,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即可,何苦放在心上让自己不自在也让旁人不自在?’,我才有勇气再踏入府门给夫人请安的。都是托夫人的福,我才能有今日的幸福,我一定要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以报答夫人的大恩,请夫人放心!”
要说三人里面孔琉玥最担心的,还是要数蓝琴,蓝琴吃过的苦太多,她是真的很希望她以后的日子能过的开心幸福,一弥补以前的不幸。如今既听得她这般说,也就放下心来,看向她,也看向白书璎珞笑道:“只要你们能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孔琉玥留三人吃过了饭,又给了白书璎珞一个月的假,让她们一个月后再回来当差后,方将她们都打发了。
待三人离开后,傅城恒从外书房回来了,他知道今儿个是孔琉玥几个陪嫁丫鬟回门的日子,估摸着主仆几个有体己话儿要说,因此一早就体贴的去了外书房。
“人都走了?”傅城恒接过小丫鬟递上的温茶,浅啜了一口,方问孔琉玥道。
孔琉玥点点头,眉眼间带着连日来少见的欢快和轻松,“嗯,都走了。看她们都过得还不错,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傅城恒笑了笑,“知道你念旧!”说着眉眼间已渐渐染上了阴霾,“才小华太医找到我,说祖母的大限,就在……这两日了,可姐姐却至今未能回来,我怕祖母那里,等不到她了……”
孔琉玥听说,眉眼间的轻松一下子散了去,“照理姐姐上了表,小华太医又日日来给祖母请脉,皇上和皇后娘娘该知道祖母已时日不多了才是,这般拖着不让姐姐回来,到底什么道理?总不能就因为朝堂上的事,连人伦孝道都不顾,让姐姐连祖母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吧?”
傅城恒皱眉想了一回,最后沉声道:“我等会儿就使玉漱去一趟庆王府,请子纲和庆王爷设法在皇上面前为姐姐姐夫周旋几句,祖母她老人家为儿孙操劳了一辈子,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老人家含恨而去!便是皇上,也休想阻止我!”自晋王被申饬和奉旨闭门思过后,第一次毫无遮掩的流露出了对皇上的不满来。
孔琉玥看着心下微惊,又有几分恶意的畅快,皇上这样咄咄逼人,等逼得人退无可退之时,便是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真到了那一天,后悔死他去吧!
傅城恒说完,终究气难平,因即刻命人使了玉漱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打发了出去。
打发了玉漱,傅城恒正要与孔琉玥再说,外面忽然传来纷乱的声音,他本正自生气,闻得这阵喧哗,气上加气,不由大喝了一声:“谁在外面大声喧哗?”
话落,就见老太夫人屋里一个老嬷嬷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连礼也顾不得行,便先哭道:“国公爷,大夫人,老太夫人快不行了……”
九月初的天,虽已较之盛夏凉爽了许多,但白日里热热的紧。
整个乐安居的气氛都沉重而压抑,除过偶尔有几声低低的啜泣传入众人的耳里,便只隐隐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又因老太夫人受不得凉气,所有的窗户便都严严的关着,兼之彼时人又多,屋里的气氛便渐渐于沉重压抑之外,又添了闷热,让人身上的汗已不知将衣衫打湿了几回,额头上九更不必说了,个个儿都是一际的汗。
但却没有人顾得上去擦,所有人都跪在老太夫人的床前,男人以傅成恒为首,后面是傅希恒傅颐恒并傅铮傅钧傅镕三兄弟;女人则以孔玥为首,后面则是二夫人并初华舜洁华姐妹三个,再就是两位闻讯赶回娘家来的庶出姑奶奶。再后面,才是老太夫人屋里伺候的一众下人并各主子带过来贴身服侍的丫鬟。
床上的老太夫人的眼一直紧紧闭着,早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显然只凭最后一口气在硬撑着。
所有人都知道老人家正在等谁,虽然心里也都没底,不知道老太夫人等得到等不到那一刻,但都时不时的红着眼圈儿往门口方向张望,尤其卢嬷嬷,更是几乎不错眼珠的盯着门口。
此情此景落在一样红着眼圈的傅城恒眼里,面上虽未表露出什么来,衣袖下的拳头却是捏的死紧。
他又看了一眼床上气若游丝的老太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二弟,你即刻去晋王府接大姐回来!”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拼着事后皇上要借机找碴儿,发落他甚至发落晋王,他都顾不得了。
“是,大哥!”傅希恒犹豫了一瞬,见大哥神色坚决,知道他是已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也就沉声应了,站起身便大步往外走去。
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不等待立在门口的丫鬟通报出声,一个身影已快速跑进来,然后越过众人,扑到了老太夫人床前,“祖母,阿如回来了,阿如回来了,您睁开眼睛看看阿如啊……”
不是别个,正是众人翘首以盼的晋王妃。
晋王妃一身素淡衣衫,脂粉未施,头上也只得寥寥三二珠钗,看起来很是清减的样子。
晋王则领着一双儿女紧随其后走了进来,父子三人也是一身素淡衣衫,赵允睿和赵阑珊的眼圈还红红的,看起来在来的路上已经哭过了。
众人瞧得晋王进来,便要迎上前见礼,被晋王摆手止住了,领着赵允睿,跪到了傅城恒身侧,赵阑珊则自觉的跪到了孔琉玥身侧。
听到晋王妃的声音,老太夫人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见眼前的人儿的确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见最后一面的大孙女儿,浑浊的眼里也渐渐有了一丝光,吃力的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晋王妃的手,便微弱的“咿呀”了一声,然后缓缓的挤出了一抹扭曲的笑容。
晋王妃的眼泪一下子决了堤,握了老太夫人的手哭道:“祖母,都是孙女不孝,不能侍奉在您老人家床前,都是孙女不孝……”
老太夫人又微弱的“咿呀”了两声,吃力的抬起手缓缓抚上晋王妃的脸,却才在伸到半空中时,已缓缓的无力的垂了下去,并闭上了眼睛。
晋王妃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手里托着的老太夫人的头已渐渐变得沉重,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老太夫人是已经去了,当即便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祖母……”
随着她的哭声响起,众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先是低低的缀泣,渐渐的便发展成了此起彼伏的大哭。
屋里屋外一时间满是哭声,哀鸿遍野。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晋王强忍住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