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琉玥不由有些汗颜,这才十月初的天好不,现在就用手炉了,等进了十一月,她岂不是只能足不出户了?
她将手炉塞回谢嬷嬷手里,“现在还用不上这个,等过程子再说罢。”
谢嬷嬷还待再说,适逢初华领着洁华摇摇的走了进来,屈膝给孔琉玥行礼:“母亲!”
姐儿俩一穿淡紫罗襦罗裙,一穿淡蓝罗襦罗裙,外面则罩的是同色系的披风,看起来就像是两朵正含芭待放的花儿,在这样萧索的被冬时节里,油然生出几分甜蜜的春意来,恰是“冬雪吹花魂,妙色天成之”。
孔琉玥笑着命二人起身后,问道:“可用过早饭了?吃的什么?”
随着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孔琉玥晨起时对温暖床铺的眷恋也是与日惧增,无奈身为晚辈和当家主母,她必须得在辰时之前起床。抱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信念,她索性免了三个孩子的请安,以便他们能多睡一会儿,也因此母子四人没有再一起吃早饭,而是分头在各自房里吃的。
对孔琉玥这个决定,初华和洁华都是喜之不迭,两个小丫头跟孔琉玥相处得久了,渐渐都少了几分客气和谦恭,多了几分小女儿在母亲面前时的亲昵和娇态。惟独傅镕仍是卯时一到便起床,习武读书,将自己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的。
初华见问,笑嘻嘻的应道:“已经吃过了,吃的水晶虾饺和八宝粥。母亲吃了吗?”
孔琉玥点点头,领着两个孩子,被簇拥着去了乐安居。
老太夫人久病未愈,如今天气又转冷,越发的足不出户,每日里只窝在罗汉床上,无以打发时间,因此一瞧得娘儿三个进来,脸上立刻溢满了笑,向初华洁华招手道:“两个丫头,过来太祖母这里坐。”
初华洁华便行了礼,笑着宋上罗汉床,坐到了老太夫人身侧。
孔琉玥也笑着行了礼,“祖母今儿个可觉着好些了?使去打发消息的人回小华太医明日就该回来了,到时候再请了他过府来给祖母请脉。”又请问,“今儿个可想什么吃的?昨个儿庄子上送来了今冬头一起摘下的时今菜蔬,不如中午大家一起吃火锅?”
老太夫人笑道:“我活了七十几年,说句不怕托大的话儿,什么东西没吃过?吃什么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跟谁一起吃。”
初华插言道:“只要太祖母喜(3UWW…提供下载)欢,初姐儿以后天天陪您吃饭。”
洁华不甘示弱,也道:“洁姐儿也是,洁姐儿以后也天天陪太祖母吃饭。
老太夫人一张脸就越发笑成了一朵花儿,“这可是你们姐儿俩自己说的,明儿可别嫌我这里的饭菜素淡,不合你们的口味。”
洁华天真烂漫的说道:“太祖母放心,我们不嫌的。至多我们回母亲那里再吃便是,母亲那里的饭菜合口味。”
说得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热闹着,二夫人领着舜华被簇拥着进来了。闻得初华结华的话,舜华便也说道:“太祖母,以后舜姐儿也天天陪您老人家吃饭。”
说得老太夫人开怀不已,与曾孙女们说笑了一回,随即命人带了她们去暖阁里玩后,方正色与孔琉玥并二夫人说道:“一晃离你们母亲过世,就将近两个月了,我算着日子,家庙里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也该做完了。老四向来身子骨不好,此番伤心过度,又在那里吃了这么欠的素抄了这么久的佛经,还不定瘦成什么样了呢……我的意思,是打算明儿便派了老二亲自去家庙看看,安排一下其他事宜,顺道接老四回来,横竖只要心城,在哪里守孝都是一样的,况总不能真抄一年的佛经罢?等出了孝,老四还要下场呢,还是在家里的好,未知你们她妯娌下如何?”
永定候府又不仅仅只是孔琉玥和二夫人的家,也是傅颐恒的家,二人自然不会有异议。
孔琉玥因笑说道:“还是祖母虑得周全,我待会儿就命人洒扫四弟的屋子去。”
老太夫人就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办事素来都是极妥帖的,我很放心。”
说完这句话,却沉欺了下来,好半晌方叹道:“好好儿的一个家,非要弄得像现在这样,明儿去到地下,我都没脸见你们祖父和父亲!”
孔琉玥与二夫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老太夫人是想到了傅旭恒,都低垂下了头去,没有说话。对她们两个来说,傅旭恒不过只是小叔子,且还是犯了不可饶怒之错,即将被逐出族谱的小叔子,说句不好听的,他是死是活都与她们没有干系;不比老太夫人,终究是自己的血脉,就算根下心割舍掉了,伤口还是时常会隐隐作痛。
第二日一早,傅希恒果真打马去城外家庙,于午后接了傅颐恒回来。
傅颐恒穿着素白的衣衫,面色苍白,眼脸发青,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衣服穿在身上看起来空荡荡的,一进门便给老太夫人磕头:“祖母,不孝孙儿给您磕头了!”
早被老太夫人命卢嬷嬷搀了起来,担了他的手红着眼圈笑道:“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一叠声的命厨房整治素席去。
傅颐恒又给孔琉玥和二夫人见了礼,受了孩子们的礼,才先回自己的院子更衣梳洗去了。
彼时傅希恒方得了空儿回老太夫人的话:“道场已经做完了,僧众都打发了,守灵的人也都安排好了。只是三弟……只是傅旭恒说自知罪孽深重,要在母亲灵前守足一年孝期,托我回来代为禀告祖母,还说他除了接住家庙的房舍,其他一切用度都自理,请祖母千万开恩应允。”
孔琉玥闻言,就忍不住冷笑起来,傅旭恒这招缓兵之计倒是用得好,说什么‘自知罪孽深重’,要在太夫人灵前‘守足一年孝期’,说穿了还不是想抱延他被逐出族谱的时间,等时日一长,老太夫人渐渐心软了,事情便不了了之罢了,倒是打得好算盘!
哼,她是不会让他如愿的,即便拼着让老太夫人不高兴—她也不会让他让三房再踏进永定候府的大门半步!
心念电转之间,孔疏玥一直密切注视着老太夫人的神情。
果见她神色间已有所松动,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一副为难至极的样子。
孔琉玥就禁不住冷笑了一声,老太夫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动不动就心软的毛病?须知对敌人仁慈,就是在对自己残忍。就算在她看来,傅旭恒不是故人,不会伤害她,但谁又说得清他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敌人?难道定要酿到傅旭恒谋害到她自己头上了,她才会彻底硬起心肠?!
清了清嗓子,孔琉玥正要开口,老太夫人已先于她开了口:“只要心城,要守孝什么地方不能守,何至于定要在灵前守孝?你使人去告诉他,之前既说好了是一百日,那就只能是一百日,时日一到,他便不再是我傅氏的子孙,让他不要妄想抱延时日!”
“是,祖母。”傅希恒闻言,忙拱手应道,“我等会儿就使人传话儿去。”
老太夫人点点头,打发了傅希恒,方看了一眼孔琉玥—缓缓闭上眼睛说道:“我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老到犯糊涂的地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就放心罢!”
孔琉玥闻言,微微有些汗颜,她方才的确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正想说点什么来解释一下,又听得老太夫人说道:“你和老大都是好孩子,镕哥儿也被你教育得极好,永定候府交到你们手上,我是再放心不过的……总算在这件事上,我能见你们祖父和父亲!”
只要永定候府后继有人,她便是哪一日忽然死了,也能死而无憾了!
193
第二日午后,晋王妃忽然到访,还带来了征西大军日前大败西番蛮子的捷报。
“……煦之先是使了两千精锐骑兵,按一日三餐外加宵夜的频次去偷袭蛮子们,或是在这里放个火,或是在那里抢个劫,一旦蛮子大部队来增援,便立刻快马撤退,弄得蛮子们是人仰马翻,疲于奔命,才补好了东墙,西墙又塌了,才将西墙撑住,南墙又摇摇欲坠了,总之就是别想有片刻安生的日子过!”晋王妃讲的是绘声绘色,就好像她亲眼目睹了征西大军是如何大败西番蛮子一般。
以致整个乐安居内,上至老太夫人孔琉玥二夫人,下至初华姐妹三个—再下至众伺候之下人,都不由自主的听住了,齐齐望向晋王妃,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但听晋王妃继续说道:“与此同时,煦之又点了两万精兵—命左路军前锋领着他们—昼夜兼程的赶去突袭蛮子们的都城安定城。西番蛮荒之地,如今及得上我们大秦地大物傅,人口众多?在飞沙关与我们大秦三十万将士对峙的那十万人马,已经近乎举了蛮子全国之力了,后方就像是那山间的芦苇,外表看似坚硬得很,实在内里空空,根本不堪一折,别说我大秦两万精兵,就算是一万,也够他们吓破胆儿的了!”
晋王妃说着,许是渴了,便暂时打住话头,端起一旁的茶吃起来。
晋王妃吃茶的动作优雅至极,堪称无可挑剔,若是放在平常,少不得被人明里暗里的称赞艳羡甚至偷偷摸仿,但这会子众人正是听得兴起的时候,只想尽快的听到后文,谁还顾得上去管她吃茶的姿势好看不好看?只有嫌她动作太慢的!
初华就第一个按捺不住,急急追问后:“姑妈,后来呢?我爹爹派了两万精兵去突袭蛮子的安定城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您快说啊!”
舜华与洁华忙忙附和:“是啊姑妈,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晋王妃凤眼一挑,看向三个侄女儿慎道:“果然是小孩子家家的,半点耐心都没有,还得磨磨才能成器啊!”
说完见屋内其余众人也都是一脸的着急,只是没有抑或是来不及像三个小姑娘那样说出来,才笑了笑,继续说道:“蛮子的主力兵马闻得都城被袭,吃不准煦之到底派了多少人马过去,有心折回去增援罢,又心有不甘,想着都围了飞沙关这么些时日了,指不定很快就能攻进去呢?可若不回去罢,安定城可是国之根本,果真被破了城,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得只能分了一半的兵马,亦即五万人昼夜兼程的赶了回去……”
“然后呢?”这一回迫不及待追问的轮到了老太夫人,老人家满脸的焦急兼兴奋,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沉着和威严?
晋王妃瞧得暗暗好笑之余,对老太夫人会有此反应倒也深表理解,只因她上午听晋王讲述此战的经过时,也跟老太夫人一并连在场的每一个人一样,只恨晋王说得太慢。
她忍笑吸了一口气,加快了语速:“然后蛮子的这五万兵马,便在半道上遭逢了早已埋伏好、以逸待劳的我征西大军的埋伏!原来煦之派了人去突袭安定城是假,欲在半道上伙击回去增援的蛮子军主力才是真!当然,若是真能攻下安定城,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便是不能攻下,吓一吓蛮子的可汗也是好的。蛮子们之前已被煦之派去的两千精骑闹了个人仰马翻,又昼夜兼程的赶路,怎么可能是我们大秦好儿郎的对手?煦之甚至只亲领了两万人马,便以少胜多大败了蛮子五万兵马,活捉了领兵的蛮子大王子塔木,让蛮子真正尝到了我大秦铁骑的厉害,为辽西千千万万饱受蛮子肆虐的百姓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晋王妃话音刚落,初华已先拍手叫道:“爹爹好厉害,爹爹好厉害!”
洁华见了,也跟着拍手叫道:“爹爹好厉害,爹爹好厉害!”在老太夫人的罗汉床上又是跳又是笑的,看得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老太夫人方正色问晋王妃道:“老大他还好罢?没有受什么伤罢?”又嗔道,“这孩子也真是,他身为主帅,只需要统筹全局即可,哪里需要亲自带兵上阵杀敌?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大军岂非要乱了套?咱们自家人岂非要疼得慌?”
这个问题,也正是孔琉玥最关心的。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她虽从未亲眼见过,从电视书本上也看过不少,不比屋里其他人,平日里连出门的机会都绝少,也没个可以娱乐的,自然对晋王妃类似于评书的讲述如痴如醉,她惟一关心的,只是傅城恒的平安!
因此老太夫人话音一落,她的全副注意力也随之都集中到了晋王妃的脸上,惟恐错过了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但见晋王妃笑道:“煦之武艺高强,又有亲兵贴身保护,况说是他亲自领兵,也只是亲临战场实地指挥作战罢了,又不是叫他亲自提枪杀敌,怎么会有损伤?祖母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他毫发无伤,好着呢!”说着有意看了孔琉玥一眼,示意她放心。
老太夫人闻言,方松了一口气,笑道:“我也知道老大素来妥帖,可一日不见他回来,我这心就一日放不下来,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明白我今日的感受了!”
说得晋王妃叹道:“不必等到祖母您这个年纪,我如今已经明白祖母的感受了!”就算知道征西大军才打了胜仗,就算知道傅城恒毫发无伤,只要没亲眼看见他平平安安的回来,她作姐姐的心便只能一直悬着。
大家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