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乐安居,孔琉玥先与二夫人三夫人一道裣衽为礼送太夫人,又笑道与二夫人三夫人寒暄了几句,才带着璎珞往芜香院走去。
刚转过身,她的脸就垮了下来,禁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唇角,低声与珊瑚嘟哝,“今儿个我才发现,这人要么大笑,要么不笑,这样一直保持微笑,才是最累人的,我脸都要笑僵掉了!”自老太夫人宣布了那件事之后,她便一直提醒自己保持恰到好处的笑,免得多了或是少了都惹得太夫人和三夫人更痛快,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笑僵了。
璎珞闻言,不由失笑,片刻才也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夫人让夫人跟侯爷一起给众执事人们散新赏钱,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可见老太夫人心里已经彻底接受肯定了夫人,看来夫人正式接手主持中馈已是指日可待……”声音里带着几分明显的欢欣。
话没说完,察觉到孔琉玥淡淡扫了自己一眼,璎珞顿时知错,即刻合上嘴巴,将没说完的话都咽了回去,不敢再多说什么。直到进了芜香院,才松了一口气,“……险些就给夫人惹麻烦了!”
孔琉玥摆了摆手,“惹麻烦还不至于,只是怕被人听了去,说我轻狂罢了,以后记得说话时多注意场合!”顿了顿,“去把你干娘找来,我有话问她。”
璎珞忙屈膝应了,自找梁妈妈去了。
梁妈妈很快来了,行礼后问道:“不知夫人这会子叫我来,有何吩咐?”
“妈妈坐!”孔琉玥指了指面前的锦杌,示意梁妈妈坐下后,方轻言细语的说道:“这阵子只忙着梳理内院的事,倒是没怎么注意过外院,也不知外院是什么情形……譬如府里具体有多少产业?一年的进项有多少?支出又有多少?支到内院的银子又是多少?……这些事情,我们心里也得有个底才是。”
梁妈妈是个再聪明再善于举一反三不过的人,一闻得孔琉玥这话儿,只当她是在酝酿什么大计划,打算等过阵子家事上了手之后,便趁此机会,一击既中让三夫人再没有夺回管家大权的那一天。如果是放在几天前,她可能还要劝孔琉玥稍安勿躁,毕竟三夫人在府里经营这么多年,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扳倒她的?况上面还有老太夫人在,三夫人管家又是她老人家允了的,就算出了再大的纰漏,那也是老太夫人的意思,难道还喊打喊杀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可这两天在见识过孔琉玥的手段后,她不这么想了,她现在对自家夫人的心计手段深信不疑,相信只要夫人想,至少在永定侯府的后宅内院里,就没有夫人做不到的事!
因点头应道:“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来三夫人管家,也不过是这五六年来的事,只是之前一直是太夫人在管家,也就不存在账目交接的问题……不过,内院的银子应该都是外院大账房拔进来的,每年拔了多少、用了多少、还剩多少都是有章可循的,就算之前二十几年都是太夫人在管家,她的手未必能伸那么长,伸到外院大账房去,相信假以时日,总能找到破绽,让太夫人和三夫人再没与夫人抗衡那一天的!”
孔琉玥没想到自己这一问,倒叫梁妈妈误会了她是想趁这阵子找出三夫人的错,将她彻底拉下马,让她以后再不能管家,说实话,她之所以这样问,不过是想心里有个底罢了,正所谓“有备无患”,——很多时候,都是因为有了防备,所以才能全身而退,倒并不是想怎样三夫人。
在三夫人管家一事上,她跟梁妈妈是一样的想法,三夫人管家既是老太夫人亲自允的,就算出了再大的纰漏,那也是老太夫人的意思,难道还喊打喊杀闹得人尽皆知不成?而三夫人也未尝也不是仗着这一点,所以才敢那般有恃无恐,她果真一上台就把三夫人之前几年的功劳全部抹杀了,岂非也是在打老太夫人的脸,暗指她老人家用人无方?所以这事儿最好采取和稀泥的方式,混过去也就罢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跟梁妈妈细说自己的意思,只是道:“这件事妈妈也不用太急,慢慢儿来即可,省得免得没影的事吵出个影儿来。”
“夫人放心,我理会得的。”梁妈妈应了,行礼退了出去。
打发了梁妈妈,孔琉玥等了一会儿,不见傅城恒回来,于是叫了白书蓝琴进来服侍自己卸妆梳洗。
等她梳洗完从净房出来,坐到灯下拿起《本草纲目》刚翻了两页,傅城恒回来了。
孔琉玥见他脸色有些不大好,忙起身迎上前帮他解了斗篷,又叫了晓春知夏进去净房服侍他梳洗,叫了蓝琴去沏茶。等他梳洗完出来,是他神色缓和了些,她方关切的问道:“祖母特地留下你们兄弟四个说什么了?我看你才不大高兴,可是祖母说你了?”一面递上蓝琴送来的热茶。
傅城恒接过,浅啜了一口,方沉声道:“祖母的意思,打算过完年后,便将家里的田庄和铺子都分分,把府里这些年来的进益也都分分,说是了了她这辈子最后一件大事,她以后便什么都不必操心,只管高乐了。”
忽然提出分家产,难道老太夫人是打算分家?孔琉玥怔了一下,方犹犹豫豫的问道,“祖母她老人家……是打算分家了?”
话音刚落,就见傅城恒的脸色攸地又难看起来,片刻方冷声道:“祖母的意思,是只分产业,不分家,还特地跟我说,就算要分家,也至少得等到她百年以后……”
孔琉玥闻言,就攸地明白傅城恒缘何会生气了,别说他,就是她听见这话心里也不舒服。老太夫人在这个当口提出分家产却不分家,说是说的了了她‘这辈子最后一件大事’,还特地跟傅城恒说就算要分家,也得等到她‘百年之后’,其实说穿了,就是怕傅城恒在她过生之后,薄待了三房和四房,所以要早做打算罢了。
认真说来,依照大秦律,傅城恒已经袭了永定侯之爵,那他就是永定侯府惟一的男主人,永定侯府至少已有九成是他的了。自此,他这一支便是永定侯府的嫡支,其他房头则只能算旁支了,以后储里便只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包括分家产之类事,他如果给下面的弟弟们多分一些,那是他的情分;他如果少分一些,那也是应当,只要不是不分,旁人便不能说他的嘴!
可现在,老太夫人却提早做了这样的安排,撇开涉及到的大笔银子钱不说,老太夫人此举简直就是在直接说她不信任傅城恒,剥夺了他身为长兄的权利,简直就是在直接偏袒三房和四房了,也难怪傅城恒会生气!
想穿了这一节,孔琉玥就越发明白当初晋王妃缘何会说老太夫人并不仅仅只是他们姐弟的祖母了。老太夫人或许也疼爱晋王妃和傅城恒,但同样的,她也疼爱傅旭恒和傅颐恒,有可能她看着晋王妃作了王妃,傅城恒袭了永定侯爷的爵位,他们姐弟两个如今都生活得很好,因此心里可能更偏向傅旭恒兄弟也未可知。
老人家大多都是怜惜弱小,扶弱不扶强,希望自己的儿孙们每个人都过得好的,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可老太夫人显然忘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傅城恒和倒傅旭恒并不是一个妈生的,并且因为各种内因外因,二人之间虽为兄弟,甚至连最普通的朋友都算不上,在老太夫人眼里,他们都是她的孙子,可在他们彼此的眼里,虽说不至于恨对方至死,至少也是恨对方恨得咬牙的,这样的所谓“亲兄弟”,老太夫人难道还想他们共处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吗?
或许,她老人家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提前做了一番安排,可她的这番安排,明显就对傅城恒不公平,倒不是说在钱财上,孔琉玥相信傅城恒并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他又不是那等无能之辈,相反,他很有能力,就看五城兵马司被他治得水泼不进,就可见一斑,关键只在于老太夫人的态度让他寒了心!
一直到见傅城恒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后,孔琉玥才再次开了口,轻声问道:“那你是怎么应答祖母的?”
傅城恒紧抿薄唇沉默了片刻,才低低道:“我娘去世时,我才一岁多,姐姐也就只三岁,父亲待一年孝期满了之后,便娶了那一位进门,一个多月以后,那一位便诊出有了身孕,父亲喜之不禁,哪里还顾不得理会我们姐弟?是祖母把我们接到身边养活,一直到姐姐和我先后年满了十岁,分了院子,我们才没再住乐安居的……当年请封世子的……祖母待姐姐和我的思情,我一辈子都记着,我不想辜负她……”
也就是说,他应下了老太夫人的要求?
虽然彼此只相处了三个月,但孔琉玥却觉得,傅城恒虽然外表看起来冷冷的,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只要是他珍视的人,他就会竭尽所能将其照顾保护得很好,且在这样的感情面前,他也把物质的东西看得很轻……所以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结果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情里之中。
她笑着说道:“既然已经应承下了祖母的要求,那就不要再不痛快了,反正只是一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去的。况我们自己又不是挣不来,且也不是全部分给了他们,我们问呢 也有一份的,那我们的生活就不会有什么改变。你也不要再生气了,明儿还要早起呢,我让人进来铺了床,早些歇了罢?”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面露诧异,片刻方迟疑的道:“你不生我气?”
孔琉玥也有些诧异,反问:“我为什么要生你气?”
傅城恒抿了抿唇,才道:“祖母的意思,是将府里的产业分作四份,我占五五成,二弟半成,三弟和四弟各两成……本来咱们这样人家,大多都是分给庶子几千两银子,也就合情合理了……我听了祖母的话后,想着二弟这些年来了了家里忙里忙外的,身上也只捐了个同知的虚职,果真将来分出去,只怕日子不会好过,且二弟又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凭什么那两个所谓嫡出的就要比他分得多得多?因此提出从我的五五成里,再拿出半成分给二弟。我这样没跟你商量,就将本该九成以上属于我们的财产分了将近一半出去。你难道不该生我气?”
据他所知,女人从多都是斤斤计较的,就算是晋王妃和已故去的卦氏,也偶尔在他面前因财物的事抱怨过,因此他有些担心孔琉玥也这样。当然,就算她真这样,他也不会怪她,他现在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总觉得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可爱的!
孔琉玥闻言,就笑了起来,有些俏皮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一松口,就松出了大半的产业呢,原来还有一半在,那咱们长房岂不是成为府里最闹的了?害我担心了半天……”说着打了个哈欠,“还耽搁了我睡觉,我本来就浑身痛,早就想睡了!”也不叫丫鬟了,自己动手铺起床来。
也就是说,根本没生气了?傅城恒先是一怔,随即终于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他的玥儿是与众不同的。
待孔琉玥铺好床,跟她一起躺到床上去后,傅城恒方哑声低笑道:“不是说浑身痛吗?哪里痛,让我看看……”说话间,手已缓缓的顺势而下,唇也适时将正抗议的那两片嫣红诱人的嘴唇给堵住了傅旭恒回到清溪坞时,三夫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打发了屋里的丫鬟们出去之后,她迫不及待便问道:“祖母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你快跟我说说!”自老太夫人命他们兄弟四个留下后,她的心便一直是悬着的,也不知道老太夫人会与兄弟四个说什么。不时使心腹丫头去乐安居探消息,也没探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要知道这些年来老太夫人还从没将他们兄弟四人都一起 留下来,可见是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他们兄弟一起商量,而如今府里惟一最重要的事,也就只有分家这一件了,因此她的心里一直很忐忑。
傅旭恒面无表情的将方才老太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也不去管三夫人攸地大变了的脸色,径自走到桌前,自己动手倒了一碗茶吃起来。
三夫人这才想起丈夫从外面吹着冷风回来,自己最应该做的事便是先奉上一杯滚滚的茶,其他事都该靠后的,因有些讪讪的走上前,将自己的手炉塞进傅旭恒怀里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竟是打算这就将咱们都分出去吗?哪咱们的大计岂不是十有八九要落空了?”
连珠带炮的问完,也不待傅旭恒答言,便又咬牙说道:“不行,我们说什么也不能出去,说什么也要留在府里!这世袭的爵位可是后代子孙都要跟着受益的,凭什么长房要霸着不放?若说是望尘莫及也就罢了,我们离爵位可就只有一步之遥……说什么我们也不能搬出去!”
见三夫人只管自说自话,竟将自己方才的话当作了耳旁风,坐在一旁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傅旭恒不由不耐烦起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没听我说祖母的意思,是只分产不分家吗?就算要分家,也得等她老人家百年之后了……以她老人家的身体,再活个